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做了她一輩子的主。
可這輩子,說到底,她同他還並沒有什麼關系。
“將軍若是覺得心頭的愧疚不得不償,那將軍就償吧,銀兩、名頭,將軍隻要覺得心裡的愧疚能得以償還,我都可以接受,償還的方式有很多,但請將軍不要拿自己的婚姻來還,就算將軍慷慨大度,肯施舍於我,我也不需要,我對將軍的感情,止步於上一世,如今心頭對將軍的感情,也不過是一個很熟悉的人,這輩子我和將軍說到底,什麼也還不是,往後我的事,還有沈家的事,還請將軍不要隨意插手。”
沈煙冉說話的語氣依舊冷靜。
八年的相處,江暉成最初見到的沈煙冉媚眼裡帶著笑,從來都是溫柔如水,就算後來漸漸地習慣了她的沉默,他也從未想過,她還能如此果斷利落地同他撇清關系。
不喜歡了。
給她,她也不會要。
偌大的一個屋子,江暉成卻突然覺得自己沒有了容身之地。
沈煙冉見他沉默不語,知道再談下去,也談不出什麼來,轉身開始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
木箱的蓋兒,輕輕地一合,“啪”地一聲,江暉成的心也隨之沉到了底,沙啞地道,“外面下雪,父親和母親,還不了解情況,你貿然出去他們定不會讓你走,今兒先且住在這裡,我不來叨擾你便是。”
江暉成終於提步,慢慢地走向了門口。
沈煙冉也沒再動了。
轉身看著他的身影出了屏障,徹底地沒了蹤影,才緩緩地收回了目光。
窗外的白雪漸漸地大了起來。
“你就是個心軟的,他逮著你這好脾氣,盡著欺負你,下回他要是再敢說出你吵了他的話,你就幹脆給他在書房置一張床,永遠都別讓他進屋了,這混賬東西,簡直就是爬著竹竿而上,有恃無恐,被寵壞了。”那年也是大雪天的下午,江夫人來了她屋裡,聽說了白日府上丫鬟嚼舌根的事兒,氣呼呼的進來,心疼地拉著她的手,陪著她罵了江暉成一個上午。
大奶奶也曾拉著她堵了林婉凌的路,“你不就是仗著自個兒會投胎,到了林家,冠了一個林姓,佔了長安的一方地兒,可你瞧瞧你說出來的那些烏煙瘴氣的話,你也就隻配有一副為人的外殼,心子魂兒指不定怎麼著烏黑發臭,我家這位侯夫人她是好脾氣,有教養,罵不出什麼話,可我身在高院,見多了這等子挑撥離間的事兒,你就省省心,將你那歹毒的心肝子收起來,放過咱們家,另尋一處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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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江府走的那日,她去給江夫人和大奶奶都磕了一個頭,有一半是也是為了感恩,“沼姐兒,煥哥兒就託付給你們了。”
江夫人不清楚情況,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指著簸箕裡曬著的辣椒,笑著道,“你嫂子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這東西,我拿來想著曬幹了磨成粉,等你回來了咱也試試怎麼做醬,咱總不能一直伸手朝娘家人拿,日子久了,沈夫人可不得笑話我這個當婆母的,半點本事都沒......”
大奶奶手裡抱著煥哥兒,催了她一聲,“剛哄睡著,趁著這會子你趕緊上車,免得他撵路,早些帶著小叔子回來。”
她轉身離去,沼姐兒卻追了上來。
她沒忍住,紅了眼圈,也騙了她,“娘很快就回來,以後聽祖母,還有嬸子的話,好好照顧弟弟。”
在這府上除了江暉成,還有她生活了八年的親人。
沈煙冉垂下頭,輕輕地咽了咽喉嚨,眸子裡到底還是落下了一滴淚。
疼嗎?
還是疼的......
第30章 出發幽州
江暉成好不容易回來了, 江夫人夜裡讓大奶奶張羅了一桌飯菜,快到點兒了,兩處院子裡的丫鬟都匆匆回來稟報。
“沈姑娘說今兒身子有些不適, 就不來了,壞了夫人興致, 同夫人賠個不是。”
“侯爺說今兒才趕回來,沒什麼胃口。”
江夫人愣了愣, 一張大桌, 也就大爺和大奶奶過來了。
“今兒我倒是聽小廝說沈姑娘身子有些不適。”大奶奶轉身讓丫鬟去廚房, “去給沈姑娘備點清淡的吃食, 夜裡炭火燒旺些。”
沈姑娘自個兒就是大夫,身子應該是沒什麼大礙。
丫鬟回來後,大奶奶便悄悄地問了一聲, “侯爺可在?”
丫鬟搖頭, “侯爺回來去了一趟沈姑娘屋裡,兩人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侯爺出來時臉色很差,回了東院後,便再也沒出來過。”
大奶奶更疑惑了。
這兩人到底是怎麼了。
之前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如今人回來了,按理說當好好敘敘才是, 起初聽丫鬟說兩人都不來家宴,還以為是想多留在屋裡說說話。
事後大奶奶又才想了起來, 莫不是因為沈姑娘執意要去幽州。
今兒回去她都聽大爺說了, 小叔子不想去幽州了,且還有辭官的打算,想起沈姑娘上回同父親和母親說的那些話, 知道她是鐵了心的要去幽州。
“既然小叔子不願去幽州,馬上又快到成親的日子了,兩人先成了親再做打算吧。”夜裡大奶奶回去還在同大爺叨叨,“明兒我也去勸勸沈姑娘。”
幽州如今人人聞言色變,雖說她有醫術,可那病情來的蹊蹺,還是不去為好。
一夜過去,第二日早上江夫人還在佛堂念經,江暉成便來了。
一身戎裝,同昨兒同江夫人說的什麼辭官之類的話全然相反,江夫人疑惑地看了過去,昨晚睡了一夜,江暉成的眼圈確實黑了不少。
等到沈煙冉換上了一身青布衫子,收拾好了行李過來辭別,江夫人已經在前堂等著她了。
江暉成就坐在江夫人身旁。
沈煙冉上前行了禮,“伯母,將軍。”
昨兒雖和江暉成攤了牌,如今再見,神色之間卻大方磊落,絲毫不見半絲傷懷。
江夫人見人來了,又穿得單薄,忙地招呼過來,忍不住叨叨,“路上還在落雪,你多穿些,早年我就聽說了沈家沈老爺子行醫為人的一些事跡,如今見到了你,倒是明白沈家這些年在芙蓉城為何人氣一直高漲不下,經久不衰,還不就是沈家人將自個兒的命看得輕,不畏生死,樂於救人。”
江夫人今日雖沒明著去問江暉成,昨兒才去得罪了皇上,為何一夜之間,他又改變了想法。
但自己的兒子,他是什麼樣的心思大抵也能猜不出。
那辭官的念頭,是為了人家姑娘。
如今出爾反爾,怕也是為了她。
江夫人轉身讓嬤嬤取了一件鬥篷過來,是她自個兒平常用的一件,披在了沈煙冉的身上,一路將她送出了門,“你倆一同去幽州,我倒放心不少,婚服冉姐兒昨兒也試過了,可別忘了答應伯母的話,盡早趕回來,別耽擱了婚期,在外頭有什麼事兒,就找成哥兒。”
說完,江夫人又回頭看著江暉成,“一定要好生照顧冉姐兒,要是回來冉姐兒少一根頭發,我拿你是問。”
沈煙冉無法吱聲。
這時候倘若說出退婚的話,依江夫人的脾氣,想必今兒是走不成了。
沈煙冉腳步不由加快,想早些坐上馬車,便聽到了身後江暉成的回了話,“好,母親放心,我會照顧好她。”
沈煙冉一步跨出門檻,止住了江夫人,“伯母就送到這兒吧,平日裡多注意身子。”
這一去,她當是再也不會來江府,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到江夫人。
上輩子的恩情,她無以為報,昨兒夜裡她便用藥材給江夫人和大奶奶,各自做了一對藥枕,待會兒她走了,屋裡的丫鬟自會拿過去給她們。
江夫人又囑咐了幾句,注意安全的話,沈煙冉回頭上了馬車,車簾子蓋下來,心頭的那股子波動才慢慢地浮現在了臉上。
昨兒從東院回來,安杏就已經察覺出了她有些不對。
後來見她一人坐在榻上,一聲不吭,眸子裡的光暗淡下來,仿佛老成了好幾歲。
安杏問了她好幾回是怎麼了,沈煙冉均沒有回答。
江暉成走後,安杏進來見到了她臉上的淚痕,又著急地問了一次,“小姐到底是怎麼了,您可別嚇奴婢。”
沈煙冉便沒瞞著她,“安杏,你說的沒錯,人是有輪回,前世我也算是積了德,這輩子,應該會有一個好的善終吧?”
安杏愣愣地看著她,隻覺她臉上的神色,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沉靜。
沈煙冉又道,“我夢到了我的前世,不能再嫁進江府,適才也已經同侯爺提出了退婚,明兒我們就走吧,去幽州。”
安杏一個晚上都沒睡著,腦子裡全是沈煙冉的那兩句話。
小姐明明喜歡將軍,前幾日還在擔心將軍在幽州的情況,問過屋裡的丫鬟。
之前在芙蓉城的那段日子,她看得出來,將軍也喜歡小姐的,不明白為何突然就要退婚......
如今見到沈煙冉臉上又露出了沉靜的悲傷來,安杏雖不知道她到底是夢到了什麼,但她相信,小姐定是承受了莫大的痛楚。
安杏心頭雖說很想小姐嫁給將軍,可她更不願見她難受。
安杏上前輕輕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沉默不語。
座下的車轱轆子一動,沈煙冉眼裡的陰霾,跟著一晃,不見了蹤影,清晨的陽光從起伏的車簾外揮灑進來。
光束純淨明亮,充滿了希望。
沈煙冉心頭也跟著慢慢地敞亮了起來。
重活一世,並非是為了感傷而來,而是重新去走一條嶄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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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者的馬車原本是要先去宮外一趟,等到太醫院核對了名單,清點完了名冊,才統一放行出發,如今有江暉成領路,沈煙冉並沒去宮裡再兜一圈。
直接到了城門口。
城門前已經有一批醫官到了,吵吵鬧鬧地,都在排隊等著出城。
馬車一停下來,安杏便掀開了車簾,打探起了外面的情況,正瞧著遠處一人突地朝這邊揮了揮手,喚了一聲,“沈大夫。”
安杏認得,正是董兆,回過頭欣喜地衝沈煙冉道,“董公子這回也一路。”
上回董太醫還同沈煙冉說,董兆留在了長安,沈煙冉正詫異,一道腳步聲便停在了馬車外,董兆明朗的聲音傳了進來,“四姑......沈大夫怎地也來了,此趟是不回芙蓉城了?”
擱著簾子,沈煙冉聽到了他的聲音,伸手拉開了簾布,開了一點窗,禮貌地答,“不回了,先去幽州。”
自上次在百花谷一別,董兆就再也沒見過沈煙冉,回到長安,還在想著法子慫恿自個兒的父親再去沈家提一回親,還未說通董太醫,便得知江府的江老爺去了一趟芙蓉城。
四姑娘已經同將軍許了親。
董兆知道這是被人捷足先登,沮喪了好一陣才想通,四姑娘跟著將軍,倒是比跟著自己好。
論門第,董家哪裡能比過江府。
論本事,自個兒也比不上江暉成。
這回原本也沒打算去,後來聽說幽州的局勢越來越嚴峻,宮裡又向各個醫藥世家徵名時,董兆才報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