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能知道,她怎麼可能知道......
江暉成的嘴角輕輕地顫了顫,眼裡的慌亂明擺著顯露了出來,卻還是強裝出了微笑,低聲問她,“我給你的信都收到了嗎。”
“聽說芙蓉城下了一場大雪,你一路過來,路上當也不好走。”
“長安冷嗎?”
“母親可有帶你去長安城裡逛過?你習慣了芙蓉城的口味,不知道吃不吃得慣長安的飯菜,長安的偏甜......”
江暉成看著眼前那張絲毫完全沒有動容的臉,語速漸漸的變快,最後終於被那眸子裡的冷意和了然,逼得崩塌。
江暉成努力地壓住心口的恐慌,目光落下,看著榻幾上擱置的那套嫁衣,紅豔豔的光芒刺進瞳仁,喉頭一滾,艱難地道,“嫂子說你今兒個試穿了嫁衣,很是好看,唯獨嫌棄上頭的珠子太過於沉重,我倒覺得嫁衣鑲些珠子好些,紅彤彤的珠子,像極了紅豆,我四處去尋才尋了這些來,讓母親找了長安城裡最好的工匠,都給你鑲在了嫁衣上。”
紅豆骰子安玲瓏,入骨相思知不知。
前世他去幽州的那兩年,她給他的一封信裡,便寫上了這一句詩詞。
那是她猶豫了好久,扔了又寫,寫了又扔,才鼓起勇氣,將信交給了安杏,終究是寄了出去。
卻也如同以往的信件一般,石沉大海。
沈煙冉的眼睑終於動了動,轉頭看著窗外的白雪,開口道,“將軍,你不該來找我。”
江暉成的心口猛地一落。
這一句話徹底地粉碎了他心頭最後的一絲僥幸,也撕掉了他這輩子努力所粉飾的一切。
沈煙冉知道他比自己先記了起來。
是以,在百花谷,他才會認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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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早早知道了在百花谷底咬他的那條蛇有毒。
卻又因為前世自己的死,心生了愧疚,他不得不再一次來補償自己,甚至去求皇上,要了一道他們的婚書。
其實沒必要......
如今她終於知道,上輩子他之所以會中毒,是因為自己。
如此算來,她救他並非有恩,而是自己欠了他。
好不容易,重新活過了一輩子,他不該再來找她,沈煙冉抱歉地道,“我已經讓將軍委曲求全的一世,將軍記起這些時,就不應該再來找我,將軍應該好好地為自己活一回,而不過再被恩情和愧疚所困,將軍心裡應該知道,你其實並不欠我什......”
“我同你成親,並非是恩。”江暉成突地打斷他。
屋子裡又是一陣安靜。
那話同前世八年兩人相敬如賓的日子相比,顯得蒼白又無力。
沈煙冉頓了一下,稍微換了換氣息,回過頭喚出了他的名字,“江暉成,我們退婚吧。”
上輩子她沒能及時放手,捆住了他也沒能放過自己。
重新活過,又怎可能再同自己過不去。
“將軍不必內疚,前世我的死與將軍並沒有什麼關系,站在城樓上的那一刻,我心裡已經不再喜歡將軍了,我能跳下去,也並非是為了將軍一人,而是為了江府,江府世代忠良,為大周立下過無數的汗馬功勞,我們還有兩個孩子,他們還是孩童,不能因為你我的衝動,日後讓他們永世都背負一個弑殺百姓的罪名,我也不怪將軍,我是孩子的娘,將軍自是想要救我,可那時隻有我死了,局勢才能破,死之前,我也想過了,若真還有下輩子,我一定不要再遇到將軍,不遇上將軍,或許我們的結局就會完全不一樣。”
江暉成的喉嚨一直繃得緊緊的,一口氣遲遲無法咽哽下去。
心口的疼痛劇烈,如同被一把利劍穿過,終究還是跌入了噩夢之中。
“你答應過,會等我回來......”江暉成著實沒繃住,聲音低沉沙啞,眸子裡的一滴水珠落下來,滴在了他緊緊握住的拳心內。
四個多月前,在芙蓉城沈家,她確實答應過他。
可那算不了數。
沈煙冉偏過頭,又將目光望向了窗外,“上一世將軍的恩情,於我而言便是一把割肉的刀子,今世將軍莫非又要用上一份愧疚,讓你我再次捆綁在一起,又去步了前世的後塵......”
第29章 我和將軍,已沒任何關系……
江暉成的喉嚨如同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 再也說不出話來,任由時光一點一點地在兩人之間慢慢地流失,心口不覺越來越慌。
從想起前世的那一刻起, 看著她還活鮮鮮地站在自己的跟前,他們都沒死, 一切都還可以挽回時,他生平頭一回去感謝了菩薩。
他知道這輩子是為何而來。
曾經也想過, 她會不會也記起前世, 隻不過那念頭剛出現, 就被他硬生生地摁了下去。
他不知道她想起來後, 是什麼樣的結果。
也不敢去想。
在重新見到她臉上久違的笑意和羞澀時,他便打定了主意,這一生定要護她周全, 讓她永遠都這般無憂無慮地活下去。
他不可能退婚。
前世她在圍城時, 她也同自己提出了“和離”。
他以為她還在同他置氣,想等她冷靜了下來之後,自己再找個機會好生同她解釋,好生哄哄她,等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之後,定會打消那樣的念頭。
但他永遠都沒了機會去解釋。
兩人之間的矛盾隔了一場生死,如今便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而他也終於明白了, 那日他之所以不敢面對她,不敢去同她解釋, 是因為他在那雙清冷的眼睛裡, 已看不出往日她對自己的半點感情。
江暉成提著心,輕輕地道,“前世是我有愧, 我......”
“將軍不必道歉,我都知道。”沈煙冉打斷了他的話,他並沒有愧對她。
一場感情,你情我願,從來就沒有對錯。
“明兒我便跟著宮裡的醫官,作為沈家的醫官一道前去幽州,退婚之事,還請將軍盡早處理,你我今生不該再有任何瓜葛。”
“我不會退婚。”江暉成突地提高了聲音,“也不會讓你去幽州。”
三日之前,看到董太醫送來的名冊後,江暉成就如同瘋了一般,連夜趕了回來。
名冊上雖寫著沈居安的名字,但他知道是她。
她就在長安,定也見過了董太醫。
江暉成逼問董太醫,董太醫也不能將她給賣了,隻道,“沈家得要一個名額。”
後來,才有了他不要命地衝進皇宮,冒犯皇上的那一幕。
如今知道是她自願的,江暉成心頭的恐慌更甚,“你分明知道圍城會發生什麼,就應該避開,這輩子你不會去幽州,我也不會去。”
江暉成眸子輕輕一閃,倒也耍起了自己最為不屑的無賴,“婚約是御賜的,退不了。”
沈煙冉轉頭看向他。
江暉成梗著脖子,態度沒有絲毫妥協。
屋外零零星星的飄起了飛雪,傳出了丫鬟走動的聲音,沈煙冉從他臉上平靜地收回了視線,緩聲道,“前世去圍城之前,我確實是因為你,知道你被我治成了藥人,一旦被旁人察覺出了端倪,便會引起騷亂,我擔心你會走上最後我那樣的結局,雖說你我之間並無半點夫妻之情,但你也是同我生活了八年的夫君,是我兩個孩子的父親,我明知道你會死,便不可能不救。”
一下說得太多,沈煙冉心口的氣兒沒順過來,稍微緩了緩又道。
“可到了圍城之後,看著飽受折磨的百姓,我的目的便也不僅僅是因為將軍,身為醫者,我有救人的責任,如今既然我已經知道幽州會有那樣的災難,更不會袖手旁觀,就算前世遭遇了那樣的下場,也並非是人們所願,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你不能用生死去考驗一個人的人性,沒有人經得起考驗,他們同你我一樣,有自己的孩子,也有自己的父母,即便是自己不想活,也想要自己在乎的人活下來,我也怨過,若非意外,我還能活著回去,安撫我的沼姐兒,抱抱我的煥哥兒,可這些我也不知道該去怨誰,若要怨,也該怨最初那造謠之人。”
前世沈煙冉也很想同他好好說說。
一直沒有機會。
那晚在圍城,她提出了和離,原本她想同他說清楚,他轉身一走,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她也習慣了。
前世,他多半也是這樣,對她並沒有什麼話可以說。
“將軍請回吧,我相信將軍會有辦法,解除婚約。”
江暉成遲遲不動。
屁股猶如黏在了榻上,不說話,也不走。
沈煙冉瞅了他一眼,隻得起身,原本擔心江府的人接受不了,想著借明兒去軍營的機會,再離開江府。
今兒出去,倒也一樣。
她手邊的行李不多,一個木箱,正好可以帶著安杏出去再瞧一眼長安,一世不見,街頭是什麼模樣,都有些模糊了。
在她起身的那一刻,江暉成的心便一瞬提到了嗓門眼上,見她要回屋收拾東西了,才一下起身,軟了語氣地道,“煙冉,我們再好好談談。”
從幽州回來的路上,他一直在盼著能早些見到她。
回到江府,他一番收拾打扮,等著他的卻是這樣的場面。
適才多數都是沈煙冉一人在說,她以為他不想說話,沈煙冉當下點了頭,“好,將軍要談什麼?”
江暉成看著她那副平靜得有些過頭的神色,到嘴的話,突地又說不出來了,最後隻憋出了一句,“你能不能不要去幽州?”
若是前世,他用這般的語氣同她商議,她必定是百依百順。
沈煙冉堅持了自己的意願,“我得去。”
江暉成心頭突地竄出了一股無力的焦灼,急聲道,“你去會死。”
屋子裡又安靜了下來。
四目相對,兩人都想起了上一世,沈煙冉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沈煙冉笑了笑,“將軍放心,我會謹慎。”
江暉成也不打算同她理論下去,直接道,“名冊我已經刪除了,今兒我進宮去了皇上那兒,已經剔除了沈家的名額。”
沈煙冉呆了呆。
重活一世,他那性子倒是和前世一樣。
前世董兆給她發了一張帖子,邀她去一趟江南,說他匯聚了不少有名的醫者,讓她跟著去長長見識,前去的船她都約好了,當日她高高興興地收拾好了東西,他一步踏進來,直接道,“票我給你取消了,沼姐兒太小,離不得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