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點上,他們都很佩服段錦。
也羨慕段錦,間或可能也有些嫉妒。
都是人之常情。
葉碎金問:“你怎地拖到現在才回來?”
秋生道:“當日,我便跟二寶接上了頭。二寶受主人之命,一直看著。隻趙郎君這邊的確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我便想著反正不急,不如親自留下多看幾日。”
出頭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葉碎金身邊親兵,尤其是葉家堡的家生子出身的,能被挑選出來,又能在她身邊留住的,俱都是頭腦聰明、武藝嫻熟的。
段錦年紀小,卻是其中佼佼者。
想在這麼多人裡出頭,太難了。
好容易領一次差事。
看著是普通差事,可主人卻在段錦不在場的情況下,單獨地給了他一些命令。
秋生便明白這差事不尋常。
可去了之後,沒從二寶那裡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趙郎君離開葉家堡之後的事,看起來都是很正常的。或許有些急功近利,導致出現了那樣的情況。
但他和二寶一起嘀咕,覺得都能理解趙郎君的心態。
其實就和他們一樣,迫切地渴望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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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生怎甘心這樣就離開。
他一個小兵,身在一群兵中間也不顯眼,硬是待了好幾日。
趙景文偶然才發現他,驚訝:“你還沒回返?”
他還以為傳令兵早回去了呢。
一是太忙,一是秋生有意地避開了不讓他看到他。
秋生十分恭敬地笑著回答:“來之前主人囑咐叫我多看看,回去跟她好好說說。”
趙景文還感動了,跟他說:“那你就好好看。”
又說:“回去撿好的說,別讓她擔心我。”
還厚賞了他。
“所以,除了這些人,他沒遇到什麼特別的人?”葉碎金問。
秋生十分肯定地說:“沒有。”
“河口鎮有築水與漢水交匯,又有山嶺對出,形成峽道。若有旁的地方來人,二寶不會錯過。”他道,“二寶做事十分仔細的,他說沒有,應該就是沒有。”
葉碎金也誇了一句:“是,二寶向來穩妥。”
都是她身邊的親兵。當時有意給了趙景文一些,原是為了監視趙景文。
趙景文顯然會錯了意,出發的時候頻頻回頭,情意綿綿的。
可能以為她心疼他。
嘶!
“接著說。”她道。
秋生道:“然後郎君便開始整頓軍紀。狠狠治了一些人。”
葉碎金道:“烏合之眾,必有人受不了要跑的。”
“是,果然便跑了幾個。”秋生道,“郎君使人捉了回來,也斬了。”
逃兵其實分戰時和非戰時。戰時逃匿才立斬。
河口那邊的情況模糊不清,趙景文按著戰時來論,給斬了。
顯然是吃了教訓,下了決心,才用了狠手。
反應和進步還是一如既往的快。
“於是眼瞅著就好多了。”秋生道,“咱們的人,也沒那麼大怨氣了。”
“大家原先怨氣很大嗎?”葉碎金問。
尤其有趣的是,葉碎金注意到,秋生很清晰且自然地用了“咱們的人”這樣一種說法。
“二寶說,大家伙和新來的常衝突,大大小小的。互相看不順眼。”
“項達和滿倉都不管嗎?”
“二寶說,他二人都向郎君進言過,但郎君說服了他們。似是為了盡快多收攏些人手——這個是二寶猜的。反正那邊,還是郎君說了算的。”
在“說服”人這件事上,不論前世還是今生,葉碎金都是敬佩趙景文的。
能問的都問清楚了,大概了解了趙景文那邊的情況。
他其實沒有向西邊繼續探過去的想法,也或許是有但還未能實施,總之他現在找了個合適的地方窩著,先招兵買馬。
真的是非常、非常地想有屬於自己的力量。
聽到書房裡喚人,僮兒慌忙抹抹嘴跑進去了。段錦也跟著進去。
葉碎金轉頭一看,僮兒那嘴邊還沾著糖粉,猶自不知,一臉嚴肅地等候吩咐。
秋生憋住笑。
段錦面不改色地反手給僮兒抹去。
僮兒臊得滿面通紅。
葉碎金也笑,吩咐他:“帶秋生去領賞。”
交待了賞格。
頗厚,可知是差事辦得好,可了她的心。
段錦飛快地睃了秋生一眼。
秋生跟著僮兒離開,葉碎金道:“把輿圖拿出來。”
段錦去取了來,鋪開。不用她說,他便拿了總圖和襄州詳圖。
葉碎金看了半晌,忽然沒頭沒腦地道:“趙景文學東西真的很快。”
主人說些沒頭沒腦的話,旁人可以聽不懂發愣,段錦是不允許自己這樣的。
他的視線立刻落在了輿圖上,試著去理解和揣摩她為什麼說這話。
過了片刻,他道:“河口,很適合駐兵。”
葉碎金嘆道:“什麼雜牌將軍,卻選了谷城。”
亂世將軍多如狗。昨天還是殺豬的、喂馬的,今天糾集一群人佔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就立地稱了將軍。
從其選擇駐扎的地點,就知道並不是什麼有軍事素養的人。
葉碎金無法改變的一件事,便是她重生過來的時間點。
睜開眼,趙景文已經做了她三年的夫君。
那三年她對他都做了什麼?
——手把手地教他讀書,糾正他說話的用詞和口音,訓練他的儀態,使他不為人恥笑。
趙景文的出身很一般,就是普通的農戶。
但家裡有些田,父母有把子力氣,從前在村裡過著溫飽的小日子。父母甚愛他,還供了他上了村裡的私塾,發了蒙。
但趙景文對之乎者也的東西不是很感興趣,老師教的聖人道理,他總質疑。
常在課堂上提出疑問,用歪理把老師氣得七竅生煙。
父母便覺得他不是讀書的材料。他們本來也沒什麼奢望,識了字,不是睜眼瞎,以後不容易被人騙,就滿足了。後面不再繼續讀了。
他後來在逃難路上淪落得跟乞丐差不多。被葉碎金挑選為夫婿的時候,談吐舉止儀態都不大氣,被人笑過。
葉碎金這麼好強的人,怎會任自己的夫君被人恥笑。
她發狠地壓著他學。
學文,學武,學兵事,學說話學穿衣。
她葉碎金的夫君不能是趙狗兒,必須是趙景文。
趙景文早不是少時無憂無慮的孩童,他父母雙亡,背井離鄉,身無恆產。
一無所有的時候,一步踏對了,升天似的成了葉家堡大小姐的夫婿。葉碎金教什麼他學什麼。
一個發狠不藏私地教,一個發狠咬著牙學。
本就都是狠人,三年打磨,等葉碎金重生回來,趙狗兒已經人模狗樣。
穿衣有品,談吐有道,行止有禮。
槍法學得晚,不如葉家郎君們練得扎實。可兵事靠的是頭腦,竟也不輸。
真真是個聰明人。
葉碎金嘆息。
再抬頭,看到段錦,才稍稍高興,吐出口氣,道:“你學東西也很快。”
老懷彌慰。
“這地方不錯。趙景文挺有眼光的。”葉碎金笑道,“正好解決了我一個難題。”
段錦的腰背挺拔了起來:“要去拿下這塊地方嗎?”
現在還是一塊飛地。要徹底拿下,就得打通中間,然後常駐軍。
葉碎金道:“不著急,還不到時候。”
這幾個月,她做哪件事不是雷厲風行的,怎現在還講究起“時候“來了。
段錦看著她的手指從河口捋著築水向西,在某處地方畫了個圈。
段錦對葉碎金的每件事都能記得很清楚。
這不是葉碎金第一次關注那個地方了。
那裡,到底為什麼讓她在意呢?
第67章 相連
葉碎金在意的是裴澤。
趙景文為什麼膽大包天要娶裴蓮, 他圖的難道是裴蓮的姿色嗎?不是,他圖的是嶽父裴澤。
裴蓮若不是裴澤愛女,根本就不會有後面的事。
裴澤, 前劍南道節度使之子, 據了房州。
膝下一女一子。女為長姐, 子尚幼。
趙景文,十有八九就是看中了“子尚幼”這件事。
裴蓮的弟弟這時候有多大了?
葉碎金還真不是很清楚,反正是個小孩, 尚不頂事。
裴澤又沒有一個像葉碎金這樣能挑大梁的女兒,那麼倚重女婿, 希望女婿能扶持舅子, 就是人之常情。
趙景文的心,大概就是動在這一點上了。
葉碎金握著下巴,盯著輿圖,很希望趙景文能快點和裴蓮相遇, 好把他們前世今生的爛賬都清理了。
她有點後悔當初沒好好弄清楚趙景文和裴蓮相遇的具體情況了。
若知道,現在就可以推一把, 加加速。
但因為不清楚,今生能做的就是早點把趙景文放出去, 期待他能撞大運早點遇到裴蓮。
別的,什麼都做不了。
但趙景文據了河口這件事,很讓葉碎金滿意。讓她對未來一些事的規劃, 有了思路。
趙景文這幾年吃的葉家堡的飯, 也不算白吃。
收了輿圖, 葉碎金吩咐:“備些東西, 我要去三哥那裡看看。”
葉四叔沒想到葉碎金會登門。
葉碎金笑道:“我與四嬸說過了, 來看看三嫂。”
葉四叔回頭, 四夫人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她怎麼想得到葉碎金說的竟不是客套話。
但葉碎金登門,全家臉上都生輝。
她如今是什麼身份!
待會有來拜年的客人定會看到。去給葉碎金拜年的人若走空了,也肯定會打聽葉碎金去哪了。臉上就更有光了。
四夫人春風滿面,張羅著要招待她。
葉碎金擺手:“嬸嬸忙去,今天客人多吧,不用管我。我就是來看看三嫂。”
四夫人這三年跟她也生疏了,雖然葉四叔這半年與葉碎金極大地修復了關系,但四夫人一直沒怎麼跟葉碎金直接打交道。一時不知道這樣合適不合適。
葉四叔擺手:“去吧,去吧。”
就像別人家的叔叔和侄女一樣。
三郎正在廳裡招待客人,匆匆過來:“怎麼忽然過來了?”
葉碎金道:“你忙你的去,我去跟三嫂說小話兒。”
三郎這平時十分嚴肅正經的人都側目。
葉碎金道:“……那什麼眼神?”
三郎扶額:“我陪你吧還是。桐娘和你……”
毫無共同語言的兩個人,哪有什麼女人間的小話好說的。
葉碎金也沒法解釋自己曾經跟一後宮的女人共處,其實很會和女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