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終於避開“鳳仙”,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氣,趕忙加快腳步。
不多時便到了林中別院,祝宜年早已在前廳等候。
“先生。”
“坐。”
祝宜年沒有給夫妻倆說客套話的機會,開門見山道:“今早玉竹從外面帶回一封信,是從帝都送來的,皇上有意求和,讓我探探你二人的口風。”
楚熹微怔,沒承想兩邊竟想到一處去了,看來這八個月的戰事已經快要把輝瑜十二州的血吸幹了:“我能看看那封信嗎?”
祝宜年點點頭,站在一旁的曹準立即將信遞了過去。
楚熹手一摸那紋理細密的信紙,便感覺到了皇族的氣派,無關金銀俗物,這是大周朝二百年來的底蘊,每一樣天子近身之物都精細的登峰造極。
而周文帝在信上並未擺出天子的威嚴,也沒有譴責祝宜年為敵效力,反倒深表慚愧,稱當初是他軟弱無能,讓奸佞把持朝政,肆意殘害忠良,逼得祝宜年不得不遠走他鄉,緊接著又問祝宜年過這些日子得好不好,回憶了一番二人從前在東宮讀書的情景,最後才點明正題,透露出求和之意。
“這周文帝……”楚熹把信轉交給薛進,問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天資雖不慎出眾,但勤勉刻苦,有為民之心,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祝宜年頓了頓,又道:“我與他相交不深。”
相交不深就意味著“勤勉刻苦”“為民之心”都有可能是周文帝的假面。
薛進挑眉,笑了一聲道:“這封信來得真及時,我們可以坐地起價了。”
“你想要什麼?”
“自然是沂江。”
太平年間沂江的管理權始終在陸家手中,單單護送商船一年便有十幾萬兩銀子入賬,更別提別的進項,另外,西北的糧草入關,若走陸路,要途徑西丘、東丘、舟鳳、合臨、應臺、順清、而後才能抵達常德,這一路最快最快也要一月有餘,倘若運送到亳州太川,那便是日夜不停四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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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旦糧草從東丘登船,一月即可從東丘抵達太川。
楚熹搖了搖頭:“多少有點獅子大張口,我想朝廷不會同意的。”
“總歸要把價碼抬得高一些。”
“這倒是。”楚熹轉頭看向祝宜年:“先生覺得呢?”
“既有所求,必有所失,朝廷顧忌流民匪患,短期之內不願開戰,而對朝廷來說,當務之急是安撫民心,絕不會以帝軍打了敗仗迫不得已的名義向薛軍求和。”
“所以,朝廷想招降?”
“嗯。”
楚熹蹭了蹭鼻尖上的汗珠,臉頰泛著一層薄粉,近乎嬌俏的笑道:“那也行啊,他們招降,是要付出點代價的,咱們為著江北百姓被迫屈從,面子裡子都賺足了,這筆買賣不虧。”
祝宜年轉頭吩咐玉竹:“去把軒窗打開。”
玉竹推開前廳兩側的窗子,林中微風頓時湧入,輕而易舉的壓下暑氣。
楚熹才發現這屋裡始終沒開窗,祝宜年穿的也不算單薄,就是很尋常的夏裝,故驚訝的問道:“先生不熱嗎?”
祝宜年淡淡道:“心靜自然涼。”
“我不行,我心靜不下來,先前以為寒冬難熬,如今看來這毒日頭更厲害,躲都躲不掉。”
一旁的薛進敲敲椅子扶手,打斷要與祝宜年話家常的楚熹:“如不出所料,議和一事朝廷那邊會派謝燕平出面,我與他有些舊怨,恐怕不那麼容易能談攏。”
楚熹以為薛進又犯老毛病,在那陰陽怪氣,立即扭過身惡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薛進輕笑一聲道:“你不記得嗎?”
哦……想起來了。
當初薛軍攻破合臨城時,偌大的謝家隻逃了謝城主夫婦和幼子謝善臻,其餘旁支家僕皆被屠殺殆盡,唯一的活口便是謝燕平。
楚熹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恨不得逃離地球的尷尬了,不自覺摳了摳手心。
薛進這才將視線掠過她,看向祝宜年:“先生從前是周文帝的伴讀,在帝都更是重望高名,依我看,議和之事非先生出面不可。”
議和原就是祝宜年和楚熹的主張,祝宜年自不會推拒,微微頷首道:“好。”
薛進也態度恭敬地說:“那就請先生五日之後給朝廷回信。”
三人商定完議和的具體細節,時候已經不早了。
楚熹知道祝宜年懶得多看薛進一眼,薛進在祝宜年跟前也很別扭,便沒有提出一起吃晚膳,向祝宜年告辭,拉著薛進回了住處。
九月底,早晚涼快許多,徐徐的夜風吹佛在臉上,別提有多舒服。
如果薛進是個啞巴,楚熹很願意和他牽手散步,賞一賞那彎彎的小月牙。
“我那會說和謝燕平有舊怨,你想哪去了?”
“……又哪不痛快了?能不能有話直說,一個大男人,孩子都滿地跑了,老拐彎抹角的幹嘛呀。”
是啊,孩子都滿地跑了。
祝宜年為什麼還是賊心不死。
薛進想起祝宜年看似無微不至實則肉麻兮兮的開窗行為就倒胃口,可真讓他指出此舉當中的不妥之處,也有點為難。
“沒什麼,隨口問問。”薛進說完,快步走進院中,將正在與細犬玩耍的楚楚一把抱起,細犬忽然不見小主人,圍在薛進身邊繞個不停。
“爹爹,我還要玩一會。”
“吃完晚膳再玩。”薛進用額頭蹭了蹭楚楚肉嘟嘟的小臉蛋,忍不住笑:“爹爹陪你玩。”
隻要薛進在家,就要把楚楚黏在自己身上,按他的話說,現在不抱,等楚楚再長大一點就沒機會抱了。
楚熹覺得薛進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可憐。
仔細想想的確很可憐,在較為保守的古代,女孩長到七八歲,除了捏肩捶背,和父親的肢體接觸就幾乎為零了。
飯後,楚楚陪著薛進玩了一個時辰,困得睜不開眼了才被奶嬤嬤抱回房。
薛進心滿意足的躺到床榻上,這一刻,不論是祝宜年還是仇陽,對他而言皆如過眼雲煙。
“添丁。”楚熹在裡間喚道:“我寢衣在床上呢,幫我拿來。”
薛進剛躺下,又坐起身,回頭看了一眼道:“沒有。”
“沒有嗎?我明明是放在床上了……你去櫃子裡幫我拿一下。”
“在哪?找不到。”
“你是不是傻子啊!就在最上面那層,白色的!”
薛進抽出寢衣,慢悠悠的繞過屏風,推開門,隻見楚熹湿漉漉的泡在浴桶裡,一雙漆黑清澈的大眼睛裡含著生動的怒氣。
薛進不計較她罵自己傻子,把寢衣掛在架子上,也開始脫衣服。
這舉動看著像是要洗鴛鴦浴,不過在他們家是一種常態,燒一桶水怪麻煩的,還耽誤功夫,總是楚熹洗完了薛進緊跟著進來洗。
因此,楚熹心中毫無雜念,坦坦蕩蕩的從浴桶裡爬出來,換上寢衣走出了裡間。
薛進皺了一下眉,方才的好心情忽然消失不見,祝宜年和仇陽也不再是過眼雲煙。
算上今日,他回安陽已有六日,每晚都與楚熹睡在同一張床上,要擱平常,六個晚上,楚熹能纏著他要五個。
最少也得四個。
因年前與江北開戰,薛進率兵開拔去了常德,這一走就是好幾個月,說句老實話,他都有些想床上那些事,好不容易回來了,兩個人都清闲下來了,楚熹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清心寡欲的厲害。
饒是薛進之前對天發誓再也不懷疑楚熹,這會也控制不住的往歪了想。
為什麼不饞?八成是吃飽了。
薛進眉頭越皺越深,很刻意的放下寢衣,隻穿著條褲子走到床榻旁。
楚熹蜷縮著身體躺在裡側,像是睡著了,和昨日,前日,大前日一樣,並沒有等他。
憑借對枕邊人的了解,薛進很難不懷疑楚熹在外面有了野食。
“睡了嗎?”
“嗯。”
“睡了還能回答我?”
薛進說著,將手搭在楚熹腰間。
下一秒便被無情的推開。
“別碰我,怪熱的。”
“……熱嗎?”
“你不覺得熱?你身上簡直像火爐一樣。”
薛進沉默了許久,輕聲說道:“心靜自然涼。”
作者有話說:
薛進:我心目前不是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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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雖然這些年楚熹已經習慣了沒有空調和冰淇淋的日子,但她是真經受不起這悶熱到讓人喘不過來氣的酷暑。
一想到和薛進膩歪,會蹭出一身黏糊糊的汗,她就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洗完澡清清爽爽一覺到天亮不香嗎?
因薛進平日裡對床上這些事不是很積極,楚熹也沒有考慮過他的需求,隻挨著還算涼快的床板自顧自呼呼大睡。
於是祝宜年那句“心靜自然涼”,仿佛成了薛進六根清淨的法決,他腦子裡回蕩著這句話,以及祝宜年看楚熹那柔和而堅定的目光,身體裡的燥熱便很快被壓下來,沒一會,也睡著了。
長達數月的暑天,在將要立冬的時節才步入尾聲。
十月初八,朝廷正式下旨招降薛軍。
十月十一,祝宜年和謝燕平登船在沂江之上洽談議和。
十月十三,楚熹生辰,談判陷入僵局,半道中止,祝宜年帶著一隻風箏回了安陽。
城外駐軍大營裡,薛進皺著眉頭問廖三:“風箏?什麼風箏?哪來的風箏?”
廖三和仇陽此番受命陪著祝宜年去談判,一來保護祝宜年的生命安全,二來給帝軍將領施加壓力,關鍵時刻廖三要負責拍桌子,至於仇陽,他往那一站對帝軍而言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壓力了。
“尋常的大雁風箏,謝燕平說他親手扎的,讓祝宜年帶回來給楚楚玩。”
“呵。”
薛進心知這是謝燕平對他的挑釁,不由冷笑一聲道:“你就讓他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