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餘被那一眼掃得遍體冰涼,她知道,這是路易斯在警告她,如果她敢告發,那麼他不介意魚死網破——他知道,她的軟肋是什麼。
“貝莉娅,你在恐懼……為什麼?”
蓋亞側過頭來看她。
少年美麗而精致的側臉在陽光下如薄透晶瑩的軟玉,她閃了閃神,心想,多像他們之間她拼命維護的、脆弱敏感的關系啊……
“我去趟衛生間。”柳餘站了起來,“這兒竟然有蟲子。”
不等蓋亞反應,她已匆匆走了出去。
上完廁所——
衛生間內的銅鏡照出一張略略蒼白的臉,柳餘抬頭看了眼,又低頭專心致志地洗手。
當冰冷的水流過手背,她那顆焦慮不安的心漸漸定了下來,沒什麼的,她告訴自己,一步步走到這兒,謊言堆謊言——
早沒回頭路了。
打直了扛著,每多過一天,都是賺的。
擦幹手走出去,繞過走廊、經過一扇門時,斜刺裡一隻手突然將她拽了進去。
“啊——”
“——噓,是我。”黑暗裡,一隻大手捂住了她的嘴,“路易斯。”
“路……易斯?”
那隻手放開了她,改為鉗制住她的肩膀。
Advertisement
男人高大的身軀將她遮在巨大的陰影後,背後是冷硬的牆壁,從柳餘的角度、隻能看見門縫裡透進來的一絲光。
這是一個雜物間,整個房間的窗簾都拉上了,黑黢黢的。
“別叫,也別喊,否則,後果你知道的。”
路易斯在她耳邊輕輕地道。
“您還沒死,真叫人遺憾。”
柳餘冷冷地道。
“噢,弗格斯小姐,您真無情,好歹我們是互相交換過秘密的關系。”路易斯捂著胸口,“您那風味獨特的鮮血,至今還在我的血管裡沸騰……”
“難道我還得對路易斯大人感恩戴德?”
柳餘諷刺,“從您不顧我的意願將我拖入黑暗,我們之間的合作就結束了。”
“真倔強。”
路易斯手指輕輕撫上她的嘴唇,卻被一撇頭,躲開了。
“你就不好奇,我怎麼進來的?”
“與我無關。”柳餘冷冷地道,“如果路易斯大人是要來取回剩下的三杯血,請便。”
路易斯聽而不聞,洋洋得意地繼續:
“偉大的路易斯十世進來後,隻小小地改動了一個地方,這愚蠢的光圈就將我當做了自己人……光明力量安逸太久了……神靈將他們養成了沒有爪子的家貓,連捕鼠的能力都丟失了……”
“路易斯大人將自己比作老鼠?”
柳餘反唇相譏。
路易斯不怒反笑:
“弗格斯小姐還是和從前一樣有精神,這真讓人欣慰。”
“喂——”他問,“你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柳餘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收斂雜亂的思緒,剛才她用言語百般相激,這個暴躁易怒的暗夜公爵都沒有發怒——
從他違背黑暗生物的習性、大搖大擺地來這光明學院時,一切就顯得十分詭異了。
他有所圖,且所圖不小。
“賭什麼?”
“這就看弗格斯小姐想要什麼了。”
柳餘心下微動,如果說,路易斯身上她最想得到什麼,大概就是迷幻術了。蓋亞的讀心術太厲害,她太過被動。
隻是,被人牽著鼻子走,也不是她的風範。
“那路易斯大人想要從我這兒得到什麼?”
“樂子,或者,一個下屬,”路易斯聳聳肩,“都行。”
柳餘不信。
黑暗生物生性狡詐,從路易斯身上看,還有反復無常、殘忍無度的特點,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和他做交易。
資本社會的金錢,從一開始就流著血和骯髒,隻要給她足夠的報酬,她甚至可以跟魔鬼打交道——
至於光明?
光明算什麼。
她隻信自己。
“到底賭什麼?”
“恩,那就賭……”
路易斯似是興之所至,他看向門外,一截純白色星月袍滑過門邊,又停了下來。
“……先來個前餐,怎麼樣?”
“什麼前餐?”
“我們看看……你那情郎到底在不在乎你,怎麼樣?”
柳餘推他的手緩了下來,這個問題老實說她也很想知道……
路易斯嘴角噙著笑,低頭——
就在這時,門打了開來。
一束陽光直直地打在兩人身上,柳餘被刺得眯起眼,還沒反應過來,手腕一痛,就被人扯了過去。
蓋亞拉著她,直直地對著路易斯:
“教授恐怕不怎麼害怕布魯斯大人的手杖。”
路易斯遺憾地朝柳餘聳了聳肩,做了個“下次上正餐”的口型,才道:“弗格斯小姐的美貌,值得冒險。”
“抱歉,教授,我們該走了。”
蓋亞優雅地欠身,拉著柳餘就往門外走。
柳餘低頭看了眼被抓緊的手腕,嘴角微微翹起:看來,還是……在乎的。
“萊斯利先生,我對弗格斯小姐——”路易斯揚高聲音,“一見鍾情。”
門外走廊上,娜塔西捂著嘴安靜地站著,滿臉是淚。
她嗚咽了一聲,像隻受傷的小鹿一樣跑開了。
柳餘下意識看向蓋亞——
他聽見了娜塔西的心聲了嗎?
第三十三章
娜塔西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就像得到父親噩耗的那一日, 雪打在身上,都感覺不到冷。
她又成了孤零零一個人了。
連唯一珍愛她的路易斯也離開了她,是的, 他愛上了像太陽一樣耀眼的貝莉娅姐姐, 他對她說,“一見鍾情”……
她不該嫉妒的,這很醜陋,可她忍不住。
淚水不住地流下來, 模糊她的視線,娜塔西沒頭沒腦地跑著,跑了不知多久, 腳下一個踉跄, 摔了下去——她等待著即將來臨的痛楚。
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了她。
娜塔西睜開眼睛,卡洛王子琥珀色的眼睛正溫柔地看著她:
“娜塔西, 你怎麼了?”
娜塔西張嘴,眼淚又開始往下流。
“卡洛王子,我……”
她怎麼能說她那些陰暗的、見不得人的嫉妒呢。
娜塔西揪著胸口, 哭得幾乎喘不上來氣:
“……父親說, 讓娜塔西永遠做個勇敢的、善良的、正直的人,可怎麼就這麼難……他們都喜歡姐姐,都喜歡……娜塔西呢?娜塔西也想被人喜歡啊……”
她哭著, 像個無助的、失去所有的孩子。
“娜塔西……”卡洛王子輕輕撫摸她的頭發, “看著我。”
娜塔西仰頭,看向卡洛王子。
他穿著高貴的白色禮服,金色腰帶上的佩劍閃閃發光, 慄色的短發讓他看起來活潑而俊秀:“卡洛王子……”
“尊貴的倫納德小姐,請您和我跳一支舞。”
卡洛王子退後一步, 像那晚一樣朝她遞出了尊貴的右手,白手套在光下顯得精致而幹淨。
娜塔西將手搭了上去。
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跑到了伯納湖邊的一片草地上,附近沒什麼人,旁邊開著五顏六色的小花,卡洛王子帶著她,旋轉起來——
“就像那晚一樣。”
“是的,就像那晚一樣,我的公主。”
卡洛王子看著她,眼裡的溫柔幾乎將她溺斃了。
還有人愛我。
娜塔西不由自主地心想。
……
那邊柳餘注意著蓋亞的表情,發現他隻是微微蹙了蹙眉,看起來倒不像是聽見的樣子……
她又想起小說裡,娜塔西明明和路易斯這個絕對的黑暗使徒攪和在一起,可蓋亞最後還是讓她入了神宮,賜予了無盡的生命——
是因為沒聽見,還是不在乎?
無數個謎團,像被貓抓過的毛線團,東一绺、西一绺,柳餘隻能強自壓下來。
當務之急,是拿到……
她向路易斯隱晦地看了一眼,發現他那雙黑瞳正灼灼地看著她,帶著某種幾乎噬人的熱度,他朝她無聲地張嘴:“迷、幻、術。”
柳餘知道,自己動心了。
“走了。”
蓋亞牽著她,轉身就走。
柳餘走了幾步,回過頭時,發現路易斯斜倚著牆,正看向她的方向,臉上透著顯而易見的戲謔。
“貝莉娅。”
柳餘收回了視線。
“蓋亞,”她拖長聲調,嬌嬌地,“我想吃可麗餅。”
蓋亞的腳步轉了個方向,柳餘笑嘻嘻地將手一伸,直接卡入他的掌心,與他十指相扣:“蓋亞,你剛才緊張了,對不對?”
“沒有。”
少年搖頭。
柳餘才不信,身體的反應騙不了人。
不過,她也沒繼續逼問。
聰明的女人應該適度放松,咄咄逼人可不是什麼好事。
吃完一頓豐盛的午餐,柳餘與蓋亞道別,兩人在女舍門口分開了。
走進女舍,經過葡萄架下時,她發現上面的青色果子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採去了一半,剩下的,還蔫蔫地掛在藤蔓上。
路易斯……想和她賭什麼?
她站了會,才回去歇息。
他不會再來這間蘑菇屋,她確定。
果然,這個午覺睡得香甜又安逸,醒來時,柳餘尚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困惑,當看到斑斑,神智才清醒些。
“午安,斑斑。”
[貝比,不早了,都快晚上啦。]
柳餘起身下床,在斑斑一疊聲的恭維裡換上了一條海藍色的長裙,這和她眼睛的顏色一樣,她很喜歡。卡洛王子派人送來的東西,就和他本人一樣討人喜歡。
想起清單末尾上新添的東西,柳餘決定去找一找卡洛:蓋亞看起來對履行第二個承諾不是很上心,她得催一催。
“舍監,我找卡洛王子。”
舍監看了她一眼:
“弗格斯小姐,萊斯利先生不在裡面。”
“不,我找的是卡洛王子。”
柳餘道,並且在舍監奇異的眼神下挺直了身體。
卡洛王子出來時,秀氣的眉毛微微擰著,他看起來有些憂鬱,像是被什麼東西困擾。
看到她,還不忘朝她有禮地問好:
“弗格斯小姐。”
“卡洛王子。”
柳餘提起裙擺。
“弗格斯小姐今天很漂亮。”
他心不在焉的。
“託福,”柳餘道,“這裙子還是卡洛王子派人送來的。”
“……哦,哦,”卡洛王子張張嘴,似要說起什麼,又閉上了,“弗格斯小姐是去找萊斯利先生麼?他好像出去了。”
“不,不找他,我找您,卡洛王子,我讓您帶的刻刀和石頭送來了嗎?”
在給瑪麗公主賠罪的清單上,柳餘最後還加上了雕刻石像需要用到的工具——當然,是另外付了盧索的,她可沒佔人便宜的喜好。
“刻刀?石頭?哦,帶來了,弗格斯小姐稍等,我去拿給您。”
卡洛王子微微屈身,快步走進了男舍,等再次出現時,柳餘已經走到了樹蔭下。
她可不想這一身雪白的、近乎完美的皮膚被曬出斑來。
卡洛王子略略加快步伐,走到柳餘面前時,額頭已經沁出了一層汗:
“弗格斯小姐,您看,這合不合適?”
他遞過來一個布袋。
布袋裡裝了一套大大小小的刀具,還有一個石像——
很沉。
柳餘手往下一落,布袋就被人從底下託住了。
她抬頭,撞上卡洛王子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溫和而誠懇:
“弗格斯小姐,我幫您拿到女舍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