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錦張了張嘴。
“我若有內寵,必不許他染指任何權力。”葉碎金道,“阿錦,你未來,隻能是我骠騎大將軍。”
“我,是不會許你走別的路的。”
骠騎大將軍是個遙遠而縹緲的東西。
而且,什麼人才能冊封骠騎大將軍,隻有皇帝。
她的心,根本不在男女事上。與她說這些少年情懷,是不是又讓她覺得自己幼稚了?
段錦最終在葉碎金的威壓之下低下頭去。
葉碎金:“阿錦。”
許久,段錦才悶悶地道:“……是。”
但他又抬起頭來。
“既這樣,大人也別逼我娶妻。”他冷聲道,“不立業,成什麼家。我若娶妻,必是功成名就之後。”
段錦回到了唐明傑原來的院子——他最近躲人,已經連續好幾天都住在這邊了。
小廝抱著個包袱過來找他:“針線上剛送過來的。”
打開來,好幾身鮮亮的新衣衫。
料子都是前陣子葉碎金叫人給他送過去的。拿到了針線上去裁衣裳,剛做好了送回來。
“這可真好看。”小廝拎起一件,贊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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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錦也展開一件,果然十分好看。件件都十分鮮亮。
葉碎金一直都喜歡這麼打扮他的。
可裴澤衣著並不花哨,卻一身貴氣。
赫連更是疏於打扮,領兵在外的時候常胡子拉碴的,回來前才想著收拾收拾。他衣著一直簡單,從未像段錦這樣花枝招展過,卻極有男人味。
葉碎金今日雖然肯正面地與他談論他喜歡她這件事——是的,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段錦現在可以肯定了。
也是,他才什麼年紀,她又是什麼城府,怎麼可能看不懂他的心思。
但她今日依然用長輩般的態度在與他說話,諄諄訓導。
可他希望她能用看男人的目光來看他。
像看裴澤,看赫連。甚至哪怕看高胖子。
她看高胖子的目光都十分的專注。因為高胖子雖然很慫,但是在治理上的確是能人。
對她而言,或許皮相不過是附加之物,有則錦上添花,無亦沒有關系。她看男人,看重的是能力。
武將領兵,文臣治地,哪怕是商人,隻要有能力,也會獲得她認真的對待。
盧十四……
所以盧十四把自己的臉都劃了。
段錦隻恨自己明白得晚。
“收起來。”他丟下這些鮮亮衣衫,“回我院子裡去拿幾件不那麼花哨的過來。”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該再任她隨心打扮。
再不能給她年紀小的感覺。
須得讓她明白,他也是男人了。
第144章 約束
葉碎金在荊南和高盼搞的茶稅改革, 在她貫通了南北之後開始實行了。
荊南是產茶之地,葉碎金給自己治出售茶葉的權利收歸官有,茶葉專賣。
商人想要從荊南採購茶葉, 須得從官府手裡購買茶引, 才能從茶戶手裡收購茶葉。收購的上限不能超出所持茶引的份額。
茶引又分了過江引和不過江引, 俗稱長引、短引。
即看商人採購了茶葉之後,是直接從荊南運到南方別處,還是要過襄陽往北地販運。
當然過江引的價格和不過江的不一樣。
持著茶引, 相當於在葉碎金的境內已經交過了茶稅。
短引在襄陽以南實現一稅通,長引過江後, 北至唐州, 葉碎金全部領域內一稅通。
不僅一稅通,由南至北,由北至南,她的領地內, 靖平了盜匪。陸路上軍寨,水路上有水寨, 皆有駐軍,可保商隊平安。
精明的商人們啪啪啪地打了一通算盤盤算完, 認為可以接受。
當然可以接受,短引、長引到底定什麼價上,是蔣引蚨、盧青檐和高盼根據往年的茶稅數據, 噼裡啪啦打了好多日的算盤, 又爭吵了好多日才最終定下來。
不是拍腦門子亂來的。
年前, 葉碎金去了一趟房陵。
她為一地領袖, 敢這樣大剌剌地就往旁人的領地去, 自然是因為信任裴澤。
裴澤出城相迎。
打金州也好, 打洋州也好,若沒有葉碎金的糧食支持,是做不到的。
其實如今從領土面積上來說,裴澤領了房州、金州、洋州,還和葉碎金瓜分了均州,單從領土面積上來講,差不多有葉碎金領地面積的一半。
但他的糧食產量完全沒法跟葉碎金比。因他的領地幾乎都是山地。
而葉碎金的領地,襄陽以北是南陽盆地,襄陽以南是兩湖平原,南北皆是糧倉。
不可同日而語。
葉碎金真是把精髓都抓在了手裡。
“兄長!”葉碎金見到裴澤,便高興地下馬。
裴澤也下馬。
異姓結拜之交,若葉碎金也是男子,這裡便該有把臂相擁之類的,互相在對方肩膀上灑兩滴淚之類的。
奈何葉碎金是女子,自不能如此。
二人互相抱拳,彼此打量。
兩年未見,葉碎金看到裴澤鬢邊有了風霜,可知他勞心勞力。葉碎金心疼。
裴澤看葉碎金,一張芙蓉面眉眼含笑,容光煥發,大氣張揚。裴澤欣慰。
“襄陽也拿下了?”他問。
“拿下了。”葉碎金燦然一笑。
她看向裴澤身邊,眼睛彎起來:“定西這麼高了。”
裴定西已經十二歲,褪去孩童模樣,是少年了。
裴定西恭謹地給葉碎金行禮:“見過姑姑。”
葉碎金受了,毫不見外。
一行人復又上馬入城。
葉碎金此行是來和裴澤商議茶引之事的。
這等事,自然得有文官與謀士來聽。葉碎金這邊是蔣引蚨。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首先一個,房州方面從意向上是可以接受的。商人若來這裡,自然不會隻販茶,也不會空手歸,這對裴澤絕對是有好處的。
隻具體怎麼分割利益,討價還價的事,就交給蔣引蚨撸袖子大戰房州人了。
葉碎金對他的能力很放心。
屬臣們在那裡唇槍舌劍寸步不讓地討價還價,兩個主公卻圍爐賞雪吃起了烤肉。
他們甚至還喝酒。
“赫連怎樣了?”裴澤問。
葉碎金看他一眼,道:“他的能耐,兄長知道的。”
裴澤默然。
葉碎金道:“如今我麾下,三郎也要避一避他的風頭。”
裴澤道:“三郎當然是好的,隻有些東西,有些人就是天生,旁的人確實沒法比。”
裴澤又問:“怎地三郎沒來。”
葉碎金道:“因我有些想法想和兄長聊一聊,他旁聽不合適。叫定西來一起聽聽吧。”
裴澤便喚裴定西。
裴定西原給父親和姑姑烤肉,便停下手來。另一個一起烤肉的人,也停下手。
葉碎金喚那人:“阿錦,過來一起聽。”
裴澤看了那個青年一眼。
他當然認得段錦。葉碎金第一次來房陵和趙景文義絕,身邊就是段錦陪伴。
當時的少年如今也長成了挺拔英武的青年。葉碎金的身邊人,總是有勃勃的生機,叫人羨慕。
隻……要定西旁聽的事,三郎都不能來旁聽,段錦卻可以?
裴澤知道得重新審視這個青年的身份了。
“南下之前,我對隊伍做過一次調整。”葉碎金把她的第一次軍改告訴了裴澤。
裴澤聽得頻頻點頭:“甚可。”
裴定西年紀雖小,懂得卻多,眼睛晶亮亮地旁聽著,也不覺得枯燥。
“本著一個原則,誰也不能把兵帶成他的私兵。”葉碎金道。
裴澤點頭:“正是。”
裴澤的隊伍相對簡單,結構和人員都簡單。更多的是靠裴澤本人的威望凝聚眾人。
但葉碎金一直兵力就比他多,擴張得也比他快。她將領眾多,這樣搞對她來說更安全。
但葉碎金如今七萬兵馬了,之前的軍改已經不能滿足她。
她有新的方案,特地拿過來與裴澤探討。
裴定西和段錦旁聽。
說到興起時,用筷子夾著肉條,一條條排列起來代指。
裴澤握著下巴沉思了許久,最後說:“太復雜了。復雜意味著繁瑣,行軍最忌繁文缛節,戰場上瞬息萬變,將領若束手束腳,還怎麼打仗。”
葉碎金筷子戳著著其中一個肉條道:“自然不能讓將領束手束腳,所以我不給‘他’決定權,使他不能幹涉正常的行軍指揮。”
“但,我給‘他’否決權。”
“重大決策時,他無權決定,卻可以否決。”
裴澤再次握住下巴沉思,許久,他點頭:“可。”
葉碎金便把這條肉夾到自己的碟子裡。
“這個,”裴澤指著另一條肉,“長遠看當然是好的,甚至可以說,對皇帝來說是最好的。但對你……折騰。”
葉碎金莞爾:“那是因為我地盤還不夠大,兵馬還不夠多。不過這個是最不急的,等我兵馬足夠多地盤足夠大的時候再說。”
她把那條肉夾到裴澤的碟子裡。
“眼前的關鍵是,”葉碎金夾走一條肉,“將領的任命權。”
再夾走一條:“和財權。”
“這兩件必須剝離。”她道,“還有糧草後勤,一切必須從中樞走。”
“如此,兵將分離,兵是我的兵,將是我的將,他們相互之間不存依附關系。”
裴澤盯著那幾條肉,他的視線落到最後一條肉上:“那這個呢。”
葉碎金夾起那條肉:“這個我是要做的,隻眼前,我手裡沒有這樣的人才。倒不一定非得是武人,隻要知兵事而多謀就行。不需要他斷,隻需要他謀。人才不易得,得慢慢來。”
她將這條肉夾到了裴定西的碟子裡。
裴定西莞爾。
裴澤握著下巴不說話,思索著葉碎金這一套拳組合著打下來是什麼效果。
愈想愈驚。
這一套眼花繚亂的拳法若組合起來,未來全部實現的話,竟能把前魏時的武將坐大,容易割地以據的弊端徹底革除了去。
他忍不住抽氣。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問:“你是怎麼想到這些的?”
葉碎金把涼了的肉重新夾回篦子上烤:“我呀……我就是,我就是沒事幹的時候,闲著的時候,淨想這些。”
宮牆高而深。
後宮的生活枯燥到外面的人無法想象。
葉碎金除了練武,便是讀書,讀史書。在她這個層次的人是必得讀史的,愈讀心裡愈透徹,愈能反思一路行來自己犯了多少錯誤。
趙景文常來中宮。
外面一直都傳帝後伉儷情深。
若以外人的視角來看,以皇帝在哪個宮裡待的時間久、去的次數多來看寵幸的話,的確滿後宮沒有人能比得過皇後的。
葉碎金不知道趙景文在別的美人那裡都聊什麼。但在中宮,皇帝皇後兩個人聊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有效地控制軍隊,又不影響軍隊的效率和作戰能力。
他們為這個不知道爭辯了多少回。
兩個人都是真正帶著兵一路走過來的,不是那等紙上談兵的書生,爭辯的東西都能落到實處,都是真正讓人為難的地方。
在反復的思索、爭辯、集思廣益、探討後,葉碎金和趙景文已經快把這套制度琢磨得差不多了。
葉碎金想著,待段錦凱旋後,就可以實行這套制度了。
誠然,新的制度也會收緊段錦的權力。
但權力過大的武將,尤其是開國功臣,常難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