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系的忠誠自不必說。
親族也是可以依靠的。但親族又恰因為血緣身份,存在著篡奪、分裂權力的可能性。
則外姓將領就是用來對抗和平衡親族力量的。
總而言之,葉碎金挾著鄧州震懾之威,在極為適當的時候,做出了極為適合的調整。
赫連響雲的眼睛亮極了。
“她,”他說,“對權力和人心,真的很懂。”
第118章 肯定
楊先生和蔣引蚨一起來到葉碎金面前。
“司倉參軍來報, 瑞雲號的賈管事給他送了厚禮,又頻頻請他吃酒。”他們道,“正如大人所料。”
葉碎金一笑:“他家終於坐不住了。”
蔣引蚨大拍馬屁:“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司倉參軍就在外面, 喚了進來, 腰彎得快與桌子齊平:“他第一次私下裡找我, 我就心裡一咯噔,果然是來了。因也不會一開始就說,所以試著來往了兩趟, 確認果真是那個意思,便趕緊報給司馬大人了。”
司倉參軍額上有汗。
從一開始和瑞雲號做糧食生意, 葉碎金就把他召去, 預先警告了他。
而後,終於,等到現在,瑞雲號打起他的主意了。
他道:“和大人所料分毫不差, 他想探聽咱們的糧食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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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曹各司其事,司倉參軍手裡自然有入庫出庫的數據。各地各倉都匯總到他手裡。
瑞雲號與葉碎金做糧食生意, 似乎有意打聽也是正常的。但葉碎金知道不是的。
“他想倒推我到底有多少兵馬。”她肯定地道。
蔣引蚨做掌櫃出身的,有點多年的職業病, 就是喜歡隨口誇人,拊掌道:“大人英明。”
葉碎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前世,做這個事的不是別人, 就是蔣引蚨。
隻不過今生他早早地就跟了葉碎金, 而後瑞雲號才開始與葉碎金做糧食生意。他已經成了葉碎金的人, 立場就倒掛了, 反過來監視起瑞雲號來。
當然, 是葉碎金叫他盯著的。要不然這家伙和瑞雲號那麼深的香火情, 指不定手指縫裡就要漏點信息給瑞雲號。
瑞雲號的賈管事被召喚到刺史府面見葉碎金。雖給來傳喚人的親兵塞了錢,仍然不知道所來為何。
拎著袍角就來了。
竟直接帶到了書房,頗感受寵若驚——書房是什麼人都能來得的嗎。
特特整了整衣冠,才進去。
一進去,第一眼便看到楊司馬和蔣引蚨都在。蔣引蚨在,他就放心不少。
這是自己人哪,老伙計了。
哪知道還未行禮,葉碎金已經喝道:“大膽!你瑞雲號刺探我軍情機密,有何謀算?”
蔣引蚨看著天花板,心想,又來了,又來了。
先給你扣大帽子,先聲奪人唄,把你嚇住了,她就好接著往下說了。第一次見他,她就玩的這一手,非常純熟,像官場上積年的老吏。
賈管事倒是比當初蔣引蚨更鎮靜。畢竟是做到區域管事的人物,也是見過不少大人物,經歷過不少場面的人了。
他一聽,就知道自己找司倉參軍的事敗露了。但他也不慌,不卑不亢地躬身揖手:“草民未曾窺探過大人軍機,不過因著糧食往來,請司倉參軍喝過兩盅酒。確實曾順口問過兩句糧食的事,但窺探二字絕說不上。還請大人明鑑。”
葉碎金道:“行了,這些面上的話就省省。我知道你們家老爺子在想什麼,你分量不夠,回去跟他說,他若有誠意,二房或者六房,派個有分量的人過來。”
賈管事吃驚抬頭,看了眼葉碎金,又向蔣引蚨看去。
卻見蔣引蚨也露出吃驚的神色。那麼,不是蔣引蚨告訴葉碎金的,則她從哪裡知道的瑞雲號盧家內部的情況的。
瑞雲號盧家並不像尋常人家那樣嫡長繼承。他家每一房都有一份保底的資產,其餘的,能者上。
因他們做生意的,若用個無能的嫡長,再大的家業也能在幾年之內就毀完。
如今,盧家內部最強勢的兩房,便是二房和六房。按說,蔣引蚨一個分號掌櫃,也不會知道的太詳細,怎地葉碎金竟似乎了如指掌。
但葉節度使話已經說到這裡,他分量不夠,便一躬身:“是。這就去聯絡。”
盧家在南方,這一往一來還需要時間的。
葉碎金先趁著這個時間,把軍隊整編的事完成,上上下下許多人事調動,大家都適應了新位子。
十郎與哥哥們抱怨:“沒有以前方便了。”
以前,他想拉一支隊伍便能拉一支隊伍。現在不行了。
三郎四郎對視一眼,他兩個年紀最大,成親也早。成了親就是大人,許多事長輩們不與弟弟們說,但是會同他們說。
現在,還加上五郎。
“無規矩不成方圓。”四郎說,“以前人少,隨便。現在你想拉支隊伍走就拉走了,那還得了。都得遵從軍令。”
三郎道:“家業大了,和以前不一樣了。閉上你的嘴,不要去六娘跟前碎叨叨。”
十郎直翻白眼:“覺得我不懂是吧。”
“我懂得很。”十郎叉腰,“切。不就是六姐在抓權嗎。”
七郎九郎也約略明白些,隻葉七叔和葉八叔一直都不在比陽,無人與他們私下分說。
三郎問:“誰與你說的。”
十郎道:“飛羽。”
“飛羽說,他們其實在北邊轉過一圈了,見過好幾個人了,但都感覺不行,沒留下。”他道,“他說感覺就咱們這行,能出頭,有奔頭。”
三郎有了笑意:“良禽擇木而棲。他叔侄這般,更說明六娘所行,是對的。”
他正色告誡弟弟:“家業大了,不可能隻給我們兄弟幾個掌著。六娘的意思,今年還要再徵闢一批官員吏員。以後咱們的人會越來越多。規矩也會越來越大。不要因一時的不便就抱怨。咱終究姓葉,誰跟六娘都親不過咱去。別多想,好好地跟著六娘走就是了。”
弟弟們都點頭受教。
回家路上,五郎似有所思。
三郎問:“怎麼了?有什麼想法,說出來,別憋著。”
五郎與他親兄弟,又沒旁人,沒什麼不能說的,便直言了:“我覺得哥你真難得。”
隻有親弟弟的時候,三郎也比在旁的弟弟們面前要放松一些,他挑眉。
“我是認真的。”五郎正色道,“你知道我信服六娘,所以便理所當然覺得你也該是,我們跟六娘就應該這樣。”
“可我成了親才知道沒那麼簡單。原來人,不管怎麼樣,都會有私心。”五郎感慨。
以前是光杆小子沒感覺,覺得自己跟家裡一體。但現在成親了,大家之中有了小家。哥嫂是一個小家,自己和蘭娘是另一個小家。再加上妹妹和爹娘,才是大家。雖俸祿照樣每個月要上交公中,但有些私房還是會偷偷給自己媳婦收著。
怪不得長輩們都要等你成親,才肯把你當作大人來看。成了親才知道,私心,原來是一個太正常的存在。
再看三郎,雖是親兄弟,可他是不一樣的。三郎其實是葉家嫡長。
旁的弟弟也就罷了,作為嫡長的他心甘情願追隨妹妹。五郎此時才敬佩起哥哥的心胸來。
“什麼心胸。”三郎失笑,告訴五郎,“不是什麼心胸,不過首先是知道自己不如六娘。”
“然後,六娘救過我的命。”
五郎:“咦?”
三郎回憶往昔:“曾經有一次,死亡幾逼近眼前。不是誇張,是當時那杆槍離我的眼睛大概也就一寸了。我當時手上有東西,躲要沒法躲,擋也沒法擋,是六娘出手救了我。”
五郎很懵:“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很早了。”三郎道,“那時候你和六娘十歲,我十三。”
那一次,少年眼看著死神在眼前晃了一下,被他的妹妹橫裡伸出手來,生生握住。
當時那槍尖在他眼前一寸的地方顫,他的心髒都是停跳的。
後來,解開綁在手上的石鎖、腰間、腿上的沙袋,他腿軟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葉碎金問:“沒事吧?”
她把那杆槍扔下,呼呼地給手心吹氣,疼。
“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對碎金再沒有不服輸的念頭了。”三郎道。
五郎很生氣,撸袖子:“什麼人差點搞死你?你告訴是誰!”
三郎靜靜地地看著他。
五郎:“?”
“差點搞死我的人……”三郎嘆氣。
他劈手給了五郎後腦勺一巴掌:“就是你啊!”
二傻子!
五郎:“???”
三郎幫他回憶:“那一次,爹揍了你一頓,我揍了你一頓,六娘揍了你一頓,想起來了嗎?”
童年太多闖禍的記憶了,雖然家裡人教訓了,但實際上年紀小,對死亡沒概念,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但一天之內挨三頓揍還是比較特殊的。五郎記憶回籠了:“那一次啊!”
他正投槍,有人叫他,他扭著頭去看,手上還沒停,投了就走了。
年紀不大,力氣一把,那槍偏離得厲害,正三郎抱著石鎖,掛著沙袋,一步一步地在挪,正成了靶子。
“所以,我願意跟著她。我願意把後背給她。”三郎道,“在我心裡,再沒有比她更靠得住的人了。”
五郎:“我也願意的。跟著六娘,會更好。”
大家更好,小家也更好。
兄弟倆說著話,並排家去了。
他們並不知道,前世,問了這個問題的不是五郎,而是葉碎金本人。
葉碎金固然堅強,也會有焦慮、有挫敗、有自我懷疑的時候。在那種低谷,她問了三郎這個問題。
三郎給了給了她一樣的回答。
“我會一直跟著你。”
“我的後背託給你,我放心。”
“六娘,我隻有一個要求,我要葉家能載入史書,我們的名字能被後人知道。”
“這樣,不枉我葉長鈞來世間走一遭。”
後來,葉氏本家諸郎君,葉長鈞,葉長銘,葉長霖,葉長修,葉長詣和他們的父親們,均以開國功臣,配享太廟。
那時候才開國,沒有那麼多人進太廟。
一眼望去,全是葉家人的牌位。
葉碎金曾獨自坐在太廟裡喝酒,呢喃。
三兄,這樣算不算做到你的要求了。
三兄,爵位我沒給旁的人,我給了十二娘,她血緣與你最近。別擔心,鐵卷丹書上御筆親提了,易姓則奪爵。她的後人會一直姓葉。
三兄。
三兄……
但是牌位不會給她回答。沒有人給她肯定。
倒是厚重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皇帝邁進來,他的影子長長的,甚至打到了案桌上。
“梓潼。”他溫柔地喚她,“回去吧。”
第119章 不謀
葉碎金很久沒做關於前世的夢了。
她醒來, 洗漱完走出正房。十月的陽光有點刺眼。
眯起眼再睜開,便看見段錦走進院子。
年輕,俊俏。腰瘦腿長, 臉上是青春洋溢的生機。
葉碎金微微一笑。
今生, 會不一樣。
十月底, 軍改才徹底完成。
葉碎金問赫連響雲:“你北方人,會凫水嗎?”
赫連飛羽拍著胸脯道:“我們能在冬日裡下結滿冰塊的河裡潛水撈魚!”
這勾起了葉碎金不太好的回憶。埋伏在冰涼的河裡大半夜,後來留下了病根。
陰天時腿疼, 肚子疼。
她道:“會水就成。跟我去看船。”
葉碎金橫穿鄧州,去了均州的延岑城。
她是必須得控制延岑城的, 因為鄧州雖然也有四條河流, 但從延岑城流過的是漢水。
必須得大江大河上,才能造大船。
她佔了延岑城,自然也佔了這裡造船的船塢。
葉八叔在這裡待了快有半年了還沒回去過,便是在督工造船的事。
他可真是有點想老婆孩子了。還從沒分開過這麼久。
“家裡無事。”葉碎金道, “就是把鄧州清理了一下。”
葉八叔聽她講了鄧州的事。他是讀書人,更明白道理:“你做的對。家業突然大起來, 這些都是難免的。現在快刀斬亂麻,勝過未來牽扯的人更多。”
隻嘆四郎媳婦糊塗, 妞妞夭折。
他道:“等妻孝滿,再與他續一房吧。”
他帶著葉碎金去看船:“都是按照你的要求造的。”
半年已經見成果,葉碎金望著一艘艘大船, 很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