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暉成在沈家院子裡的那幾個月,藥味兒聞夠了,再也聞不得藥味兒,後來沈煙冉見他時常皺眉捂住了鼻子,便也不再去折騰。
江暉成也不許她隨便給人把脈,就連府上誰生病,也是府醫上門,“你是我明媒正娶回來的侯夫人,不是大夫。”
沈煙冉都聽了他的。
一手醫術徹底闲置了下來,漸漸地也成為了長安城內一位普通的高門貴婦。
如今再見她穿上了青色的短衫,背著背簍,倒真讓暉成有了隔世的感觸。
董太醫見江暉看向了沈煙冉,再遲鈍也猜得出來,這是心疼上了,正好瞧見董兆走了過來,董太醫回頭便同沈煙冉道,“沈大夫就別去了,你要的冬蟲,我讓董兆去挖......”
“我知道在哪。”沈煙冉出聲拒絕了。
接下來幾日還有得忙乎,她不想讓董太醫為難,便抬起頭大大方方地看向了董太醫身後的江暉成,笑著道,“董伯伯莫不是擔心我的身份,董伯伯不知,我已經同將軍商議好了,出了幽州便同將軍退親,我可不是什麼江府的少奶奶,往後董伯伯還是拿我當普通的醫者,別再顧及了。”
身後董兆剛好一步跨上來,腳心踩在了石階的邊緣,一個沒穩住,身子趔趄,又跌了回去。
雪地裡一時鴉雀無聲。
董太醫大抵是被這話震傻了,也忘了反應,目光下意識地望向了江暉成。
江暉成看著沈煙冉那雙坦蕩的眼睛,抿唇沒有說話,漆黑的眸子深邃,裡頭的情愫濃得不見底。
董太醫的幾個孩子都成人了,自然看得明白,知道兩人多半是出了什麼事兒。
“沈大夫......四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董太醫勸解的話還沒說完,沈煙冉已經背著背簍走了出去。
董太醫忙地招呼立在那已經傻了的董兆,“還杵著幹什麼,趕緊跟上,多帶幾個人,大雪天,一定得當心腳下......”
第34章 是我,我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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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醫一聲提醒董兆才回過神來, 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語的江暉成,“將,將軍放心, 小的定會護住沈姑,沈大夫的安危。”
董兆說完, 匆匆地追了上去。
腳步聲消失後,雪地裡又安靜了下來, 董太醫笑著同江暉成道, “這丫頭平日裡看著性子溫順, 實則也是個倔脾氣, 將軍回頭哄上兩句就好,莫要當真。”
寧可拆一座廟,不可毀一樁婚。
董太醫曾經是想要沈煙冉嫁進他董家, 但兩家的緣分未到, 他也沒辦法,如今人家已經許了親,這丫頭的父母又不在身邊,他這個當伯父的更應該擔起責來。
沈家和江府的親事,當初可是兩家長輩商議好的,將軍為此還去求了一道御賜的聖旨。
怎可能退婚。
董太醫雖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怎麼了,可年輕人磕磕碰碰實在是正常, 不由又勸道,“當年孩子他娘嫌我時常不落家, 見了面一口一個和離, 這麼多年,不也熬過來了......”
江暉成沒說話,緩緩地從那一排藥罐子前直起身, 同董太醫撂了一句,“藥方出來後,及時稟報。”轉身便走了出去。
昨兒夜裡落過一場雪,天一亮,便停了。
城門前的那條道路被積雪覆蓋,寧副將一早派人將其清理了出來,如今露出了底下的青石板,湿漉的雪水被太陽一照泛著亮堂堂的光。
她倒沒怎麼同自己鬧過。
前世他每回辦差回來,她均是笑臉相迎,從未說過一句不是。
唯獨他去邊關的那回,她從沈家守喪回來,江府也剛落了一場雪,青石板上的雪水湿滑,她牽著沼姐兒到了他的書房前,自已沒進去,同沼姐兒說了一聲,“你父親就在裡面,進去吧。”
他聽到聲音出來時,隻看到了她離去的背影。
當日他抱著沼姐兒去找她,她說身子乏想歇息,他便陪著沼姐兒在她屋裡呆了一個下午,天黑了才見她從裡屋出來,比起他離開的那會兒,她瘦了許多。
“可好些了?”他問她。
她點頭,沒去看他,倒是招呼了一聲,“將軍回來了。”
“嗯,回來了。”他抱起沼姐兒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給她挪出了一個位置,見她神色恹恹,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去安慰,隻說了一句,“節哀。”
“多謝將軍。”
江暉成並沒同她說,他去過了沈家,對沈老爺他心中確實也有愧疚。
“你送來的信,都收到了。”江暉成平日裡不愛說話,那日卻主動找著話同她說,“我託林家三公子給你帶回來的東西,可有見到?”
沈煙冉的臉色似乎更顯蒼白,望了一眼沼姐兒脖子上的那塊玉,點頭,“拿到了。”
“邊關戰事吃緊,若要回信,得派人到百裡之外的驛站,我是將軍,不好耽擱時辰去辦自個兒的私事。”
“嗯。”沈煙冉似乎不太想聽,起身拿起了機上的茶盞,埋頭握在了手心,沉默了一陣,才抬起頭,一雙眸子終於正眼看向了他,輕聲問道,“將軍,我們什麼時候回沈家。”
江暉成知道沈老爺去世,她心裡難受,可他也不能騙她,“再等兩年,邊關穩定後,我再陪你回去。”
沈煙冉沒再說話。
那日是兩人頭一回如此沉默,良久,沈煙冉轉身招呼了江暉成懷裡的沼姐兒,“下來,你父親累了,讓他回去歇息。”
江暉成沒打算走,“我不累。”
沈煙冉抬頭,面容憔悴不堪,“我有些累了,將軍請回罷。”
江暉成也沒想到,當初不過是打算去書房住上一兩日,後來那兒竟就成了自個兒另一個家。
“我......”江暉成還欲再說,察覺出她眸子裡的倦色,到底是讓了步,“好,你好好歇息,明兒我再過來。”
沈煙冉沒說話。
江暉成出去時,又想了起來,“我帶了些東西回來,待會兒讓槐明送過來。”
沈煙冉將懷裡的沼姐兒交給了安杏,頭也沒抬,“多謝將軍。”
江暉成抬步出去,並沒有立馬離開。
書房裡的一張床,他早就讓槐明給撤走了,回去,能回哪兒......
這兒就是他的屋子。
江暉成的腳步停在門口,一遲疑,便聽到了屋內沈煙冉那番戳他心扉的話。
她到底還是後悔了......
想起這些,江暉成心頭的那股子燥意愈發焦灼,轉頭望了一眼跟前的一排腳印,終究還是跟了上去。
昨兒大雪落了一夜,山下都已積了雪,山上更是白雪皑皑。
沈煙冉身板子雖小,爬起山頭卻一點都不含糊。
十歲起沈煙冉便跟著沈老爺上山採藥,一去就是幾日,夜裡找個洞穴,或是樹根,席地就睡,落雨天,大雪天都遇到過,已經習慣了。
反而是董兆跟在她身後,深一腳的淺一腳,走的異常艱難。
“沈大夫,你慢些。”董兆自己雖走不穩,一路上嘴巴卻沒停過,時不時地提醒沈煙冉兩句。
爬到半山腰,董兆的一雙腳肚子實在是酸脹地抬不起來,起身立在雪坡上,想休整片刻,一抬眼卻見前面沈煙冉的腳步異常利索。
小小的一道身影,幾乎趴在了雪地上,腳步沒有半絲懈怠,再想起適才自己聽到的那話,董兆心頭突地泛了一股酸楚。
四姑娘頭一回議親就沒成。
被他給拒了。
如今同江家的親事剛定下來,又鬧起了退婚,依他對四姑娘的了解,若非萬不得已的緣由,她不會貿然說出退婚二字。
親事不順遂,哪個姑娘心頭會好受。
再想起當初自個兒拒絕她的那番言論,董兆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
在被窩裡把脈又怎麼了,其他人想把脈,還沒這個福分呢,他的是腦子被燒壞了,可,將軍又是為了什麼......
董兆的同情心正是泛濫之時,沈煙冉回頭,一張臉被冰雪凍得通紅,面上並沒有董兆所擔心的傷懷,笑容明朗地從他道,“董公子行不行?快到了,再堅持一會兒。”
董兆:......
有了前世的記憶,沈煙冉倒也不用滿山去尋,帶著一行人直接到了挖冬蟲的地兒,爬上山頂時,已經過了正午。
怕待會兒下山不好走,沈煙冉不敢耽擱時辰,草草地咬了幾口幹糧,便開始忙乎。
回來時,暮色蒙蒙,天邊隻剩下了最後一絲光亮。
上山容易下山難,尤其是湿滑的雪路。
董兆奮勇地走在了最前面,打算替沈煙冉開路,山路光禿沒有樹木,唯有雪叢底下的枯草根,能借助著攀附。
董兆原本是想先扒開雪堆,將底下的草扒拉出來,等後面沈煙冉下來,也好有個抓手的東西。
誰知到了跟前,卻見到底下的雪路已經被人清理了出來,積雪沒了,雪地裡的枯草堆也盡數露了出來。
董兆愣了愣,當是隨行的哪個醫者長了眼色,先下去開了路,並沒多想想,回過頭又囑咐了沈煙冉一聲,“當心。”
回到城門口的醫館,天色已經黑透了。
董太醫見人還未回來,早早讓人在門口多點了幾盞燈,馬車駛進了昏黃的光暈中,身後的江暉成這才勒緊了手裡的韁繩,停了腳步。
“將軍,不去了?”
槐明說話時,還打了一個冷顫。
沈姑娘一上雪山,將軍就帶著他跟了過去,兩人啥也沒幹,淌進雪堆裡,光顧著清理下山的那條道路。
此時槐明一雙筒靴泡著雪水,江暉成一身也早就被雪水浸透。
夜風一吹,槐明受不了了,冷得哆嗦,“將軍咱還是先回去,換身衣裳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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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到了醫館門口,沈煙青已經候了多時。
沈煙冉一下馬車,人就被沈煙青一把給揪住往屋裡拖,“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擅自跑來幽州不說,還去了雪山,合著咱大周就你一個會治病的醫官了?父親要是知道你今日這番舍已為人,八成會後悔當初選你入了行......”
沈煙冉隻在下馬車時,喚了一聲三姐姐,之後便沒了說話的機會,沈煙青噼裡啪啦地一通數落加擔憂,一路將她帶到了落腳的那個院子。
屋裡的炭火已經引好了,一開門,一股暖意迎面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