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寶瑜走到院門口,便遇到了三郎。
三郎匆匆趕過來,剛才在夾道裡先遇到妻子桐娘。
桐娘是長媳,辦事說話的能力是有的,簡練總結:“六娘給十二謀了縣衙文書的職務,娘氣昏了。十二有點不對勁。”
三郎問:“怎麼不對勁。”
桐娘道:“像換了個人似的,竟一句也不與娘吵,隻也不改口不低頭。你去看才能明白。”
桐娘沒好意思說,你妹妹那樣子,完全就是失心瘋到極致之後的寧靜。
甚至叫人有點害怕了。
婆婆就是沒辦法了,才“昏”過去的。
三郎趕過來,遇到了妹妹。
“沒事吧?”他問。
“我沒事。”葉寶瑜道,“娘也沒事。我的事爹同意了,你有問題去問爹。”
葉四叔站在她這一邊了,就太好用了。不用自己一遍遍去跟每個人解釋、爭執。
不要把有限的生命和精力花在這種其實沒有結果和輸贏的事情上去。
三郎摸摸她的頭,進去了。
四夫人正在捶葉四叔:“她瘋了,你也瘋了不成!姑娘家家的去拋頭露面,以後怎嫁得出去!”
葉四叔嘿道:“我閨女怎會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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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夫人道:“那來求的也不會是好人家!門風正的人家,怎看得上!”
葉四叔嘿了一聲,沒說話,像是在思索怎麼給她解釋。
這時候,三郎來了。
丈夫也瘋了指望不上了,四夫人隻能向長子求救:“你快來,你爹和你妹子都瘋了!”
一瘋瘋倆!日子沒法過了。
三郎看向父親。
葉四叔坐在那裡,一手撐著腿,一手支肘在扶手上,握著下巴,盯著地板。
“爹,你見過了六娘了?”三郎問,“六娘怎麼說?”
四夫人也閉上了嘴。
對,這才是事情的關鍵。他是為這個事去見葉碎金去了,那自然是跟她一樣不肯同意十二胡鬧的,怎地回來就變主意了?
葉碎金這個大侄女,給她叔灌什麼迷魂湯了這是!
葉四叔松開握著下巴的手,抬起眼睛。
“她說……”
葉碎金撩起眼皮:“四叔,咱們的地盤不會止於三州,我以後還會掌更多的地方,管理更多的百姓,謀更大的前程。”
“但我身邊的位子終究是有限的。”
“十二很快就會長大,長成。”
“你家……”她說,“多佔一個位子,不好嗎?”
房間裡安靜了。
連四夫人都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如今家中的富貴,豈是過去能比。便葉五、葉七、葉八家也沒法和他家比的。
家中多一個人出仕,便多一份權力。
多一份權力,便多一分富貴。
葉碎金說出這個話,試問,誰能拒絕?
第117章 很懂
四夫人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但終究她是當娘的,還是開口, 磕磕巴巴地道:“可, 可她終究得嫁人啊。”
葉寶瑜要是能強到葉碎金那樣, 四夫人也就閉嘴了。
但葉寶瑜是她親閨女,自個的閨女有幾斤幾兩四夫人大抵還是知道的。的確她這一年長進了很多,可也沒長進到葉碎金那個程度——如今葉碎金無夫, 誰又敢說什麼,沒人敢的。
可葉寶瑜不可能不嫁。她若不嫁, 葉四叔和四夫人的脊梁骨都得被人戳爛。
葉四叔的手狠狠地搓了搓膝蓋。
其實, 如果女兒真有能手握權力的一天,誰家還願意把女兒嫁到別人家去。還不如找個依附他家的小女婿,就傍在身邊。
像房州的裴澤,不就是這樣。趙景文也不是入贅, 但依附著他。這樣最好。
但問題就是,十二到底能走多遠呢?
萬一她走到一半走不下去, 又耽誤了姻緣就得不償失了。
那就坑了閨女。
所以這就是一個風險與收益的問題。
葉四叔一路恍惚著回到府中,現在才想到這一點, 搓了半天膝蓋,糾結極了。
三郎道:“是六娘這樣說的?”
四叔:“不然我诓你?”
三郎道:“那就信六娘。”
葉四叔抬眼。
明明他才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可不知不覺中, 長子說話的分量越來越重了。
三郎這麼一說, 葉四叔和四夫人便覺得心底好像踏實了些。
三郎對四夫人道:“我們和六娘在, 十二怎麼都能好。我們若不在, 誰也好不了。”
四夫人:“呸呸呸!童言無忌。”
三郎道:“她還小, 便給她幾年也沒關系。”
“中。”葉四叔不再糾結, “就這樣吧。”
這個事就這麼定了。
隻葉四叔忽又想起來:“對了,咱跟文家還有來往不?”
“文家?”四夫反應了一下,比陽來往的人家沒有姓文的,“鄧州的文家嗎?”
葉四叔道:“那還有幾個文家。”
四夫人道:“沒有了,文是小姓。咱家有來往的,就鄧州的文家了。阿龜百日、五郎成親,他家隨了禮的。我們跟著搬過來之後,就沒來往了。咋問他家?”
葉四叔道:“沒事,就問問。六娘忽然提了一嘴文家。她也說沒事,就忽然想起來了。”
文家在鄧州也算富戶,隻交往不深,往日也就是隨隨禮的情分。
如今葉四叔家門第不同了,太多人來巴結,他家又在鄧州,夠不著,便沒啥來往了。
葉碎金是在比陽縣衙外和葉寶瑜說話的時候,才忽然想起來。
文家,就是十二娘葉寶瑜前世的夫家。
其實那時候葉家的勢力也遠大於文家了。但葉寶瑜性子太跳脫,葉四叔和四夫人疼她,怕她到別人家被拘著,選來選去,還是選了文家。
夫君和氣,婆婆也是出了名的好性兒,並不拿捏磋磨媳婦。
後來果然,葉寶瑜婚姻算是幸福,在姐妹中,不是最富貴的,卻是最舒心的。
葉四叔從刺史府離開後,葉碎金也在想這個事。
她的事太多了,和別的事比,十二妹妹的婚事隻是小事,以至於她疏忽了這件事。
問了問葉四叔,他有些鬧不清。若是還來往,怎會鬧不清到底還有沒有來往。鬧不清,便已經說明情況了。
今生,葉氏起勢太快了,文家拍馬難及,已經不在葉四叔家來往的名單上。
門第變了,葉寶瑜,幾不可能再嫁給她前世的夫君。
葉碎金從重生以來,改變了許多前世的事。
但她改變的,都是前世算不得好的事。每件她插手的事,都在變好。
唯獨葉寶瑜這個事,卻不能這樣說。
但葉碎金並不為這個過多糾結。
到底什麼是幸福呢。
裴澤如果能一直活著,裴蓮就能幸福一輩子。
幸福與否,本就是一個人自己的感受。她能感受到幸福,那她便是幸福的。
同理,隻要葉碎金能走下去,走到足夠高,她妹妹葉寶瑜換成哪個夫婿,也都能幸福。
兒女婚事誰也不能越過父母去。
她的確沒法指著誰讓葉四叔夫婦同意讓葉寶瑜嫁。
但她若指著誰說不行,葉四叔夫婦一定不會將葉寶瑜嫁給這個人。
她有能力保證葉寶瑜不必嫁給她不想嫁的人。
這些,都是小事。片刻間便定了心神,不再糾結。
她還有大事要做。
鄧州清朗了,唐州尤其是比陽城這裡,姓葉的,以及和姓葉的關聯的,都敲打了一遍。
人真的是太容易膨脹了。
好在這次清理鄧州,實起到了震懾的功效。
葉寶瑜第二日便去縣衙報道了。
文書們本來就與她很熟,見她竟成為了同僚,驚訝之餘,到也沒有排擠之類的事發生。
誰敢。
誰敢排擠葉碎金的從妹,葉豐堂的閨女,葉三郎的親妹。
且袁令也在私底下似有意似無意地與一二文吏道:“大人既是女子,也該多一些女子,這樣,也沒那麼別扭了是不是。”
大家恍然大悟,是這個緣故嗎?
葉碎金故意把自己的族妹安插進縣衙,是想多幾個女子出來,以顯得她是女子這件事,不那麼特別是嗎?
的確,若獨獨你一個,你就是最特別的。但若多幾個,就沒那麼扎眼了。
原來如此。許多人自覺自己是領悟了節度使大人的用意了。
特特地,對新同僚葉寶瑜竟十分寬和溫厚。
她不懂的,都教她,不會的,老人帶她。因她年紀小,隻把一些簡單的文書事務給她做,並不拿什麼難事來為難她。
什麼排擠新人,欺負年輕,沒有的,斷斷沒有的,休得胡說。
葉寶瑜這個事,在小範圍內引起了一點關注,但很快,就沒人關心這件事了。
葉碎金終於開始著手對麾下軍隊和將領的人員架構進行重新調整。
這才是大事。
大家其實一直都在等著這個事呢。
如今的核心人員架構,都是初定鄧州,得了皇帝敕封那時候定下來的。
那之後,不斷地擴大地盤,擴充兵力和將領。唐州均州,都有降將。近日,更有裴澤曾經的義子赫連叔侄來投。
人員的調整是必然的,大家一直都等著。
隻沒想到,葉碎金先動了鄧州,清理幹淨了,才開始對軍隊動手。
這便是這一陣子葉碎金和楊先生炮制的東西。
葉家軍進行了一次重新整編。重新安排了駐軍、丁防、訓練等諸般事宜。
整編之後,每個人除了自己的親兵之外,往日裡帶慣了的隊伍,都打散了。再不能清晰地指著一支隊伍,覺得“那是我的隊伍”了。
比這更重要的是,葉家軍從這時候開始,徹底拋棄了家族小作坊式的隊伍管理模式,開始軍隊集中管理的軍符制度。
當無戰事的時候,所有軍隊集中隻受葉碎金的調派。日常駐軍、作訓都有輪派,每個人在一段時期內的職務、職責是會變動的,並不能與隊伍締結固定的關系。
當有戰事的時候,葉碎金授符給指定的將領,軍隊認符不認人。
這制度並不是什麼新鮮自創的新玩意,這其實就是真正的官軍使用的制度。
葉碎金比裴澤先走了一步。裴澤那裡,現在還是人治,隊伍認人。裴澤自己夠勇,分量夠重,能壓住所有將領,故而隊伍認他,現在來說,還是上下一心的。
這也沒辦法,因這樣的正規軍制度,必須你得達到一定規模才有意義。當規模達不到的時候,要還這樣操作,每個將領都得罵一句娘。
瞎折騰。
反不如家族小作坊式的隊伍管理方法具有更強的機動性和反應能力。
葉碎金如今,增兵至一萬一,還在繼續募兵。
正如葉寶瑜所知的,人口太重要了。鄧州唐州安穩,自然便吸引了人口來。
人口是一切的基礎,包括農耕、商業和軍隊。
繁華也好,強大也好,都是人人人。
如今的一萬一的隊伍中,還有一部分沒上過戰陣的新兵,一部分均州的收編的降兵。
葉碎金這一次調整,便是為了整合,融合。
當然最重要的是,赫連響雲對赫連飛羽道:“這很好,所有的隊伍,她抓在了自己的手裡。”
葉家親族在軍隊裡話事權的比重降低,非葉姓將領的地位提高。
在葉姓和非葉姓將領之間,還有一批曾經姓過葉,現在放了身恢復了本性的家將。這是從爭奪葉家堡時就追隨了葉碎金的人,可以說,嫡中嫡。
段錦,也在這個群體中。
赫連響雲告訴侄子:“她這樣調整,隊伍更穩定了。我們也可以有出頭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