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碎金》, 本章共2734字, 更新于: 2024-11-07 15:49:13

  後來葉碎金稱帝,裴蓮心裡更不痛快,心中便有了想讓趙景文也稱王的念頭。


  可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樣的。


  趙景文幾乎是匍匐在葉碎金腳下苟活的。


  什麼關中王,簡直是個笑話。


  裴蓮呆呆地,許久,才澀然問:”她……她已經把我們圍起來了?”


  趙景文閉上眼睛:“已經五年了。”


  他已經被葉碎金困死在關中整整五年了。除了西邊的那個小口子,無可突破。


  可那個小小的缺口,很明白是葉碎金留給他的喪家之犬的狗洞。


  趙景文每天對著輿圖,都是這麼窒息。


  裴蓮發了一會怔,問:“那我們,怎麼辦呢?”


  趙景文看了她一眼。


  他又看了輿圖一樣。


  大穆西線主將是裴定西,副將是嚴笑嚴令之。


  當然,趙景文知道,實際上軍事上行使指揮權的正好相反,是嚴笑為主,裴定西為副。


  隻不過裴定西身份更高,嚴笑與他又有君臣之義。


  這兩個人,是裴澤的兒子和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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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為這樣,他這麼些年都不敢怠慢裴蓮。


  “什麼辦法都沒有。”他聲音沉悶,“隻希望大穆不要想起我們就好。”


  要是能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他們夫妻就好了。但趙景文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每天每天都活在“葉碎金什麼時候會想起我,會打過來”的焦慮中。


  這些年他睡眠變得很差,大把地掉頭發。


  人也失了從容,漸漸暴躁起來。


  裴蓮望著輿圖,不再說話。


  至少在這一刻,妻子能理解丈夫了。


  沒幾日,會議上,又有人提出了向大穆稱臣這件事。


  實際上,關中內部,向大穆稱臣的聲音一直不斷,還愈來愈響。


  大家都把形勢看得很明白。


  對趙景文、裴蓮、裴定西和葉碎金之間的關系也都或多或少地了解一些。


  如今關中圍而不打,很難說得清楚穆帝葉碎金到底是什麼心思。


  隻有最早就跟著趙景文從鄧州出走的老將項達不吭聲。


  有時候馬不吃回頭草,不是不想吃。


  是回不了頭。


  沒有人比項達更明白趙景文回不了頭的痛苦。


  項達這幾年常悔恨。


  當年,葉碎金找來房陵,是給過他最後一次機會的。


  他選擇了趙景文。


  他是怎麼想的呢到底。


  如今,也聽說過穆國一些大將的名號。有些老兄弟,都已經封侯。


  當年都是一樣的葉家堡門客。還有很多熟悉的葉家堡的家僕,也是將軍是侯爺。跟著大穆一起上升,再上升。


  每每想起,項達就被無盡的悔恨包圍。


  很多時候,就是好的不靈壞的靈,有些事最好別提,不提就沒事,一提……就開始有事。


  讓趙景文夜夜睡不著覺,等了四五年的第二隻靴子終於落地了——大穆軍隊開始收縮對關中的包圍。


  當消息傳來的時候,趙景文竟然有一種解脫感。


  他把玩了葉碎金的那柄匕首許久,然後平靜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裴蓮。


  裴蓮沉默了很長時間。


  她問:“打的贏嗎?”


  但她自己都知道,這是個愚蠢的問題。


  趙景文沒回答。


  裴蓮問:“大家怎麼說?”


  趙景文道:“他們想讓我向大穆稱臣。”


  向大穆稱臣,就是向葉碎金稱臣。


  裴蓮沉默了很久,說:“你要向她稱臣的話,告訴我一聲。”


  趙景文問:“你要如何?”


  到這一步,裴蓮也不吵不鬧了。


  也知道吵鬧都是沒用了,葉碎金又不會順著她。


  這世上真正會順著她的,其實就隻有父親和弟弟。


  她肅容道:“我是不能向她稱臣的。”


  “你若要稱臣,我不跟你去,我會自行了結。”


  “並不是威脅你,你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孩子們都託給你了。隻我不能再跟著你們了。”


  “那樣活著,對我來說,實在沒什麼意思。”


  裴蓮做了太久第一夫人了。


  她已經不能接受向另外一個女人低頭了,更遑論伏下身去,三叩九拜。


  沒意思。


  真的沒意思。


  趙景文竟然覺得欣慰。


  這世上,還有人支持他不向葉碎金稱臣,還是他的妻子。


  這很好。


  他將她摟進懷裡,呢喃:“不稱臣,你好好活。”


  “我們,還有一條路可走。”


  他們還能,走葉碎金想讓他們走的那條路。


  離開,或者說,滾出大穆的領土。


  那條路,葉碎金在輿圖上用小旗給他們清清楚楚地標出來了——


  滾!


  天運六年,穆軍壓境,也不打,隻緩慢有序地推進。


  關中趙景文,攜兵馬、百姓,放棄了關中,踏著穆帝特特給他留出來的路,穿過隴右道,出走吐谷渾。


  百姓淚灑故鄉,卻願意和趙景文一起走。


  這幾年,關中非常穩定,不打仗。趙景文大力地發展內政,約束軍隊,打擊貪官汙吏,土豪惡霸。


  這其實是因為大穆把關中整個圍住,戰爭都發生在關中之外的地方。關中當然安定。


  但百姓怎懂得這些,百姓隻看到了趙景文的功績,他們信賴趙景文,感激趙景文,願意跟著趙景文走,相信趙景文能給他們好的生活。


  而大穆,在他們的眼裡,一直都是“敵國”。


  就這樣,軍隊護著百姓,浩浩蕩蕩地西行。


  當然,隊伍中也是有舍不得家鄉的悲傷哭聲。


  這一日行進中,北邊的田野裡卻出現了數不清的旗幟。


  馬蹄聲整齊、沉悶,讓人心頭壓抑。


  披甲的騎兵,長長的陣列。槍尖都泛著冷光。


  南邊的山上,亦出現了一樣的旗幟。沿著山巔,密密麻麻的軍隊俯視著下方的隊伍。


  大穆。


  百姓驚惶。


  丈夫抱著妻子,母親摟住孩子。有人害怕地哭起來。


  關中軍緊張極了。無論士卒和將領,都面露不安。


  這時候,大穆騎兵分裂開來,中間讓出道路,一杆大纛迎風而來。


  “裴”。


  大纛之下被簇擁的將領年輕英俊,不是別人,正是趙景文的內弟裴定西。


  趙景文夾馬上前幾步,隔空喊道:“定西,你可是來送我們?”


  裴定西道:“正是。”


  他道:“姐姐、姐夫西行,日後恐再無相見之日,特來相送。”


  這話一出,關中將領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去。


  裴蓮知道裴定西來了,沒有撩開車簾去看。


  內心裡,並不想見他。


  至少,不是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去見他。


  趙景文身邊有個騎馬的少年,遙遙望著裴定西。


  裴定西也看見了他,目光落在他身上:“是睿兒嗎?”


  趙景文道:“睿兒,過去代你母親去與你舅舅道別。”


  趙睿點點頭,夾馬過去。


  趙景文看著自己兒子到了那邊,舅甥二人都下馬,裴定西抱了抱趙睿,在他後肩捶了幾拳。


  他們說話。


  趙睿抹了抹眼睛,垂頭不語。


  裴定西摸了摸趙睿的頭,又說了些什麼。


  趙睿又抹了抹眼睛。


  趙睿跪下,給裴定西磕了三個頭。


  此生,拜別了舅舅。


  他騎馬回到這邊。


  裴定西道:“姐姐、姐夫,一路走好。”


  說完,他看了看那邊的馬車。


  最寬敞最華貴的那輛馬車,紋絲不動。


  他的姐姐沒有想見他的意思。


  裴定西凝目片刻,撥轉馬頭,轉身離去。


  大穆鐵騎緩緩撤去。


  關中軍和百姓再次上路。


  趙景文問趙睿:“你舅舅與你說了什麼?”


  趙睿道:“是與母親告別的話,我去跟母親說去。”


  少年夾馬,追上了裴蓮的馬車。


  聽得兒子喚,裴蓮隔著簾子問:”怎麼了?”


  趙睿看著那不肯掀開的簾子,帶馬貼近了車窗,道:“舅舅讓我帶話給母親。”


  裴蓮道:“你說。”


  隔著簾子,趙睿輕聲道:“舅舅,讓母親一定要好好地。”


  “舅舅說,不要怕……我父親。”


  “母親能有今天的地位,父親能從關中全身而退,全是因為……母親是外祖父的女兒。”


  裴蓮呆住。


  趙睿又道:“舅舅還讓我告訴你,他已經成親了。”


  “他有四個孩子。”


  “母親有兩個外甥,兩個外甥女。”


  “請母親,勿要掛念他。”


  最後一句,趙睿覺得諷刺。


  因他從沒見過母親掛念過這位舅舅。


  可是舅舅,每一次分別,都擔憂母親。


  車中許久沒有聲音。


  裴蓮怔了許久。


  定西都已經當爹了。


  他有了自己的家,有妻子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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