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聞言,渾身力氣被抽幹了似的倒在了床榻上。
“娘娘……”劉贛不禁上前一步:“娘娘剛誕下龍子,要珍重鳳體才是。”
龍子。
她還有宣兒。
惠娘緊緊抿著唇,對劉贛道:“去把宣兒抱來,還有,還有……”
劉贛雙膝跪地,那雙細長的吊梢眼緊閉著,仿佛下了決心:“娘娘盡管吩咐,奴婢萬死不辭。”
“林苑……”惠娘嗓子幹澀,眼神卻無比狠厲:“不惜一切代價,生擒楚熹,之後不要回宮,躲起來等本宮的消息。”
“是。”
劉贛領命,起身,正欲離去。
惠娘忽然叫住他:“劉贛,我這條命,就交在你手裡了。”
劉贛沒有轉身,他知道惠娘向來不喜他這張臉:“娘娘放心,奴婢定不負所託。”
夤夜時分,瑜王率僅剩的一萬五千兵馬殺入宮闱。
周文帝牽著賀元的手,立身大殿之上,眉宇舒展,笑得那般輕松。
瑜王提著刀,緩緩逼近。
此時此刻,他還有什麼想不明白。
“好啊!”大雨傾盆,瑜王的聲音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難為你臥薪嘗膽這麼多年!是本王看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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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帝屹然不動,隻遙遙望著瑜王。
他不說話,瑜王的心漸漸沉到底,終於揚聲怒道:“你身為大周朝天子!竟勾結西北反賊自誅其族!你怎對得起□□打下的江山!”
“自誅其族?”周文帝不由冷笑:“凡是姓賀,便是皇族中人嗎,賀淳,你未免太高看自己,區區藩王之後,竟敢妄想皇位。”
話罷,他蹲下身,雙手搭上太子的肩膀,輕聲說道:“元兒,過去,告訴皇叔公,謀逆之罪應當是何下場。”
“父皇……”
“你怕?”
賀元搖搖頭,握緊手掌,緩緩地轉過身,走進雨幕之中,頃刻之間便被從頭到腳淋湿淋透。
高貴的太子,有帝王的偏愛、有母妃的呵護、有皇叔父的疼寵,何曾這般狼狽。那不滿五歲的孩童,在重兵圍繞之下,簡直像一隻小貓,瑟瑟地顫抖,離瑜王越來越近。
瑜王瞪大眼睛,隻見周文帝漫不經心的從侍衛手中接過弓箭,將箭鋒對準了賀元。
“不……不……”
瑜王喃喃地向前兩步,突然邁開腿,飛快朝前奔去。
可他怎能快的過離弦之箭。
“咻——”
一聲抽柳般的蕭響,長箭穿胸而過,年幼的孩童面露驚恐,還透著一絲困惑,軟軟地癱倒在地,就這樣氣絕身亡。
鮮血流淌,很快被雨水稀釋。
空曠的廣場,隻剩瑜王悽厲的呼喊:“元兒!”他抱著尚有餘溫的小小屍首,仰起頭來盯著高階之上的周文帝,紅著眼睛,幾乎從喉嚨裡擠出那個字:“殺!”
周文帝望著滾滾而來的兩軍將士,輕笑著道:“別急,朕這就送你們去閻羅殿團聚。”
作者有話說:
本來打算這段全部寫完再更新的,可我太困了嗚嗚嗚(下一章晚上十二點前更新)
第168章
寅時三刻了,再過一刻鍾,便是卯初。
楚熹輾轉反側,實在睡不著,幹脆起身到屋外透透氣。
雨下了一夜,仍然不見小,噼噼啪啪的打在屋檐上,庭院積水已有一尺之深,在昏暗的燭光下簡直像一潭湖水。
楚茂和抱著劍坐在廊下,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楚熹走過去,他抬頭:“姐,怎麼還沒睡?”
“你坐在這幹嘛?”
“保護你啊!”
雖然總看不慣楚茂和,但他這份心意還是讓楚熹很感動的,聲音放柔了一些:“天都快亮了,回去睡吧。我叫冬兒給你煮的姜湯喝了沒?”
“喝了!”楚茂和沒有半點要回去的意思:“姐,你說,眼下帝都是何情形?”
楚熹抿唇,坐到他身旁的竹椅上:“當你姐千裡眼還是順風耳?我怎麼會知道。”
“你都不著急嗎?”
“著急有用?”
“……”
楚熹偏過頭去看他,見他耷拉著眼皮,似乎不大高興,問:“有脾氣?”
楚茂和憋了一會才說:“姐姐跟老五總有話講,跟我卻處處噎著……我也是你弟弟啊。”
楚熹忍笑:“你有沒有良心?我對你還不夠好?再者,老五做的是益國利民的正經事,我當然要大力支持了。”
老五這些年閉門不出,一心編撰簡體字典,已然小有所成,用不了多久便可問世推行,讓尋常百姓亦可以有讀書識字的機會,單憑這一點,就值得楚熹為他感到驕傲。
楚茂和自知比不過,又不說話了。
楚熹想了想,拍拍他的肩膀:“其實你也不比老五差。”
楚茂和期待的看向她:“哪裡?”
“很多啊,你比老五有膽識,有韌勁,有義氣,能吃苦,人緣好。”
“……可我什麼事都做不成。”
“老四,聽姐姐一句勸,別跟自己身邊這些人比,他們都是迫不得已才走到這一步,你姐夫,骨子裡就是個甘願在家哄孩子的人,若非他娘他舅舅逼著,這會還在西北府看日出日落呢;廖三,自幼無父無母,吃百家飯長大,蹿房越脊,拼死拼活才有今日;仇陽呢,你是知道的,所圖不過是一口飽飯,你當他願意提起刀去殺人?”
“那姐姐呢?”
“我?”楚熹忽然想起剛穿越來時的自己,輕笑了一聲道:“我原本隻想,找個模樣俊俏的夫君,每日遊山玩水,說說笑笑,舒舒坦坦的過這一輩子,可惜生不逢時。”
“這天底下,不知多少人因戰亂背井離鄉,到死那一日,也不能再看一眼心心念念的至親至愛。”
“與其提起刀去廝殺,去建功立業,不如安安穩穩的過一生,盡自己所能,幫助更多身陷苦難的百姓,待你年老那一日,回過頭來看,才算沒有白活。”
楚茂和默默不語,一向莽撞冒失的人,難得顯出幾分沉靜。
楚熹忽然有些後悔,也許自己這番話應該早些和他說,隻是從前沒有這樣一個機會,讓他們姐弟倆安安靜靜的坐下來談一談。
“姐姐……”
楚茂和正想說什麼,遠處忽傳來一陣聲響。
“嗒嗒嗒——”“嗒嗒嗒——”
是烏黑的長靴踏在水窪裡,急促而又清脆,在寂靜的夜晚格外突兀,殺氣騰騰的鑽進楚熹耳朵裡,她豁然起身,隻見十幾名玄衣親兵衝進庭院:“城主!有一批刺客意欲強闖林苑!約莫一兩百人!為首者武藝高強!極為難纏!”
他們既趕來稟報,就說明這些刺客是他們所不能抵擋的。
楚熹心裡一緊,來不及推斷這伙人的來歷,她隻知道若自己被俘,薛進那邊便要陷入兩難之境了,當即下令:“走!去鳳合山!”
“是!”
林苑雖為帝王行宮,但並未在四周設下高牆,且旁門眾多,在此堅守,必定要分散兵力,隻會給刺客可乘之機,而鳳合山乃圍獵之處,地勢復雜險要,趁著大雨躲進山中,勉強可與之周旋一二,實在不行也有後路可逃。
隻是雨勢過猛,到處泥濘坎坷,天色又暗,楚熹每一步都邁的很是艱難,全靠冬兒拉扯拖拽,才沒有落後。
可真正進了山,滿地碎石枯枝,楚熹隻覺腳下一滑,踝骨便刺痛難忍。
楚茂和見狀道:“姐!我背你!”
這些刺客各個無比兇悍,動作靈活矯健,絕非尋常兵士,哪怕有親兵斷後,也阻擋不住他們的腳步,以極快的速度追到了鳳合山下。
楚熹撲到老四背上,忍著疼道:“他們在放箭!往樹林裡跑!”
話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而來,深深扎進一旁親兵的胸口,親兵轟然倒地,睜大雙眼,死不瞑目。
他死了,自有旁人補上來,拼命地揮舞著手中刀劍,為楚熹爭取片刻生機。
這些親兵,來自西北。
是李善麾下最得力的將士,他們的父輩,和薛元武一樣,永遠的倒在了月山關,而他們,則葬身在黎明到來前的雨夜。
楚茂和咬緊槽牙,撒開腿奔向樹林深處。
冬兒揮刀擋下從後方襲來的箭矢,顫著聲道:“小姐,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
楚熹也感受到了來自刺客步步緊逼的壓迫,她攥緊楚茂和的肩膀,從懷中取出那枚裹著油紙的信號彈:“要快!”
冬兒心領神會,接過信號彈如魑魅一般消失在山林中,不多時,天際竄起一道似閃電般的焰火。
楚熹心如明鏡,她此時召集援軍,必定打亂薛進原本的計劃。
蟠龍寨孤窮無援,安陽城大軍圍攻,趙家莊斷發奔逃,她經歷過的險境一雙手都數不過來,每每化險為夷,不得不感慨自己實在幸運。
可這一次,她似乎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一行人逃進深山,雨勢漸弱,朦朧天光遠處升起,夜幕將要褪去,而楚熹周遭隻剩不足百餘親兵。
冬兒捂著小腿上的傷口,喘息著道:“小姐,把你的鬥篷給我!”
楚熹知曉她的用意,眼下若不能分散追兵的注意,誰也不能活著等到援軍:“陳闖!你背著冬兒!帶一隊人往西邊去!”
“是!”
陳闖一把背起披上鬥篷的冬兒,朝著西邊的山坳飛奔而去。
……
皇城之內,人人都殺紅了眼。
屍首幾乎鋪滿了大殿之外的廣場。
鮮血混著雨水,涓涓流淌,匯入那條被百姓愛重的尚周河中。
瑜王披頭散發的站在屍首堆中,手裡那柄刀閃爍著陰冷的寒光,那曾經是他的榮耀,可如今隻能支撐著他不倒下。
“皇帝——”瑜王一張口,猩紅的血便噴湧而出,掙扎著吼出那句:“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