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領兵在外,當然不會完全與家裡不聯系。定期是有人往返傳遞消息的。如此,家裡才能放心。
尤其裴澤,時時知道家裡裴定西的情況,也才能放心。
所以,裴定西也知道前線的情況,裴蓮來問的時候,他當然也不可能不告訴裴蓮:“均州已經拿下也分配好了。咱家北面已穩,以後,會輕松一些。”
裴蓮當然不是自己想來問的。
她並不懂這些兵事,是趙景文讓她來問的。她問到了,便回去告訴了趙景文。
趙景文低頭沉默了很久。
他冒險娶裴蓮,本是為了擺脫在葉家堡被釘死在“枕邊人”身份的困局,不想如今,又被“女婿”的身份困住了。
趙景文豈能坐以待斃,他必須得破局。
破局的路不止一條,也不能隻走一條,得多管齊下。
在裴蓮這裡,最重要的就是讓裴蓮快些有孕。
裴澤的年紀,早就該升級做祖父了。奈何裴定西生得晚,還有得盼呢。
但有一個說法便是,隔輩親。
雖然裴蓮生的孩子不姓裴,但終究是有一半裴家血脈。裴家人丁這麼單薄,女兒女婿裴澤都要留在身邊,若真有了第三代血脈,不信他不疼愛。
感情這個東西,不是完全可靠,但常常是撬開缺口的支點。
這些天趙景文都很努力,裴蓮陷在他的溫柔鄉裡,對他言聽計從。
此刻,見他低頭不語,她忙牽住他的手:“趙郎,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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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景問抬起頭,凝視她片刻。
她十六了。
可當年葉碎金爭家主,打擂臺,熱孝比武招親的時候,也不過才十七。
趙景文心中嗟嘆。
他對裴蓮發出了來自心底的質問:“蓮娘,我想知道,你對嶽父和二郎,到底有何期望?”
裴蓮愕然。
趙景文道:“我知你童年流離可憐,的確嶽父和二郎都該補償你。我想知道的是,他們究竟要怎麼做?要做到何種程度,你才能滿意?”
裴蓮道:“我……”
她連道了兩聲“我……”,眼神卻迷茫起來。
趙景文就知道,裴蓮被怨憤纏住了心,但其實根本未曾認真用腦子想過這個問題。
他道:“如果你真的對嶽父和二郎放不下心結,那,你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
裴蓮更茫然:“我們去哪裡?”
趙景文道:“天涯海角,我們流浪去。哪裡都行,遠遠地離開嶽父和二郎,讓你不在想起他們就怨憤纏心,鬱鬱不歡。”
“那怎麼能行。”裴蓮脫口而出。
趙景文就知道。
裴蓮的內心根本沒想過要離開裴澤,甚至可能打算一輩子都不離開裴澤。
人再任性,隻要不傻,其實內心深處,也知道自己任性的倚仗是什麼。
不過嘴上不承認罷了。
怨恨這倚仗,又無法離開也不敢、不願離開這倚仗,人於是就扭曲了。
於是,她盼著能有一個新的倚仗出現給她借勢。
這一切,不是裴蓮用腦子想出來的,完全都是人的本能。
“你果然還是愛父親的,我就知道,血緣是化不開的。”趙景文欣慰地說,“你怎會是不孝之人。”
裴蓮垂頭不語。
“蓮娘。你少時受的苦,我實心痛極了。未來我定要好好待你,好好補償你。”趙景文握著裴蓮的手動情地道。
英俊的夫君能理解自己內心的苦,裴蓮怎能不感動:“趙郎!”
趙景文把她擁入懷中:“我知道,我都懂。”
裴蓮泫然欲滴,喉頭都微微哽咽。
趙景文拍著她背心,下巴蹭她的額角,溫柔極了。
“以後,我照顧你,我保護你。決不讓你受一丁點委屈。”他道,“可是,蓮娘……”
趙景文推開裴蓮,看著她的眼睛告訴她:“夫貴妻才榮。我不能再這樣了。”
“我如今,吃喝嶽父的,卻不出一分力給嶽父。我有什麼資格告訴嶽父,讓他放心地把你交給我?”
“嶽父的義子們看我,覺得我分明是個吃白飯的,又怎麼會看得起我的妻?”
“蓮娘,不能這樣了,我必須……走出去。”
“如今世上,拳頭最硬,軍功最大,我……不能被像二郎一樣,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
“為了你,我必須去搏一搏。”
“我要去找嶽父,立軍功。”
第92章 挨揍
裴澤與家裡的聯絡是五日一次。這樣, 他那邊什麼情況,人到了哪裡,裴定西和喬槐就能基本掌握。
又五日, 斥候回來家裡, 與裴定西匯報情況。
裴定西一如往常地道:“告訴父親, 家裡沒什麼事。請他不用掛念。”
“哦哦,對了。”他道,“姐姐很想念父親, 希望父親早點回來。”
其實他也很想父親。
都七月了。父親帶兵出門兩個月了。他還從來沒跟父親分別這麼久過呢。之前最久的一次也才不過二十多天。
但他是男子漢,哪能像小孩子一樣撒嬌呢。
要沉穩。
斥候應了, 伸手到懷裡摸了摸, 摸出個小布包來:“這是葉家的十郎君讓帶給郎君的。”
“咦?”裴定西驚奇了,“十郎君給我的?我看看,是什麼?”
布包打開,拿起來一看, 倒也認識。
“是箭簇嘛。”裴定西不解,“給我這個幹什麼?”
斥候解釋:“十郎君讓帶話給郎君。”
斥候清清嗓子, 捏著喉嚨道:“這支箭射過來,被我的手臂肌肉生生夾住了, 要做到這樣,才算是大人。”
裴定西:“……”
斥候低下頭去,背心輕輕抖動, 忍得好辛苦。
裴定西道:“他怎麼……你怎麼……”
斥候忙解釋:“葉家郎君們輪流到咱家隊伍裡跟著, 常能見到。我出發的時候, 正好叫十郎君瞧見, 就塞了這個給我。”
裴定西:“……真的夾住了嗎?”
斥候又低下頭去, 似大喘了口氣, 才道:“真的。”
裴定西強忍住心裡的一聲“哇~”,老成地點頭:“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斥候退下了。
裴定西打發了房裡的人,左右覷著沒人,挽起了袖子,露出小胳膊,把那箭簇放在手肘間夾來夾去的。
哇哦~
斥候去休息,熱飯熱水,待會還會洗個澡,再出發。
飯吃到一半,有人來喚他:“大娘要見你。”
忙抹抹嘴,灌了口水,跟著去了。
大娘夫妻兩個一起見的他,問了許多,很詳細。
這是裴澤的女兒女婿,斥候一一都答了。
待他退下,裴蓮又不高興。
趙景文牽住她手問:“怎了?”
裴蓮道:“你真要去?”
趙景文道:“我若窩在家裡,一事無成,旁人笑的是你。”
裴蓮咬唇:“葉氏也在呢。你若見到她……”
趙景文道:“蓮娘,你須得明白一件事,是我錯在先。我背著她另娶了你。若有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裴蓮道:“我知你是有擔當的人,可也不用把錯都攬在自己身上。誰讓你先遇到她,才遇到我。就是孽緣。我就是擔心你和她……”
趙景文失笑:“你擔心什麼?”
裴蓮又咬唇。
葉氏容貌出乎她意料。她後來問過丫鬟,丫鬟雖然支支吾吾,不肯明說。可她也能領悟其意——葉氏的那種驕豔容色,是很吸引男子的。
趙景文道:“別傻了。你想多了。我如今眼裡,哪看得進別人。”
他說話的時候,就是能做到溫柔多情,目光專注。
讓裴蓮深深地陷入幸福中。
趙景文的人獨立一營。雖糧草也從裴家軍一並支取,可營區卻是分隔開的。
方便把趙景文的人和裴家軍清楚地分明白,可也導致,第二日裴定西才知道,趙景文帶人出去了。
“姐姐。”裴定西找到裴蓮,“你可知道姐夫去哪裡了?”
走了一日了,估計現在追也追不回來,她就說了:“他找父親去了。”
裴定西愕然。
裴蓮道:“自家親女婿,總該比外人好使。你姐夫說,他的人吃喝都是咱家的,豈能吃白食。你姐夫不是這等人,他去給父親幫忙去了。”
裴定西原話學給了喬槐。
老將搓著膝蓋:“嘿。”
這套說辭,實在也無法反駁。
裴澤如今,甚愛三郎。
葉家的年輕郎君們已經在他手裡轉過一輪了,一輪下來,他最愛三郎。
那種愛,是看哪哪順眼。
沉穩順眼,冷靜順眼,謙恭順眼,果決順眼。
武藝精湛順眼,頭腦清醒順眼。
對家主忠誠順眼,對弟弟們威懾愛護並加順眼。
無有一處不順眼。
葉三郎,當然他還有許多不足之處,但他的確就是男人到了一定年紀之後,想要養的那種兒子、繼承人。
當然,以裴澤的年紀,尚養不出他這麼大的兒子來。
三郎和趙景文一個年紀。裴澤與他們隻差十歲。
但這不妨礙裴澤看著三郎眼熱。
他這樣輕易不顯露情緒的人,都忍不住跟嚴笑道:“就希望二郎能長成三郎這樣子。”
瞧,說起葉三郎,連“葉”都可以省了。
他們打下了豐利,便順武河而下,直撲竹山。
葉碎金還提醒他:“等定了房州,這河道得疏通疏通,要不然都堵了,影響漕運。”
她連疏通河道都操心。
裴澤益發感到她是個謎。
竹山的人看到裴家軍就怒了。
可以說,是生生被裴澤這個外來戶搶了地盤的本地人了。
這梁子結了好幾年了。平時大大小小的遭遇戰,互相挑釁,都沒少來。
誰知道裴賊這次竟然發大軍來圍攻。
新仇舊恨一並算,眼睛都紅了。
這可比均州的人戰意高得多了。簡直是勢不兩立,不死不休。
葉家郎君第一次知道,隊伍和隊伍不一樣,敵人和敵人也不一樣。
他們尚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狠絕的敵人。
葉碎金問:“裴公是怎麼教你們的?”
三郎道:“凡戰,皆死戰。”
葉碎金道:“這話不是空口說的,這是裴公的人生經驗。”
“他沒有退路。他兒子還小,他也不能死。”她道,“劍南道還未光復,滅門大仇未報。”
“每一戰對他來說,都必須當作必死之戰,才能向死而生。”
諸郎君細細咀嚼,頗覺慘然,愈發敬佩裴澤。
葉碎金道:“這就是我想讓你們向他學習的東西。”
前世,葉家軍也是向死而生。
但今生,有葉碎金的呵護,大家走得太順了。
虧得有裴澤,好好打磨打磨他們。
竹山和延岑城一樣依水而建,但地形要復雜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