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三滿臉無辜:“我說少城主生辰,拿這糟心玩意兒回去不是給少城主添堵嗎,不如一把火燒了來得幹淨,可祝宜年說,不管立場如何,他既受人之託,就需忠人之事,這……屬下也沒辦法,總不能來硬的,阿準還在他身邊呢。”
物是人非,薛進還犯不著為著一隻風箏生氣,他隻需管好眼皮子底下這一畝三分地和那一兩個人即可。
“阿準今年有十六七了吧?”
“過完年就十六了!”廖三驕傲地挺起胸膛道:“這孩子別提有多懂事,那言談舉止,跟大家公子不差什麼,怪不得都削尖了腦袋想拜祝宜年為師。”
薛進看他這般,笑道:“是嗎,十六了,又這麼有本事,不能總在祝宜年身邊做個小小書童吧?”
廖三眼睛一亮,忙湊上前問道:“薛帥的意思是,要給咱家阿準謀個差事?”
“阿準模樣生得不錯,你若沒有誇大其詞,言談舉止想必不輸給我那兩個小舅子,會做文章且能寫得一手好字,倒是可以去楚熹手底下歷練兩年,你知道的,她最喜歡搜羅這種一看就文質彬彬的年輕小子。”
“哎呦,薛帥,瞧你這話。”廖三忍不住笑道:“讓旁人聽了去還以為少城主是什麼黑山老妖婆呢,人家少城主不也是為著能得百姓信任嗎。”
“嗯,所以你以為阿準能否勝任?”
“當然沒問題啊!別看咱家阿準平時不苟言笑的,那是祝宜年跟前規矩嚴,阿準在家裡笑得可討人喜歡了。不過這事……恐怕還得勞煩薛帥張口,畢竟當初把阿準送去祝宜年那做書童,就是屬下厚著臉皮求來的,如今,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廖三其實早就有意讓阿準去楚熹手底下當差。
這世道再怎麼亂,江南的百姓也亂不起來,隻要進了常德府,不論是管土地,管賦稅,管籍契,還是做督查,那都是輕松又體面的文職,無需刀尖舔血的賣命就能有一份好前程,賺得又不比軍中將士少,簡直無可挑剔了。
不過廖三欠楚熹的人情多到一隻手數不過來,尤其這當中還有這輩子都難還清的救命之恩,再讓他去求楚熹,他實在豁不出臉皮。
“一句話的事罷了,你若不好意思,我替你去同熹說。”
“真的!”
薛進將手搭在廖三的肩膀上,對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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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三就笑不出來了,頗有些艱難道:“薛帥有能用得著屬下的地方,盡管吩咐,屬下在所不辭。”
“用不著你,隻要阿準跟在楚熹身邊,有什麼事,能第一時間知會我便足矣。”
“這,這是要讓阿準做眼線?不好吧,這不太好吧……”
“哪裡稱得上眼線。”薛進覺得廖三說話很難聽:“我不需要知曉她全部行蹤,隻要個別的。”
廖三眨巴了兩下那還沒有楚熹雙眼皮寬的小眼睛:“個別的?”
“非要我和你說的很明白?”
“啊……”廖三看薛進的神情,終於是反應過來:“少城主沒那事吧,屬下這些日子可沒離過安陽,少城主回回見仇陽,屬下都在一邊呢,再不濟也有小弟們跟著,至於祝宜年那裡……反正沒聽阿準提起。”
薛進之所以把此事委派給廖三,就是因為廖三知道的太多了,且廖三的嘴,遠遠要比司其嚴實,不會到外人跟前搬弄是非。
“沒有是最好的,若有,我起碼心裡有個數。”
廖三聞言,一下想到當初祝宜年和楚熹眉來眼去,他向薛進打小報告那回,要不是他提前預警,薛進有所防範,保不齊真容易有什麼事。
萬一楚熹被野男人迷了心竅,和薛進一拍兩散,他廖三往後在安陽該如何自處,他家阿準往後的前程也要給耽誤了。
思及此處,廖三眼神堅定道:“明白,屬下會跟阿準交代妥當的。”
薛進微微頷首,對自己這一番安排還算滿意。
摸著良心說,他很不願意成天到晚捕風捉影的去猜忌懷疑楚熹,如此在楚熹身邊放一個傳聲筒,他安心了,楚熹也不用惹氣,可謂兩全其美。
因今日是楚熹生辰,楚光顯在府裡設宴,給軍中與楚家來往密切的將領都下了邀貼,未到晌午眾人便拿著賀禮趕來赴宴。
除了薛軍將領,將領們的妻兒也來了,還有離安陽較近的官員以及老爹手底下的富商,源源不絕的賓客把不算太寬敞的安陽府擠得幾乎沒有一絲空地。
楚楚和那群同她差不多大年紀的小孩坐在偏院花廳,小丫鬟奶嬤嬤在旁圍的密不透風,但仍隔絕不掉外面熱鬧非凡的景象,一聲聲響亮的賀詞響徹安陽府上空。
“少城主!祝少城主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那卑職就祝少城主心想事成!笑口常開!”
孩子們雖年紀不大,但從前都在太川的家屬院住著,很清楚所謂的少城主是誰,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姑娘扭過頭,頗為豔羨的對楚楚道:“你娘可真威風啊,我進來時見門口的賀禮都堆成山了。”
這算什麼威風呢?
楚楚不太懂,在她的認知當中,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楚楚,楚楚!”冬兒一邊喚著一邊從門外走進來,滿臉喜色地笑道:“楚楚快來,姑爺讓你過去見見客人。”
楚楚沒急著離開,朝滿桌小客人笑道:“你們想吃什麼就吩咐丫鬟去廚房拿,別客氣也別拘束,權當是在自己家。”
自幼便在軍營裡玩的孩子,都有一種慕強心理,誰的爹官大,誰的腰板就挺得直,誰的娘在婦救會有一席之地,誰說話就有底氣。
因此即便楚楚年紀最小,那也是他們當中地位最高的,何況楚楚有著一種大人的風範,連說話都是那種大人對大人的寒暄客套,他們便不自覺低了低頭,向面對大人似的恭敬應聲。
出了門,到薛進跟前,楚楚自然而然的恢復成孩童的神態,拽著薛進兩根手指撒嬌:“爹爹。”
薛進晃了一下女兒的小手,笑著道:“去見過叔叔伯伯們。”
楚楚便松開薛進,規規矩矩的向在座叔伯依序問好,那天真活潑又不失知書達理的小模樣,可給薛進長足了臉,禁不住想多炫耀炫耀這寶貝女兒,幹脆不放她回去,一把抱上膝頭。
楚楚的唇形和鼻子其實很像薛進,但由於五官還沒張開,有些圓潤的嬰兒肥,乍一看簡直和楚熹一模一樣,眼見這麼個縮小版的楚霸王軟乎乎的坐在薛進腿上,將領們都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究竟是哪裡別扭呢……
待廖三抱著兒子廖恆來席上落座,懷抱著女兒的司其忽然間醒過神。
按說府裡設宴,男女分席,該是那些女眷哄孩子,男人飲酒作樂才對啊!
司其還真不是看低女子,隻今日來安陽赴宴的不單他們一伙人,什麼三教九流都有,這前廳之外的庭院裡就專門給男客擺了幾桌,一面吟詩作對,一面喝酒劃拳,哪裡像他們似的抱著孩子嘮家長裡短。
對比之下,司其難免別扭,正想叫丫鬟把孩子抱去給夫人,楚熹端著酒杯臉蛋紅撲撲的走進來了:“諸位,今日府裡賓客太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多多見諒呀。”
廖三有求於楚熹,少不得拍馬屁,忙奉承道:“少城主說笑了,咱們是一家人,用不著那些虛的,況且還有薛帥陪著呢。”
楚熹應酬一圈,酒已然沒少喝了,廖三這話簡直說到她心坎上:“那我可就不同你們客氣啦。”
眾人都笑著附和,給楚熹臺階下。
就在這時,丫鬟端著黑漆託盤送來了幾碗魚肉粥。丫鬟是好心,看這桌席面上皆是給男客備的酒菜,沒有小孩吃食,特意向廚房要的魚肉粥,可好心沒辦成好事,走到跟前不知怎麼就崴了腳,雖拿穩了託盤,但那幾碗粥全打翻了,一多半都扣在了薛進肩背上。
粥是滾熱的,衣裳又單薄,饒是薛進也不禁疼得倒吸口涼氣,見懷裡的楚楚逃過一劫,趕緊用手撥掉熱粥。
一旁的丫鬟著實嚇壞了,捧著託盤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淚眼汪汪,語無倫次道:“姑爺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丫鬟自然不是故意要燙傷薛進,即便是故意,大喜的日子也不好當眾發落,楚熹正想叫薛進回去換身衣服,就見楚楚從他膝間滑下來,走到丫鬟身旁,重重地往丫鬟身上踢了兩腳,而後轉過頭衝著薛進笑,那神情,沒有一星半點驕橫的樣子,是如此乖巧可人。
隻聽小姑娘童言稚語,脆生生地說:“爹爹不疼,楚楚幫你教訓她!”
將領們反應過來,紛紛笑道:“到底是女兒,知道心疼爹。”而後又說自家小子怎樣大大咧咧,養了還不如不養。
薛進也知道楚楚是心疼他,不自覺萌生出一絲為人父的喜悅,可當餘光瞥見臉色極差的楚熹,這絲喜悅立即被連根拔除了。
薛進抱起楚楚,對地上瑟瑟發抖的丫鬟和顏悅色道:“沒事,你下去吧,往後當心點。”
丫鬟如獲大赦,忙起身告退。
楚熹深吸了口氣道:“你趕快去換身衣裳吧,記得上點藥。”
薛進便抱著楚楚離開了前廳。
楚楚並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用指尖輕輕觸碰薛進的肩膀,小聲誇贊道:“爹爹真厲害,都不哭的。”
薛進心如明鏡,楚楚動手打丫鬟這個舉動違背了他們家的“教育理念”,於楚熹而言是大忌,一定惹惱了楚熹。
雖然薛進同樣覺得不妥,但他無法忍受楚熹責備楚楚時,楚楚那癟著小嘴,眨巴著眼睛,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
斟酌片刻,決定先下手為強:“那丫鬟又不是故意的,你怎麼能打人呢。”
“她害爹爹被粥燙了呀。”
“即便如此,也有管事嬤嬤罰她,不該你去教訓她,以後不準隨便動手打人了知道嗎?”
楚楚點點頭,答應了。
薛進以為這便是達到了教育目的,可楚熹不懂,她總要讓楚楚哭一場才算完。
“今日去阿爺院裡吃晚膳好不好?”
“為什麼?”
“聽爹爹的沒錯,乖。”
薛進篤定宴席散去,楚楚必有一劫,早早幫她安排好避難所。
果不其然,楚熹將賓客送走後第一時間就要找楚楚算賬,回到住處,撲了個空,臉色愈發難看:“人呢?”
奶嬤嬤低著頭道:“去城主大人那吃晚膳了。”
楚熹轉身,正要往外走,被薛進一把拉住:“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吧,你這一身酒氣別再嚇著孩子,何況我已經罵過她了,她也答應以後不隨便動手打人了。”
“我就是想知道,她是從哪學來的,這不過分吧?”
“……”
“你放心,我保證不發火,你看我現在還夠冷靜嗎?”
“……”
在家庭教育這件事上,一直都是楚熹說的算,薛進自知他付出時間和精力遠不如楚熹,也就不便幹預:“那,我跟你一塊去。”
夫妻倆來到老爹住處,隻見通體漆黑的細犬在前面跑,楚楚高舉著小風車在後面追,一跤摔在地上,一旁的老爹和曹姨娘忙上前,一個打狗,罵狗跑得太快,害楚楚追不上,一個打地,罵地不平,害楚楚絆倒。
狗挨了打,地也挨了打,楚楚吸吸鼻子,倒是沒有哭出聲。
門外的薛進頓時挺直了腰板,雙臂抱懷,陰陽怪氣:“從哪學來的,誰知道是從哪學來的。”
第147章
即便楚熹重視楚楚的教育問題,也不能在老爹享受天倫之樂的節骨眼上跑過去掃興,隻得含羞帶愧的拽著薛進原路返回。
可薛進心裡明白,這件事還沒完,楚楚從老爹那回來免不得要受一通教訓,因此夜深人靜時,他禁不住勸說楚熹:“我覺得你對楚楚太嚴苛了,她還不到五歲,再乖巧懂事也是個小孩子,一些無心之舉,若有不妥,你讓她改就是了,何必每次都鬧得她眼淚汪汪。”
“就你會裝好人,我隻是想讓她知道錯在哪,為什麼要改,單單隨口說一句不可以這樣做,她能明白嗎?”
“我幾時裝好人了?”
“上次她剩了半碗飯,我說她,難道你沒護著?”
“小孩子的胃口能有多大,她吃不下就是吃不下,剩兩口而已,我替她吃了能怎樣?”
一提起這事楚熹就火大,當即掀開被子折身坐起:“薛添丁,我發現你真是雙標,跟旁人吃飯要麼分席,要麼用公筷,染上一點點唾沫星子你都嫌惡心,到你女兒的剩飯剩菜你就不嫌了?”
薛進也跟著坐起身:“那是我女兒,我有什麼可嫌的?”
“哼,你能替她吃一輩子剩飯不成?”
“吃一輩子就吃一輩子。”
“你想得倒挺美,楚楚日後成婚了,你還在人家小夫妻倆那撿剩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