“我能聽見許多人心裡的聲音。”他閉上眼,“每天每天,就像被咚咚咚不斷敲響的鍾——”
“你很困擾?”
“不,雖然有點兒煩躁,但我卻像是聽過千年萬年,早已習慣……很奇怪,是不是?”
“如果是我,我恐怕就瘋了。”少女嘟囔著,“每天被逼著聽……噢,誰誰誰和誰誰誰成了情人,誰誰誰家母豬生了,誰誰誰想要一個吻……”
她咯咯咯笑。
“現在,弗格斯小姐就想要萊斯利先生一個吻,”她仰著頭,“萊斯利先生,聽得到嗎?”
“抱歉,萊斯利先生拒絕。”
少年微微笑了。
“拒絕無效!”
少女嘻嘻笑著,抬起就在少年的臉頰偷了個吻,又嘻嘻躺下了。
她將頭枕到了蓋亞腿上,半眯著眼,視線裡是少年精致優美的下頷線,微微突出的喉結,白色的衣襟,以及頭頂昏黃的天空。
悠悠晚風,縷縷斜陽,世界難得一片靜謐。
“我很高興,說明親愛的萊斯利先生隻能在弗格斯小姐身邊,才能得到一絲清淨,”少女洋洋得意,突然想起什麼,“——蓋亞,不會是因為這樣,你才總對我容忍吧?”
她猛地直起身,瞪著他:
“快說不是!”
少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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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那就好。”
少女又重新躺了下來。
這次,她沒躺他腿上了,她就躺他身側,並且鬧著蓋亞也一同躺下。
少年順著她意,躺下了。
身下是青草微微的澀氣,以及泥土的芬芳。
柳餘翻了個身,側對著他,兩人挨得極近,風刮過他的臉帶著清冽的如雪的芬芳傳過來,她用手去觸碰他的睫毛。
很長,掌心有些痒。
他一動不動。
少女挪了過去:
“……蓋亞,我問你,你真的……真的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
蓋亞像是要睡著了。
“我、我……”
她似是難以啟齒。
“其實,在典籍裡,我查到過——”蓋亞突然張口,“神祇在神宮聆聽信徒們的祈禱,當他降臨,千花綻放,萬物復蘇。神一揮權杖,世界的祈願都被滿足了。’貝莉娅你說……”
柳餘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來:
他發現了什麼?
他天天在圖書館三樓泡著,難道就是為了查這些……
神能聆聽祈禱,他也能聆聽……
她既佩服他的敏銳,又害怕他的敏銳。
蓋亞手指變換間,一朵紅蓮從他暖玉羊脂一樣的掌間飛了出來,飄到柳餘面前。
紅蓮如火紅色的跳動著的火焰。
一瓣瓣花葉綻開,如夢似幻。
“貝莉娅,好看嗎?”少年精致的眉目微揚,淺淺的綠眸對著她,“你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安。”
他在試圖取悅她。
柳餘看著對面。
他們親密地挨著,鼻子對著鼻子,嘴唇對著嘴唇,連睫毛都互相挨蹭著,呼吸間都是彼此的氣味。她眨眼,他也眨眼。
“蓋亞,不要對我太好。”
她道。
“為什麼?”
少年奇怪地道。
他的睫毛輕輕搔了搔她的睫毛。
麻麻的,酥酥的,柳餘輕抬身子,唇瓣落到他冰涼的唇角:“因為我會忍不住吻你。”
紅蓮消散在半空。
蓋亞身子往後退了一點:
“貝莉娅。”
可脖子卻被藤蔓一樣纏住了,他退,她就近,她緊緊地貼過去,以至於越貼越緊,她用她那柔軟的幾乎淌蜜一樣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吻我,蓋亞,欲望並不可恥,還是……”
她頓了頓,帶著點啜泣:
“……你、你嫌棄我被……”
她像是傷透了心——
蓋亞的手停住了,可在柳餘要加深這個吻時,依然扯開了她。
“貝莉娅,我永遠不會嫌棄你。”
“那你為什麼……”
“欲望不可恥,放縱才是可恥。”少年溫柔地撫過她的臉,又拉起她,“貝莉娅,我們該回去了。”
少女被拽了起來。
她眼眶發紅:
“蓋亞,那你會親吻別的女人麼?你聽聞我被……,你有沒有一點生氣和難過?”
少年突然停下了腳步。
束發的絲绦被風吹起,柳餘感覺到了手腕微微的被攥緊的疼痛。
“人生漫長。”
他道。
而後,她被他拉著,輕輕一託,託上了馬背:
“貝莉娅,走了。”
柳餘暗恨地扯住韁繩:
真是根油鹽不進的棒槌。
沒關系,人生漫長。
她一扯韁繩,白馬“得得得”跑了起來。
——————
夜晚。
柳餘從食舍回來,經過葡萄架時,發現葡萄架子上悄悄地結了一串一串青果子。
剔透的綠皮,裡面包著淺綠的果肉,看起來和前世的葡萄不大一樣。
她湊近了看,摘下一顆聞聞,決定等果子成熟後摘下來嘗一嘗。
正準備要走,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柳餘死死地盯著牆角,牆角綠色的灌木叢裡,露出了一截月白色的、像是絲綢一樣的東西。
她跨過枝枝葉葉,撿了起來。
一雙男人的拖鞋——
許多貴族都愛在壁爐前,趿拉著這樣一雙軟軟的布底綢鞋走來走去。
柳餘想起蓋亞那晚救她時,凌亂披散的銀發,掉了一隻鞋的赤足。
他是翻過葡萄架下來的。
下來時,絲綢刮破了,鞋子掉了卻沒撿,匆匆跑來了——
在窸窣的黯淡的夜色裡,少女勾著綢鞋一角,微微笑了。她眼裡月光的碎影,倒映著連綿的葡萄架,黑黢黢一片:
這樣看來,蓋亞也不像他說的那麼無動於衷嘛。
到第二日的清晨,一片陽光明媚裡,她將遺漏的“明珠”丟給女舍外等候的少年:
“喏,你的東西。”
蓋亞接過,坦然收起:
“謝謝。”
“一會是禮儀課。”
禮儀課因為教授遲遲沒到,直到今天才開課。
“希望是位英俊的紳士。”
柳餘笑盈盈地道。
“你呢,蓋亞?”
“我希望…沒什麼希望。”他認真地想了想,“都行。”
而到課堂,當看到斜倚著講桌、黑發黑瞳身量修長的青年時,柳餘的臉都要黑了。
確實英俊,很英俊。
可惜卻不是紳士——
連人都不是。
她下意識看了眼娜塔西,娜塔西正捂著嘴,眼睛睜得大大的,驚愕地又崇拜地看著對方。
“貝莉娅?”
身邊的少年奇怪地看著她。
柳餘收回視線,牽著少年找到靠牆的角落坐了下來:
“沒什麼,教授長得……”
她略帶惡意地:“有點醜,不,非常醜。”
“聽起來不太像。”
蓋亞道。
講桌上,黑發黑瞳的青年露出友好的笑容,在地下一陣興奮的歡呼聲裡,欠了欠身:
“很抱歉,從伊德森郡過來花費了些時間,來遲了。”
“那教授,您跟路易斯公爵是什麼關系?你們看起來很像。”
“路易斯公爵是我的表叔。”
青年直勾勾地向柳餘看來。
他那雙黑瞳,仿佛帶著科斯山脈永不熄滅的火焰,滾燙的、又邪性的:
“霍奇·路易斯。”
“請多指教。”
蓋亞突然抬頭,似感應到什麼,朝講桌看去。
第三十二章 迷幻術
空氣中彌漫著某種名為“緊張”的東西。
柳餘的那顆心提了起來, “噗通”“噗通”“噗通”——
蓋亞能感覺到路易斯的不同尋常嗎?
他能聽到路易斯的心聲嗎?
路易斯又怎麼會搖身一變,大搖大擺地進了光明學院,他不怕被布魯斯主教他們發現嗎……
一顆心像放在油鍋裡, 煎了又煎, 短短一瞬,冷汗竟已將後背浸湿。
直到——
“貝莉娅,我聽不見。”蓋亞這時傳來的聲音仿佛天籟,“奇怪……”
他的眉頭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困擾, 微微蹙起。
“什麼聽不見?”
“路易斯教授。”
柳餘的手腳這才重新暖和起來,她道:
“蓋亞,我想, 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心聲袒露……即使是很愛你的我, 恐怕也不願意隨時隨地在你面前像張白紙。”
“抱歉。”
蓋亞不太有誠意地道。
而臺上的路易斯已經開始講起各國風俗禮節:
“……哈魯人喜歡用一塊黑紗從頭蒙到腳,隻露出一張臉, 除了婚喪嫁娶,其他時間在外都必須帶著黑紗……當然,在蒙萊人面前, 我們不能吃牛肉, 不然他們就會跟你狠狠打上一架……賓西尼國的女人從不下地,他們以胖為美,據說最美的女人有將近兩百磅……”
“噢天!兩百磅?!那她還能看到自己的腳嗎?”
“她從不下地。”
臺下一陣哈哈大笑。
新來的教授風度翩翩, 言語幽默, 並不像其他教授那樣刻板,不一會就俘獲了大部分人的心。
“教授!既然是禮儀課,除了這些風俗人情, 我們還學習跳舞嗎?”
“跳舞?噢當然,各國宮廷舞都需要學, 還有民間的……當你們成為神殿的使者時,需要去各地散播神的旨意,融入他們、讓臣民們感受神的榮光無所不在……這很重要。”
路易斯微笑著道。
當他那雙黑色的眼睛微微彎起時,竟也顯出十分的溫和親切。
“不過——”他拉長聲音,“在這之前,你們得先找好自己的舞伴,一對一的。”
“是一位紳士和一位淑女配對嗎?”
“我想,如果一位紳士願意和一位紳士配對,我也不會提出反對。”路易斯攤手,“至於現在……還是繼續聽課,神的榮光不容玷汙。”
柳餘看著臺上的黑暗使徒大言不慚地對光明神一再表達熱愛,心想:若單論演技,她恐怕還差路易斯遠得很,也難怪這吸血鬼能在人類世界如魚得水。
繼而認真地聽起課來,漸漸也就沉進去了。
“好,今天就上到這兒,下次上課時,希望你們已經找到自己的舞伴。”
有大膽些的神眷者舉手:
“如果找不到,可以找教授嗎?”
“噢,恐怕布魯斯大人的權杖會敲破我的腦袋,再見了,孩子們。”
黑發黑瞳的青年朝臺下望了一眼,單手插兜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