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煙冉說完,沒再去看江暉成一眼,轉過身,決絕地走了出去,珠簾落在她的身後,叮鈴叮鈴隻響......
槐明見沈煙冉出來時的臉色不對,忙地進去,江暉成依舊坐在榻邊,隻不過那身子不再筆直,腰身彎下,低垂著頭。
槐明心下一跳,顫顫地喚了一聲,“將軍......”
江暉成的手掌正努力地撐在床榻上,額頭上密密麻麻地布了一層細汗,不僅是唇,臉上也沒有了半點血色。
漆黑的眸子,布滿了一條條殷紅的血絲,眸色中溢出了萬千哀痛,如同死灰,瞧不出半絲光亮。
腰腹綁好的繃帶,也不知何時,被鮮血浸出染了個透,青黑色的長衫不易察覺,等那鮮血從他指縫中流出來時,槐明才猛地驚醒,走了過去,“將軍讓奴才瞧瞧傷口......”
一百來人的兇殘土匪,對他們五六人。
能活著出來,已經不錯了。殪崋
每個人都受了傷,將軍的腹部更是遭了一支冷箭,幾人死裡逃生地從池州出來,到了江南還要四處躲避四姑娘,不敢去找大夫,就算抓藥也不敢去大點的藥房,生怕遇上了四姑娘。
可結果還是沒有躲過。
槐明的手剛碰到江暉成,便聽到江暉成沙啞地道,“出去。”
“將軍......”
槐明雖擔憂,卻也不敢再往前,隻將手裡的一瓶金創藥給他擱在了旁邊的木幾上,緩緩地退了出去。
房門“吱呀”一聲,再次關上。
屋內的光線暗沉了下來,江暉成好半晌才慢慢地抬起了頭。
麻痺了的神經也終於恢復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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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繃得太久,又酸又疼,全然壓過了腰腹處傷口傳來的痛楚。
即便他再替自己尋來更多的理由,也抵不過她這番來求他放過她,那言語裡的每一句,字字如刀,刺在他身上,麻木之後,如今那痛楚一點一點的蔓延開來。
江暉成艱難地埋下頭,額頭兩側的青筋越來越明顯,牙關緊緊咬住,滾燙的一滴熱淚落在手背上,將那溢出來的鮮血化開,又慢慢地融了進去。
槐明立在房門外,片刻都不曾離去,一直守到了午時,裡頭還有了動靜。
“進來。”
槐明聽到聲音,趕緊推門進來。
江暉成已經自己上好了藥,綁好了紗布,換了一件衣裳,臉色雖沒有適才那般大悲,眸色卻依舊無光,放佛丟了一縷魂魄,整個人都帶著一股子的空洞。
“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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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煙冉從客棧出來,走了好一段,心情才平復了下來。
抬頭看了一眼日頭,已經到了午時。
陸家老夫人還得診脈,就算她當真要搬出來住,也得同陸梁打一聲招呼。
沈煙冉回了陸家,剛進門,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陸梁身邊的小廝叫了過去,“四姑娘開的藥方,已經見效了,祖母的神智雖還是沒恢復過來,但好在脈象已經穩了,為了表達謝意,今日我備好了船隻,打算帶四姑娘遊一回江南小鎮,不知四姑娘能否賞個臉。”
沈煙冉初來江南,自然想去逛逛,也沒拒絕,“多謝陸公子。”
兩人傍晚才登船,倒也不似上回在芙蓉城還得去排隊買票,今日的大船,是陸家自個兒的船隻。
陸梁特意裝扮了一番,船隻上掛了不少的燈籠,還請了些彈唱的歌女,歌聲繚繞在如煙雲般的水面上,如夢如幻,比起在芙蓉城沈煙冉租憑的那隻船,要高檔許多。
這回也沒有孩童來吵,沈煙冉一人清清淨淨地立在船頭,看著滿江煙雲,腦子裡依舊繞不開自己想忘記的那八年。
江府的庫房,江暉成全都交給了她,府上的那幾艘船,她想派去哪兒就派去哪兒。
也沒少坐過。
隻不過僅限於長安。
江南的水巷,不同於長安,很多彎彎繞繞,雲霧如煙,別說瞧清遠處,就連眼前的一寸之地,也瞧得模糊。
“這幾年的冬季,越來越涼,你怕冷,等從圍城出去後,咱們帶著沼姐兒,煥哥兒去南海走走。”江暉成的變化,大抵是從上輩子的圍城開始,每日都會來她跟前,即便是不善言語,也會沒話找話,說上兩句。
而自己的變化,也是從圍城開始。
他倒是願意開口同她說話了,但她不想聽了,對他口中的南海,也沒什麼興趣。
如今她終於出了長安,大好山河就在眼前,她再無牽掛,更應該活出自己想要的日子,也應該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沈煙冉的視線被雲霧擋住,目光也跟著飄散。
陸梁出來,便見沈煙冉目光渙散地盯著水面出了神。
河面上的風大,陸梁見她衣著單薄,當下解了身上的大氅,走了過去,正要替她披上,沈煙冉聞見動靜轉過身,下意識地挪開了腳步,笑著道,“陸公子。”
陸梁手上的大氅又遞了過來,“冷不冷?”
沈煙冉依舊沒接,轉身往船艙走,“外面也瞧不見什麼,倒不如進去坐著。”
陸梁收起了手裡的大氅,跟在她身後,“今兒我備了些江南的果酒,四姑娘可以嘗嘗。”
上輩子江暉成不喜歡沈煙冉飲酒,即便是一滴,也不讓她沾,“有什麼好喝的,又苦又澀,想解渴,還不如果醬甘甜。”
沈煙冉起初完全是不願違背他的意思,後來倒也慢慢地養成了習慣,不再去碰酒。
就算是不醉人的果酒,也沒再嘗過。
今兒見陸梁盛情款待,不想駁了他的興致,沈煙冉到底還是拿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受不住初入口的那股子微澀的味兒。
陸梁見她嘗了一口,忙地問道,“怎樣?”
“挺好。”沈煙冉雖如此說,卻擱下了酒杯。
陸梁一笑,“四姑娘也會說謊了。”
沈煙冉隻得抱歉地笑了笑,“我不太喜歡飲酒。”
“看出來了。”陸梁也擱下了酒盞,看向沈煙冉,突地道,“四姑娘是陸某見過,最為幹淨灑脫的姑娘,不該被世俗所束縛,將來四姑娘無論做什麼樣的選擇,我陸某都會支持四姑娘。”
他家在江南,自然知道江暉成來了江南,也知道今日沈煙冉去見了他。
但他以為,人不該強人所難。
就算是成親,也該講求你情我願,他不喜歡被家族操控婚姻,也不願在旁人身上看到被約束的壓抑。
沈煙冉沒接他的話,拿了桌上的一塊糕點,輕輕地咬了一口,笑著道,“這個倒是好吃。”
“四姑娘喜歡就好。”陸梁見她不願提及,便也岔開了話題,說起了大半月後的醫者大會,“四姑娘這回來得不虧,過幾日江南還會來一位大人物。”
沈煙冉拿著糕點的手一頓。
陸梁也沒賣關子,“幽州的瘟疫出來了後,各處的醫官都受到了考驗,除了來自五湖四海的散戶郎中大夫,宮中太醫院的院士,馮老太醫也會過來,屆時,四姑娘可以會會他,馮老太醫雖說年歲已高,但年輕時......”
陸梁後面說的話,沈煙冉多半沒有聽進去。
陸梁的聲音停下來了後,沈煙冉才回過神,突地問道,“陸家請來的主判,是馮大人?”
“四姑娘的消息倒是靈通。”
沈煙冉勉強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盞放在嘴邊,擋住了她輕輕閃動的眸子。
她好像冤枉人了......
兩人遊完船回來,天色已經黑透,船隻靠上了碼頭,沈煙冉便沒再跟著陸梁一道同陸家,“既是前來參加醫者大會,避免落人話柄,讓陸家跟著為難,我已在外尋了一家客棧,今日就不叨擾陸公子了,陸公子放心,我會繼續為陸夫人診脈,直到痊愈。”
陸梁倒是勸說了幾句,見沈煙冉執意要住客棧,也沒了法子,“那我先送四姑娘過去。”
沈煙冉知道江暉成也住在這家客棧後,並沒有換客棧。
她不確定江暉成會不會走。
但與其這般你追我趕,倒不如讓他跟得明明白白。
陸梁的馬車將人直接到了客棧門前,沈煙冉下了馬車,正要同陸梁道謝,陸梁先掀開車簾,笑著道,“明日我再來接四姑娘。”
“好。”
沈煙冉轉身進了客棧,因此處屬於鬧市,客棧熄燈熄得完,堂內還有不少人在飲酒用菜。
沈煙冉徑直上了閣樓,剛到自己的房門前,卻見董兆立在了那,不知已等了多久。
見人終於回來了,董兆迎上前,提起手裡的燈籠,替沈煙冉照了一段腳下的路,“四姑娘回來了。”
“董公子忙完了?”沈煙冉好奇今日他還一副急急忙忙的模樣,似乎有什麼急事,怎麼突地又找上來自個兒,“有什麼事。”
見董兆望了望周遭,欲言又止,沈煙冉明白了,推開了門同他道,“進來吧。”
出門在外,董家的人,就是半個自己人,沈煙冉也沒那麼多的講究,將人請了進去,董兆將手裡的燈盞擱在了地上,這才從袖筒裡拿出了一副卷軸遞給了她,“這個是將軍託我交給四姑娘的。”
第57章 退婚書
沈煙冉倒是意外, 江暉成怎麼和董兆遇上了。
“他人呢?”
“將軍已經走了。”董兆見沈煙冉接了卷軸,並沒有急著離開,等了一陣, 見其不吭聲,便道, “四姑娘早些歇息,我就不打擾了。”
房門“吱呀”一聲從外合上, 沈煙冉這才從董兆身上收回視線, 看向了手裡的卷軸。
其實不用看, 她多半也能猜到江暉成給她的是什麼。
今日自己的那番話雖有些難聽, 但好在他總算想明白了。
沈煙冉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兩世的夙願終於了了,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此時的她如同一隻被圈養久了的鳥雀,放飛的那一瞬, 對天空生出了無限的向往和自由, 一時飛得太快,倒是有些輕飄飄的,不實之感。
安杏見沈煙冉坐在那出了神,遲遲沒打開卷軸,怕耽擱了事,忙地道,“小姐, 將軍既然託董公子在這大半夜的守著,必定是貴重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