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不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身體深處的什麼東西,活了三十年,好像在這個時候才終於醒來了似的。
裴蓮猛地掀開了簾子,探頭去望。
能看見大穆鐵騎的背影,滾滾而去。
許多許多的旌旗,連綿起來,給人巨大的壓力。
在那許多旗幟當中,有一面不一樣的旗幟,繡著大大“裴”字。
正在遠去。
裴蓮張張嘴。
“定西……”
她覺得嗓子堵。
“定西……”
“定西——!
她想喊住弟弟。
她想再見一面。
可鐵騎滾滾,大纛北去,怎會為她停留。
此生,再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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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不知道弟弟成年後是什麼模樣。
像不像父親?
裴蓮失魂落魄。
趙睿卻道:“我對外祖父沒有印象。”
小孩子五六歲開始能記事,他開始記事的時候,裴澤一直領兵在關中打地盤。
他記事之後就沒怎麼見過裴澤了,印象還不如舅舅深。
”外祖父……”趙睿問,“是很厲害的人嗎?”
裴蓮聞言,像挨了一記重擊。
忽然身體晃了晃,伏在車裡大哭。
第189章 不必
天運七年, 大穆已經休養生息三年。
春天,葉碎金終於又動了起來。
如今漢人的江山,仍有兩處不在葉碎金的版圖裡。
一是蜀國, 一是燕雲十六州。
世人一直在猜測, 以這位皇帝的好戰, 會先打哪一處。
葉碎金選擇先打燕雲十六州。
不僅僅因為親自收復燕雲十六州是她兩世的夢想,也因為裴定西還年輕,倘若她折在半路, 未來裴定西還是有機會與下一任皇帝一起打蜀國。
而她,有生之年, 一定要收復燕雲。
葉碎金發二十萬大軍, 御駕親徵,掛帥北伐。
此規模,尤盛於前世。
因前世,趙景文撿了楚國內亂的漏, 雖拿下了楚地,但並沒有攻打南漢、南魏和閩國, 而是接受了他們稱臣。尤其最強的魏國,魏帝自降為江南國主, 趙景文接受了。
所以趙景文雖接受此三處的納貢,但並沒有掌握揚州和泉州。
他實際上是在第二次北伐之後,被軍費的巨大缺口壓著, 才出兵攻佔了閩國, 先收了泉州。
泉州海貿的巨額利潤支撐了第三次北伐。
北伐, 收復燕雲十六州, 其實不管換了哪個當皇帝, 都必然有這個夢想。
自異族手中收復漢家故地, 這是要名垂青史的功績。
凡當皇帝的,怎能不夢。
今生,葉碎金吸取了前世的教訓,沒有止步於三國歸附。
雖因為命運的改變,楚帝沒死。要面對這個強敵。
但因葉碎金早早南下佔了荊州,暗暗蟄伏。待到與楚帝對撞之時,她的實力還遠強於在楚地撿漏的趙景文。
前世的仗都打得太苦了。
今生葉碎金一直打著讓嚴笑嫉妒眼紅的“富家子”式的戰爭。
她實際上一直碾壓,直到對上楚帝,才艱難了一些。
但仍然順利地,甚至可以說是一馬平川地推平了楚國。
前世對她和趙景文來說算是龐然大物的楚,也扛不住她的碾壓。
重生,自然佔盡先機,改變個人的命運和國運。
若做不到,那實在是白重生了這一回。
如今,世間沒有段錦了。
但還有赫連響雲。
赫連響雲這些年出鎮北線,北疆胡人已經領教了他的厲害。
命運這個事,實在是太詭譎了。
葉碎金有時候甚至會做一些不一樣的命運假設,譬如,赫連響雲如果娶了裴蓮,做了裴澤的女婿會怎樣。
裴澤在房州的困境,恐怕是赫連響雲的驍勇也沒法解決的。
人真的是各有所長,赫連響雲如此厲害,但他真的解決不了趙景雲能解決的事情。
則裴家在房州受限於條件,隻能緩緩發展。但段錦,或許不會死。
因葉碎金後來回想起來,自赫連響雲向她求歡後,雖他二人理智,未成其事,但她與赫連響雲之間,因這個事反倒更進了一步。
她與他之間,生出了一種難言的親密和默契。
超乎於臣子之上,又位於情人之下。
現在回頭看,不正是前世她與大將軍?
而段錦,不可能察覺不到。
這個事在段錦的心魔中佔了多大的分量葉碎金沒法準確地估量。
但那一夜,葉碎金按著段錦說,讓他放下一切進宮做她的內寵,讓赫連去統一江南、收復燕雲的時候,段錦……不肯。
許多事回想起來,若早知道,或許就能避免。
偏這些事,都是變數,都是新生,是葉碎金這個重生者也沒法掌控的。
因有一件事,完全無法改變——
赫連響雲,今生投到了葉碎金的麾下,以其對段錦的年齡上的優勢,搶先一步,取代了前世的大將軍的存在。
段錦,注定了無法歸位。
命運,就是這麼的冷酷無情。
葉碎金已不再去想強行掌握或改變誰的命運。今生諸人都已經與前世完全不同了。
唯有她自己,能以人皇之身,超然於命運之上。
不多想了,做該做的,遺憾既然都已經彌補,接下來,實現夢想。
葉碎金終於能親自去收復燕雲。
赫連響雲在北線迎駕。
他已經數年未曾見過葉碎金。
此次相見,他能感覺到,葉碎金有什麼地方變了。
他已經知道了京城那一次失敗了的離宮宮變。
葉家內部的傾軋。
天家連父子都做不成,何況壯年兄弟,何況是女皇帝。
赫連響雲不驚訝。
但他看著手上的消息,實驚訝於段錦參與謀逆。
段錦就這樣死了。
開國第一國公。
令人有點不能相信。
要知道,段錦以南徵之功封了國公,壓了他一頭的時候,赫連飛羽還有點不能服氣。
因按著大將輪換出徵的帝王思路,原本該是赫連響雲南徵的,實在不知道當時怎麼皇帝就安排了段錦。
偏愛得過分了。
隻誰都想不到最後是這樣的收場。
自然不能去問葉碎金。
但君臣久不見,且此戰赫連要出任大將,自然得與葉碎金好好溝通。
長談了許久,公事談完,赫連大膽直視葉碎金面容。
葉碎金抬眸:“怎麼?”
赫連道:“我觀陛下,氣色很好。”
葉碎金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都知道了?”她挑眉。
赫連響雲點頭:“邸報看到了,還有一些別人送過來的消息。此中事,臣自然無權多問。隻是陛下過來之前,臣一直擔心陛下的心境是否會因此受影響。”
他道:“現在,我放心了。”
段錦、葉長銘、唐明傑。
這死去的哪一個不是過去對葉碎金都十分親愛之人。
尋常人隻遇上一個,都夠大悲大痛大怒的了。
她沒有。
她的情緒控制得這樣好。
赫連響雲甚至有點好奇,是不是坐在皇位之上的人,情感上會變得與常人感知力不同。
畢竟尋常人家,通常都做不到父子相殺。可皇帝和皇子若相殺起來,卻是那麼低順理成章,毫不稀奇。
如今的葉碎金與七年前的葉碎金早就不一樣了。
七年前的葉碎金很有煙火人氣,有血有肉。
如今,她身上強烈的都是作為“皇帝”的質感。
太強烈了。
如果是這樣的葉碎金與他陷入七年前那夜的情境裡,在那樣的水裡,有那樣曖昧的氛圍,赫連響雲也絕不會冒犯她,向她求歡。
不會。
葉碎金迎著赫連響雲的目光,任他看。
“不必擔心我。”她說。
“不必擔心我的心境會大起大落。”她說,“也不必擔心我物極必反,沒了人味。”
她說:“隻要葉家還在,三兄還在,你還在,定西還在,我就還是人。”
赫連響雲深深地低下頭去:“不勝榮幸。”
四郎謀篡,毫不意外。
意外的是段錦。
但復盤下來,又知全不脫“人性”二字。
前世,葉碎金已經看過太多人性。
今生,她也不再需要一個大將軍支撐著她。
今生,葉碎金橫刀立馬,統帥王師,來收復燕雲。
又有原定難軍拓跋氏奉皇帝之命,一同討伐北疆胡國。
燕雲十六州在北方長城的南邊,自古以來就是抵御異族南下的重要戰略之地。
失去了燕雲十六州,相當於整個中原對異族打開了大門,任人進出。
幸而有杜老將軍,還有邊兵將士。在葉碎金接手北線邊軍之前,北線邊軍實在是太苦了。
這麼苦地扛著胡人的虎視眈眈,許多次的伺機南下。
實在了不起。
而後,有赫連響雲接手。
此將之猛,令人咋舌。
當然,赫連響雲能一往直前,無所顧忌,也是因為背後有葉碎金的大穆充足的糧草,穩固的後勤保障。
所以說若想風雲際會,英主名將,缺一不可。
自夏州四地收復以來,徹底解決了葉碎金的馬匹問題。
這幾年,騎兵和海軍齊頭並驅,同步發展。
趙景文的大穆,都沒有這樣規模的馬軍騎兵。
戰書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