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好。
薛進佔據上風,會漫天要價的。
果不其然,他說:“沂州,錫州,我要整個南六州。”
事實上,楚熹如今是安陽城主,她娘鍾慈和晉州都督乃一母同胞的兄妹,待薛進拿下南六州,晉州那邊自然歸順。
隻要周文帝點頭,輝瑜十二州從此一分為二。
多俗氣的討價還價啊。
楚熹心想,這兩個人竟然在小小的一家茶館裡瓜分天下。
周文帝遲疑了不知多久,好像很難給出答復。
也對,換了誰估計都會為難,且不說把老祖宗留下的基業拱手讓人,此舉等同於史上留名,遺臭萬年,最重要的是,來日薛軍北上,實在太容易了。
“好。”
答應了!太慷慨!
楚熹又一次睜大雙目,她甚至開始懷疑周文帝能不能信守諾言。
薛進似乎不懷疑,非常爽快:“子時三刻,我親自率兵至永寧門。”
二人商議妥定,正好一個時辰。
楚熹順著窗口瞥見老泥匠,笑眯眯的站起身,對薛進說:“我要去看他給陶人上色。”
薛進也起身,向周文帝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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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夫妻二人將要離去,周文帝忽然問:“你何時看穿朕?”
他大概覺得自己演技精湛,有點不甘心。
“陛下這些年,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在瑜王耳目之下,想必是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的行差踏錯,一日復一日,終使得瑜王卸下防備。”
“不過,人可以裝瘋賣傻,卻很難將情意做到以假亂真,陛下那日出城相迎,看皇貴妃的眼神,像極了一個人。”
周文帝下意識的問:“誰?”
薛進沒有回答,隻是握緊了楚熹的手,楚熹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絲酸澀的愧疚,以及……後悔嗎?
楚熹不能確定,因為薛進很快別開視線。
但她知道,那個人,是曾經的薛進,是安陽的薛統領。
這樣一想,好像上輩子的事了,也難為薛進還記憶深刻。
作者有話說:
好想一口氣寫完啊!我連番外都想好了,可我寫的真心太慢嗚嗚嗚嗚
第167章
九月二十六,子正時分,天降驟雨,電閃雷鳴。
楚熹裹著一件鬥篷,外頭披著蓑衣,提著一盞琉璃宮燈站在模糊成片的大雨中,漫無邊際的夜幕,仿佛隻有這猶如螢火的一點亮光。
若仔細瞧,她四周皆是黑壓壓的薛軍將士。
暴風疾雨遮不住雄渾的馬蹄聲,他們向北奔行,所過之處泥水飛濺。
軍令如山倒,縱使帝都城內危機重重,亦無人敢遲疑片刻。
唯有一匹黑色駿馬,緩緩停在她身旁。
楚熹抬眸。
天際劃過一道蛟龍般的白光,照亮了大雨中黑沉的身影,雖隻有短短一瞬,但仍叫她看清了面前的薛進,薛進身著重甲,頭戴兜鍪,俊逸的面龐早已被浸湿,掛滿幹淨透明的雨珠。
他扯著韁繩,伸出修長的指骨,用手背貼了貼她的臉頰:“回去,當心著涼。”
“你……”楚熹莫名哽咽了一瞬,不過很快打起精神:“你也要當心!天太黑了。”
天太黑了,又下這麼大的雨,薛進的視力會受影響。
楚熹其實很不願他親自率兵。
“嗯。”
“薛帥!”廖三從後方奔來,一把將楚茂和撇到地上:“兵貴神速!快些走吧!”
楚茂和在泥水裡打了個滾,翻身站起,還沒來得及張口,薛進便將自己的佩劍丟給他,沉聲道:“保護好你姐姐。”
那佩劍,是薛元武的遺物,可號令西北嫡系,薛進行軍打仗從不離身。
楚茂和握在手裡,覺得沉甸甸的:“姐夫……”
話未出口,薛進和廖三已然策馬遠去。
楚熹抿了抿唇,轉頭對楚茂和道:“走,回去。”
唯恐瑜王分出心神兵至林苑,薛進留下了五百身手極好的親信,人雖不多,但若有變故,護送楚熹逃往鳳合山還是不成問題的。
“姐姐,姐夫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怎麼知道。”
楚熹看著楚茂和,略有些嫌棄:“去洗個澡,換身衣裳,髒死了。”
楚茂和很委屈。
他知道今晚要有大動作,早早地藏進隊伍裡,隻等殺進城中大顯神威,不承想被廖三一眼認出,拎雞崽子似的把他拎到馬上。他本來還挺高興,以為廖三願意帶著了他,可廖三卻無情的將他丟到楚熹腳底下,叫他插翅也難逃。
“我不去,姐夫說讓我保護你。”
“我用你保護。”楚熹這“白臉”是要唱到底的,對楚茂和從來不假辭色:“我告訴你,回了安陽,立馬給我成婚,多大的人了,別老把自己當成小孩,做事情顧前不顧後!”
楚茂和忙說:“別!沐浴更衣!我這就去!”
楚熹止不住的牙根痒痒,一腳踢在他屁股上:“滾蛋!”
……
雨幕漫天,雷電滾滾,街上空無一人。
事先探聽到消息的權貴們早已躲進高牆之內,而百姓似乎也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殺機,熄盡燭燈,門戶緊閉。
不夜城陷入一片冰冷的寂靜中。
忽然!冗長的鍾響撕開了風雨!隨之而來的是那震耳欲聾的馬蹄與響徹雲霄的殺聲!
滿城兵甲!刀劍揮舞!
“咚——”“咚——”“咚——”
瑜王府那兩扇朱紅大門被不斷撞擊,黃銅門環瑟瑟顫抖,門內數不清的侍衛正嚴陣以待。
“王爺!後街謝燕平的人圍上來了!”
“殺出去!”
謝燕平一露面,瑜王便曉得是周文帝與薛進聯起手來對付他,霎時間紅了眼:“召集兵馬!殺入皇城!”
瑜王手下也並非任人宰割的孬種,何況生死攸關之際,一個個豁出性命,在瑜王的帶領下殺出重圍,奔向那座巍峨高聳的帝都皇城。
薛進狡詐多端,手下有廖三仇陽兩員大將,更有火銃傍身,瑜王大軍未至,不敢與之抗衡,也禁不起這前狼後虎的局勢,隻好選擇逐個擊破,先拿下周文帝。
關鍵是!太子賀元!他那最為聰慧的兒子還在宮中!
瑜王與兩軍在城中巷裡周旋之際,偌大的皇城卻是一片寂然。
惠娘誕下皇子不久,睡了兩個時辰,喝下一碗參湯,方才有了些力氣,她正了正抹額,柔聲吩咐宮婢:“宣兒呢,去將宣兒抱來。”
“小皇子在乳母那睡著,這會下著雨,驚醒了恐會著涼。”
惠娘懷著太子時,日日提心吊膽,隻怕太子模樣像瑜王,讓周文帝察覺端倪,太子生下來,她簡直不敢去看,甚至暗暗地盼著,那小猴子般的男孩能一出生便夭折。
可賀元結結實實的長大了,樣貌那麼像她,性情那麼乖巧聰慧。
惠娘每每見到賀元,既愛又怕,總是無盡的糾結,攢下一腔慈母之心,都留給了賀宣,她真想一睜眼就看到賀宣。
隻是,著涼就不好了。
“陛下在何處?”
“陛下……”宮婢垂著頭,想一想才說道:“陛下今日有要事,交代過不許驚擾娘娘。”
惠娘蹙眉,掙扎著坐起身:“快,叫劉贛來見本宮。”
劉贛是一名宦官,掌內侍宮婢刑罰處斷,可很少有人知道,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甚至有些醜陋的閹人,亦是周文帝的心腹,皇族的鷹犬,手下有一批武功高強的死士。
“娘娘。”
“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劉贛違抗聖意,一五一十的將今日亂局稟明惠娘。
不知為何,惠娘心中隱隱不安。
瑜王調兵來朝之事,她三日前便以知曉。瑜王隻道大軍入城之時,讓她在宮中殺掉周文帝,嫁禍給薛進和楚熹,然後把江南王弑君謀逆的消息傳到宮外。
可如今的惠皇貴妃,早已不是當初的惠娘。
她恨瑜王一直用太子的身世要挾她,她恨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她要做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所以,知道她那些腌臜過往的人必須死!包括瑜王!
故惠娘為周文帝獻計,讓他假意與薛進談判,聯合薛進殺掉瑜王等人,待薛軍兵疲馬倦,再隨便冠上一個逼宮造反之名,生擒那夫妻二人,幽禁至蟒山大牢,即可從此穩坐天下之主。
計劃實施的很順利,薛進當真親自率兵來了帝都城,隻等瑜王一死,他便插翅難逃。
隻是……
惠娘輕撫胸口,覺得心跳得十分厲害,那股不安愈發強烈。
為何宮裡這般安靜?
她的宮室內外,竟隻有幾個婢子。
此番謀劃,並非十拿九穩,瑜王意識到自己糟了算計,興許會率兵殺入皇宮……
不對!
“元兒,太子呢!”惠娘的聲音近乎尖銳,她睜大雙目對宮婢道:“去把太子帶來!”
宮婢匆匆跑出殿中,沒一會的功夫,回來了,低聲說:“娘娘不必擔憂,太子與陛下在一處,奴婢聽那些禁軍說,瑜王率兵往皇城這邊來了,陛下為保太子周全,這才命人將太子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