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我就知道,薛添丁有時候跟小孩似的,別人還沒怎麼著呢,他自己先氣的要死。”
“其實姑爺這般,也在情理之中,若姑爺身邊有個紅顏知己,一心一意想著姑爺,小姐會半點不氣嗎?”
“薛添丁就是這一樣讓人省心,所以啊,我沒道理撵他,隻有自己灰溜溜跑出來的份,不過……”楚熹斂起笑意,不禁嘆息:“仇陽還真叫我發愁,雖說你也不願成婚吧,但你在府裡好歹是總有人陪著,不至於太孤單,他呢,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冬兒垂眸,輕聲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興許小姐覺著苦悶的日子,於仇將軍而言卻是好的。”
“對,你這話很對,想想真是奇怪,我原來最煩那些非要把自己心意強加於人的事精,如今不知怎麼了,竟也犯起這毛病,像個,像個傳統封建的大家長。”楚熹自嘲的搖搖頭:“你倒是比我更通透。”
通透。
冬兒覺得自己實在配不上這兩個字。
“小姐是嘗到甜頭了。”
“嗯?”
“即便姑爺有點小心眼,說話有點不太中聽,可對小姐沒得挑,這些年來,姑爺每每拈酸吃醋,陰陽怪氣,小姐都拿約法三章鉗制他,提從前他在安陽做統領的那些事,可姑爺何曾提過自己的眼睛和身上那道疤?他若提了,小姐還能在他跟前抬起頭嗎?”
“……”
“還有楚楚,那麼乖巧,那麼聰穎,任憑誰見了都打心眼裡愛,縱使小姐在外面遇上什麼不如意的事,回到家裡,瞧見這一大一小,也就舒坦了,設身處地的想,奴婢若是小姐,也盼著身旁人能早些成婚生子。”
燭光落在冬兒白淨的小臉上,將她那邊臉染得似血一般紅,眼睛是明亮溫暖的,嘴角那抹笑意是柔和甜淨的,平凡的容貌,此刻竟有種難以言喻的動人。
楚熹盯著冬兒,忽然間意識到,她早不是曾經那個跟在自己身後一起犯傻的趙冬冬。
她長大了,能為自己的人生做主,能為自己的將來負責。
於是這天夜裡,因冬兒自我反省一番的楚熹又回了薛進的營帳,薛進免不得陰陽怪氣:“怎麼,人家不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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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熹沒有回嘴。
薛進翻了這麼多年的舊賬,卻從來不提老爹謀劃的那場刺殺,以至於楚熹都快要把這件事給忘了。
可薛進一定不會忘。
他看向幾步之外,必要將眼睛眯起來,每逢陰雨天,手臂上的疤痕就痛痒難耐。
“我還是想和你一起睡。”
“哼。”
薛進攬住她的腰,心裡的煩悶一掃而空。
……
冬兒和仇陽約定三日之期。
可翌日清早,仇陽便派手下來尋她了。
“冬兒姑娘,我們將軍有要事與你相商,他在營外那邊的山坡上等你。”
“哎……我這就去。”
兵士傳完話就走了,冬兒臨要出門,下意識的轉過身來,看向案幾上的小銅鏡,理了理發髻和衣裳,隨即略有些苦澀的笑。
正值盛夏,草木繁茂。
冬兒遠遠見仇陽站在樹蔭底下,清晨的曦光穿過枝葉,落在他深藍色的布衣上,他是個喜潔且節儉的人,深藍布衣已經洗得隱隱泛了一層細絨,摸上去應當是極為柔軟溫熱的。
冬兒摩挲著指尖,緩步走上前去,聲音低如蚊蠅:“將軍……”
仇陽轉過身,笑道:“這麼早叫你來,沒有耽誤你的事吧。”
“沒有,沒有,小姐睡得晚,一時半刻還不會醒呢。”
“你昨晚同我說的那些話,我回去仔細考慮了一整夜,覺得可以給你答復了。”
冬兒仰起頭,很從容地看著他:“將軍仍是認為不妥嗎?”
仇陽輕輕應了一聲:“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此事對你我都百利而無一弊,可……所謂假夫妻,終究是個謊言,倘若用一生來圓這個謊,未免太辛苦了。”
或許是因為知曉對方太多的秘密,仇陽對冬兒格外的坦誠:“況且,我心裡的確裝著少城主,與其假意放下她,以好友的名分在她身邊,倒不如離她遠一些,好歹光明磊落。”
“奴婢早知將軍會這樣說。”冬兒搖搖頭,很遺憾的長嘆口氣:“奴婢就是看準了將軍是個靠譜的,才想找將軍幫忙,哎,看來得另想辦法了。”
仇陽認真道:“你家小姐並非不通情達理的人,你隻管把自己的心意說與她就是。”
“嗯!等回了安陽,沒什麼事了,我再好好同她說。”
時過辰初,營中響起軍號,待飯畢便開拔啟程,一刻也不得耽誤。
冬兒道:“那奴婢先回去,還請將軍在這多站會。”
仇陽之所以讓手下把冬兒叫來此處,便是怕軍中有人瞧見他們在一塊,生出不必要的闲言碎語,故而點點頭:“好。”
冬兒轉身,飛快的跑回軍營。
……
薛軍一路北上,於九月中旬抵達帝都。
驛使頂著炎炎烈日,快馬進宮稟報。
彼時周文帝正隨著皇貴妃在蟒山行宮避暑,皇貴妃已有八月身孕,眼看就要臨盆,正是金貴的時候,天子不惜拋開國事,終日在這小小行宮陪著她。
“啟稟陛下!薛軍已在城外三十裡處安營扎寨!”
“這麼快就到了。”周文帝倚著軟枕,任由惠娘將冰涼的葡萄送入他口中,輕輕咬開,用指尖抹掉溢出的汁水,含混不清地說道:“那朕該親自出城相迎才是,張德,傳旨下去,命禮部籌備。”
內侍張德小聲問:“陛下可要與瑜王商議一番?”
“難道這一樁小事,朕也做不得主了?”
張德忙跪地:“陛下恕罪!老奴絕無此意!”
惠娘手撫著肚子,輕輕“哎呦”一聲。周文帝便顧不得那跪在地上的內侍了,他坐直身,關切的看向惠娘:“怎麼,哪裡不舒服嗎?”
“他踢了臣妾一腳……”
“朕摸摸。”周文帝興致勃勃的撩起袖子,撫摸惠娘圓鼓鼓的孕肚:“還真是,動來動去的。”
“他可不比元兒,好頑皮呢。”
“定是個活潑的小公主。”
惠娘睨了眼張德,笑道:“臣妾倒盼著給元兒添個弟弟。”
周文帝眼底隻有柔柔的情意:“都好,你與朕的孩子,不論是皇子還是公主,朕都喜歡。”
“陛下……”惠娘嬌聲道:“陛下總這麼陪著臣妾,不嫌悶嗎?”
“怎麼會呢,朕願意一直陪著你。”
“臣妾還當陛下想出城迎接薛軍,是覺得在這行宮裡太無趣,要出去透透風。”
周文帝抬手捏捏她的鼻子:“好眼力,這都被你瞧出來了,你若不願朕去,朕不去便是。”
“臣妾可不敢拘著陛下,其實,在行宮這麼些日子,別說陛下,臣妾也有些煩悶了,橫豎這幾日還算涼爽,出去轉轉也好。”
周文帝這才轉頭吩咐張德:“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薛進率兩萬大軍前來朝觐,自是不得入帝都皇城,就如何安置這一行人的問題,文武百官在朝堂上爭執了數月。
隻叫薛軍在城外立寨,一來有些侮慢,二來顯得朝廷小家子氣,太寒酸,可要為此大費周章,一來國庫空虛,難以支撐,二來有股子曲意奉承的味道,好像帝軍打了敗仗,要巴結他們似的。名義上分明是招降。
權衡再三,最終將安置江南王的住處定在林苑。林苑離荊霖湖很近,又面朝著鳳合山,冬日可在荊霖湖冰嬉,春日可在鳳合山圍獵,夏日避暑納涼,秋日坐看麥浪,是極好的玩樂之所。
不過這些年朝廷風波不斷,皇帝也無心玩樂,林苑就隨之荒廢了。
工部加緊修葺,禮部負責陳設,掏空了戶部為數不多的錢財,終於趕在薛軍來朝前將林苑再塑往日輝煌。
但勞民傷財的面子工程還有最後一環,天子要親自出城迎接江南王。
九月十八這日,帝都百姓幾乎傾巢而出,隻為一觀這平生不曾見過的大場面。
帝王儀仗起於皇城,經長樂街,過永寧門,跨金陵橋,綿延兩三裡,周文帝與皇貴妃共乘鑾駕,九重華蓋,高有九尺,上綴金羽明珠,在盛陽之下晃得人睜不開眼,前頭十六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後頭兩扇迎風翻飛的大纛旗,一邊彩鼓震天響,一邊金獅伴聖駕。
饒是安陽富可敵國,楚熹也被這超出認知範圍的潑天富貴所迷倒。
“哇哦——”
“把嘴合上,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突然覺得咱倆好窮酸啊。”眼瞧著帝王鑾駕越來越近,楚熹莫名有點小緊張:“怎麼搞,待會我說點什麼?”
薛進被她逗笑:“你把嘴合上就足夠了。”
“那肯定的,我不能砸了楚霸王的招牌啊。”
“楚熹。”
“嗯?”
“你覺得這樣好不好?”
楚熹順著薛進的視線看過去,笑了:“氣派是挺氣派,感覺沒啥必要。”
薛進懶洋洋的站起身:“那話怎麼說來著?”
“誓將楚貔貅財不外漏的價值觀發揚光大!”
“對,就是這話。”
作者有話說:
做個說明,雖然我再三警告自己不要受到評論的影響,但連載期多少還是會受影響,感覺大家都不太想看冬兒這部分故事,所以我加快了進度,大致走向沒變,隻是縮短了內容,帝都這一趴結束就離完結不遠了,接下來還會有幾個番外,三月底應該能完結(如果我不斷更QAQ)
第157章
不論身份高低,畢竟來者是客,待帝王鑾駕停在百步之外,薛進和楚熹方才緩步上前。
說老實話,周文帝露面那一瞬間,楚熹有些走神了。
隻見那年輕皇帝頭戴著冕冠,身著玄衣,肩織日月龍紋,袖織華蟲宗彝,腰系著上緣以朱、下以綠的大帶,腳踏著赤烏長靴,舉手投足皆有種天子威嚴,模樣嘛,生得唇紅齒白,濃眉壓著鳳眼,神情仁厚而又有幾分矜貴,倒是很英俊。
即便和薛進相比,也不遑多讓。
不過薛進屬於命好,把祖上十代的優秀基因都集於一身了,而周文帝是很科學的遺傳,且不提周室皇族二百年傳承,代代優中擇優,單論那個沉溺於美色的先帝,立太子的時候純粹是看哪個兒子的娘長得漂亮。
據說周文帝的生母,是當年名動輝瑜十二州的絕世美人。
可惜美人薄命,死得太早了。
“這位便是安陽楚霸王?”
“嗯?”楚熹醒過神,發覺眾人目光不知何時齊刷刷的落在可她身上,忙點了一下頭,那狀況之外的迷茫頓時打消了剛剛的激流暗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