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碎金翻身上馬。
“我的心願,”皇帝說,“一戰畢其功。”
皇帝是個女人,這個女人的剛猛勁烈,猶勝過男人。
異族人比漢家人更野性更原始。
拓跋氏帶領的黨項人先開始呼嘯鬼叫。
一瞬就傳染了全軍。
“收復燕雲!”
“幹死他奶奶的胡人!”
“打到上京去!”
“打到黃龍府!”
這裡集結著神州最強的戰力。
男人們的咆哮聲沸反盈天,讓人血熱。
漢家人不管自己關上門怎麼打,一旦面對異族,這血脈便覺醒了。
前世,葉碎金身坐中宮,見不到這樣的場面,隻能靠想象。
今生,她身在其中。
血都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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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男女歡情、利益矛盾、政策弊病、家族內亂,與收復燕雲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一刻,葉碎金相信,這才是她重生的意義。
她抬起手,揮動:“開拔——”
史載:大穆太祖皇帝於天運七年春,至天運八年秋,率二十萬大穆鐵騎,並四萬黨項騎兵,揮師北伐。
北地漢人,莫不箪食壺漿以迎王師。
太祖皇帝以赫連響雲叔侄為主將,收復燕雲十六州,一路打到了上京城下。
逼迫胡帝求和,締結了城下之盟。
約定,北地胡國歲向大穆納貢白銀二十萬兩、絹二十萬匹,戰馬千匹,並送上皇子為質。
大穆退兵。
這場長達兩年的戰爭結束。
自此,北地胡國歲歲納貢,給胡國的財政造成了沉重的負擔。天長日久地拖著胡國,使百姓疲敝,軍隊無力擴張。
但即便如此,異族的威脅也不能忽視。
在北地胡國的更北方,還有更兇悍的草原遊牧民族。
穆太祖最終決定讓赫連響雲叔侄鎮北疆.
史稱,鎮北雙侯。
第190章 不立
開國第一國公段錦謀逆, 是為不吉。
國公一爵,不再除人,隻作追封。
周俊華成了本朝唯一還活著的國公。
冠軍大將軍一銜裁撤, 鎮軍大將軍之下, 直接是懷化大將軍。鎮軍大將軍之上, 是輔國大將軍。
赫連響雲以收復燕雲之功,加輔國大將軍。赫連飛羽加懷化大將軍。
二人本就是侯爵,爵位未升, 隻加食戶。
而骠騎大將軍之銜,女帝在位幾十年未曾除人。生前不除, 死後不追。
後代皇帝亦循前例。
終穆一朝, 無有骠騎大將軍。
武將之頂峰,便是輔國大將軍。
如今天下,唯餘蜀國。
打蜀國其實比收復燕雲更難。
因燕雲十六州在長城以南,其實無險可據, 拼的純是軍力和國力。而蜀國有得天獨厚的地勢,甚至可以閉關鎖國, 自給自足。
天運十年,皇帝葉碎金三十八歲。
皇帝以裴定西為帥, 嚴令之、孫廣通為副,二十萬大軍,兩路伐蜀。
一路從北邊梁州入蜀。
一路沿長江溯遊而上, 由南入蜀。
伐蜀之戰打得如火如荼的時候, 這一晚, 葉碎金在宮中, 忽然心口、腦海一陣劇痛, 撲倒在榻上。
有那麼一瞬, 她靈魂脫體而出,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體伏在榻上,有一股的巨大吸力竟似要把她吸走。
世間怎能有重生,改天換命,行此大弊?
此天道之誤,天道欲糾錯。
然人皇不服。
她已走到了這一步,誰能強行截斷她的人生!
老天都不行!
世間百姓,溫飽而居,在油燈的光下縫縫補補。
讀書人還沒有歇下,想將這一篇文章一氣呵成。
富貴之家,燈火樓臺,院落笙歌。
邊軍巡邏,守護烽火。
京城皇宮裡,寢宮的燈火還沒有落下,宮人、侍從都勤勉聽喚。
凡人的眼睛看不到,寢宮之上,皇帝的朱紫龍氣正在與天道激烈相博!
天道欲糾錯,然錯已鑄成。
運已改。
命已換。
她已是人皇,聚神州之氣,扛蒼生性命。
運在她身,命在她手。
天道也奈何不了她!
這一場激戰倏來倏去,無人知道。
葉碎金睜開眼,正伏在榻上,已在肉身之中。
隻靈魂與肉身,正在協調,尚不能同步。
幸好寢殿之中無人,沒有人看到。
待她終於重又掌握了肉身,大汗淋漓地起來,殿外響起嘈雜的腳步聲。
侍從來報:“欽天監監正、監副有事急奏陛下。”
葉碎金宣了二人。
二人惶急進來,請罪:“適才,有九星連珠天象,大兇。臣等未能預見,請陛下治罪。”
大兇,兇不過她。
但葉碎金凝眸,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欽天監二人微怔。
葉碎金問:“何年,何月,何日,是何時辰?”
時人紀年,用年號。
譬如現在便是天運十年。天運,是葉碎金登基後啟用的年號。
但還有另一套與此無關的,不受王朝更迭影響的紀年方法,便是天幹地支。
欽天監監正將天幹地支精確到時辰,報給了皇帝。
原來今天,便是她死的那一天。
那一日恰逢九星連珠,天道疏漏,有了皇後的重生。
世間軌跡因此變換。
葉碎金想起了吳氏,她亦是重生者,不知今夜情形如何。
她不知道,小梅拿了她賜的金銀遠走,過上了普通人的一生。
她如今有夫有子,和世間千萬女子一樣。
她對世道運行的影響太小,九星連珠之時,她隻是微微心悸,揉揉心口,便過去了。
根本未曾發現,此時,便是她前世被灌下鸩酒,暴斃而亡的時辰。
小小謬誤,糾不糾兩可。
葉碎金坐在地臺巨榻上,一腿屈,一腿立,手搭在膝蓋上。
她問:“群星眾宿可已歸位?”
欽天監監正回稟:“皆已歸位。”
天道奈何不了她,便隻能認了她。
這一世的穆,是葉穆。
這一世的皇帝,是葉碎金。
世界定軌。
蜀國仗著天險,與大穆對峙了四年,終被攻破。
劍南道王氏被俘,被穆軍主帥平錦侯裴定西屠了全族。
裴家的血海深仇終於得報。
裴定西稟過了葉碎金。
葉碎金祭過兄長後,裴定西將父親的棺椁起出,移葬劍南。
裴澤以皇帝義兄的身份,得以追封蜀侯。
當年裴家滿門被屠,少夫人為保清白自盡,大小姐生死不明。
屍體都被王榮丟去了亂葬崗,幸有忠僕,悄悄將主人尋到,於僻靜處安葬。
待蜀國攻破,裴字大旗再次踏上這片土地。年邁老僕尋來,認了新的少主人。
並指引了裴定西他嫡母的墳茔。
裴澤回歸故土,得以與發妻合葬。
少年夫妻,神仙眷侶,生死相隔幾十年,終又團聚。
十九歲的青年,終於停下了逃亡的腳步,回到了日思夜念的故鄉安眠。
開國以來,武將功大,壓制文臣太久。
裴定西殺降屠族,文臣抓住把柄,狠狠參奏。
葉碎金以軍功給他加大將軍的封號,卻奪了他平錦侯的爵位。
平錦平錦,錦城雖已趟平,但劍南道終究不能再是裴家的了。
平錦二字,已經不適合裴定西。
文臣才道是一場政治勝利,正額手相慶。轉眼葉碎金將裴定西調至東海,出鎮泉州市舶司,加寧海侯。
文臣一直覺得,這位皇帝以兵起家,既立國,實該多防著些武將。
葉碎金的確防著武將,但也決不縱容文臣。
江山一統,皇帝的武勳幾已登頂。
接下來,裁撤冗兵,讓士卒回歸田土。
邊軍,禁軍,廂軍,大穆隻保留了六十萬的兵力。
當年,葉碎金和裴澤煮酒賞雪論軍改,還有最後一件沒有實行。
葉碎金再次操刀,在軍中推行了二級參謀制。
自此,軍中有主將、參謀、監軍,三駕馬車並駕齊驅,軍權被樞密牢牢把持。
皇帝自己兼任樞密使,把軍權握在手裡。
成為定例。
另一方面,葉碎金將宰相的人數增至七人,分薄每一個宰相的權力。
國家大策,由皇帝和這七個人共同決定。
給了蘭臺彈劾宰相的權利,御史中丞和侍御史若聯名彈劾宰相,宰相必須引咎辭職。
相應的,御史中丞和侍御史也要卸職。
皇帝的權力,得到了空前的集中。
這一年,葉碎金已經四十一歲。
三郎葉長鈞有十一個兒子,八個女兒。
他的嫡長子靜郡王今年十九,他十四便成婚,十五生子,生出來的嫡長孫已經四歲。
葉碎金曾答應三郎,四十立儲。
但她到這時仍未立儲。
楊相已經過世,如今首相是袁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