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裡的原野草長鶯飛,一眼望去是延綿不絕的碧色,萬裡無雲,碧藍一線。
蔡丹紅手握著馬鞭,撇撇嘴,嘟囔道:“我還當西北王有多了不起,竟這般畏首畏尾,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嘴上雖貶低著薛進,但想到他對自己笑的模樣,蔡丹紅眼裡仍是不由露出一絲嬌羞之意。
若是沒有那個楚霸王就好了……
可,有又能怎樣?
她蔡丹紅還會輸給那個楚霸王不成?
薛進定是不知道她的厲害,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安陽的楚霸王不過是龜縮在常州呈呈威風,薛進終有一日要出兵北上,到時她蔡丹紅隨王伴駕,名震四海,那才是舉世無雙的。
蔡丹紅想到這裡,打定了主意,回到家裡便與父親說了此事。
蔡玉伯是馬賊,同樣也是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他很清楚薛軍一直設法尋他,是想借他之手大批量的馴養戰馬,可他勢單力薄,一旦和薛軍牽扯上,薛軍輕易便能吞滅他,要不了多久就會過河拆橋,回過頭來,他的霧鬃青也不值錢了。
這筆買賣怎麼都不劃算。
不過……
蔡玉伯想,薛進如今在太川,和他夫人楚霸王分隔千裡,據說身邊連個婢女也沒有,男子有幾個能管住下半身的,自己命好,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若不加以利用,砸在手裡多可惜,正好女兒看上了薛進,不妨就叫她去試試,成了,無疑天上掉餡餅,不成,也沒多大損失。
蔡玉伯盤算了一番,對女兒道:“薛進惦記著我們的霧鬃青,你就告訴他,這事你做主,去和他談談條件。”蔡玉伯是個精明的商人,女兒卻空有美貌,令他為之遺憾,他不得不手把手的教:“不論他薛進出什麼談條件,你都說要考慮考慮,千萬別松口答應他,回來我們商量妥,再跟他討價還價,這一來二去的,你不就跟他有交情了?”
蔡丹紅聞言,大喜過望,不住地向父親道謝。
她真以為蔡玉伯隻是想幫她得償所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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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其這幾日很沮喪,他終於忍受不了薛進的陰陽怪氣,來找崔無訴苦。
“能怪我!還能怪著我了!我判斷的一點也沒錯啊!那蔡丹紅,可不就是爭強好勝,不屈不撓嗎!她把力氣是使錯地方了,還能怪我!”
“……”
“藍顏禍水,自己不反省反省,就會跟我陰陽怪氣。”司其沉默了一會,又像是在思考,然後抬起頭來對崔無說:“不然你給我想個轍,我出去躲躲吧。”
崔無知道自己這會應該做一個傾聽者,讓司其宣泄一下內心的憤慨,可司其要開溜,這就不行了:“薛帥愛說什麼就隨他說去,你左耳朵聽右耳朵忘不就完了。”
“哎呀,真難受啊,你知道他今早跟我說什麼嗎?他跟我說。”司其坐直身,模仿著薛進的神情和口吻,一本正經道:“司將軍,你這個媒人做得好,我一直以為這等風流韻事隻有她楚霸王的份,真沒想到我也配。”
崔無強忍著不笑:“別抱怨了,還是想想怎麼解決這事的好。”
司其長嘆了口氣:“聽蔡丹紅的意思,就是要跟薛帥,沒名沒分她也樂意。”
以崔無的眼光,蔡丹紅模樣比楚熹出眾,這樣一個美人投懷送抱,薛進沒道理拒絕:“薛帥真一點不動心?”
薛進為了折磨司其,每每見蔡丹紅都要帶著司其,因此司其可以毫不猶豫的回答:“他天生是做上門女婿的料,蔡丹紅和馬同時出現,他永遠先打量那匹馬。”
崔無回憶著自己僅有的幾次和薛進一起見到楚熹,不論在場多少人,多麼兵荒馬亂,哪怕完全看不清楚,薛進的眼神也總在楚熹身上。
崔無敲了敲椅子扶手,心裡有些悲哀,他其實早就意識到薛進對楚熹是有真感情了,隻是始終不願意承認,不願承認自己追隨的明主有一個致命的軟肋。
可若非薛進重感情,他恐怕也不會死心塌地的追隨薛進。
司其,廖三,慎良,軍中這些將領皆是如此。
“那薛帥做什麼打算?”
“哎,耐性快到盡頭了,若再過兩日還談不攏,八成就要綁了那蔡丹紅,把草原翻個底朝天。”
兩日之後,是月初,安陽城的家書如約而至。
薛進期盼已久,迫不及待的拆開看,那信封裡竟然裝著一幅畫,畫的大抵是楚楚,整體而言,神似形不似。
薛進輕笑了一聲,又盯著那副畫看,他能想象到楚楚躺在床榻上,小手抓著兩隻肉呼呼的小腳丫,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張著水嘟嘟的嘴,那麼懵懂茫然的看著他。
隻要他湊近一些,做個鬼臉,楚楚就會咧開嘴,發出一種刺耳又讓人心痒痒的笑聲。
薛進想抱楚楚,想摸一摸楚楚的小手小腳,想聞一聞楚楚身上甜甜的奶香味。
薛進雙手捏著那副畫,躺倒在床上,忽然間覺得這張床很空,他想楚熹躺在裡面,楚楚躺在中間,雖然夜裡睡覺一動都不敢動,被褥上總散發著一股復雜的味道,楚楚時常出其不意的哭鬧,楚熹一睜開眼就吵著要喝水,但……這張床是滿的。
薛進喜歡那種滿滿當當的感覺。
畫看夠了,看信。
楚熹第一句話便是感謝夫君授予官職,光口頭上的不夠,還知恩圖報的付出了實際行,她在信上寫,我這陣子每日都帶著楚楚去探望咱娘,咱娘送了楚楚平安鎖。
滿篇的“咱娘”,實在有些刻意,薛進覺得楚熹對李瓊的態度完全取決於他,若他沒有答應這授官之事,信上恐怕就是“你娘”了,也有可能的“他娘的”。
一字一字的看到最後,薛進猛地坐起身。
楚熹說她和楚楚暫時不來了。
常州那邊事情多,脫不開身,等一切安排妥當再來。
也就明年三月初。
也就。
明年三月初!楚楚都一歲多了!都要會走了!
薛進咬牙切齒的走到案前,鋪紙研磨,筆還沒拿起來就在心中打好了十頁紙的腹稿,他要問問楚熹常州究竟有什麼事讓她脫不開身,究竟是有事還是有人!
提起筆,突然冷靜下來。
他就是寫滿十頁信紙,也不會讓楚熹改變主意。
正沉思著,外頭傳來女子的叫嚷聲:“你不讓我進來,我偏要進來!你敢動我一下試試!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司其壓低聲道:“姑奶奶,你快別喊了,這院你真進不得,你幹嘛非得在薛帥身上較勁,薛帥可是給人倒插門的贅婿,這要是叫他夫人知曉了……”提起楚熹,司其的聲音便低到微不可聞。
蔡丹紅毫無顧忌:“叫她知曉又能怎樣,當我怕她,有本事叫她來太川!”
薛進嘴角微動,緩步走出房門。
蔡丹紅一瞧見薛進,推開司其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我帶了羊奶糕,你要不要嘗嘗看?”
她背後,司其已經喚來兵士,預備好麻繩,隻等薛進一聲令下就捆了蔡丹紅。
薛進接過蔡丹紅遞來的羊奶糕,笑了:“多謝。”
司其:“!!!”
薛進難得一見的笑容令蔡丹紅楞了一瞬,隨即歡天喜地道:“你若愛吃,我每日都來給你送。”
“好。”
“馴養戰馬的事……”
“不著急,你慢慢考慮。”
司其徹底傻眼了。
這突如其來的憐香惜玉是幾個意思?改主意了?看上蔡丹紅了?
薛進三言兩語將蔡丹紅哄的暈頭轉向,一聽說薛進想喝新鮮的牛乳,蔡丹紅忙不迭的去找母牛了。
送走了蔡丹紅,薛進轉過身對司其道:“你覺得,楚霸王要知道太川有這樣一個蔡霸王,會作何感想?”
“這……”
“楚霸王說,明年三月帶楚楚來太川。”
“不是七月嗎?”
“常州有事,脫不開身。”薛進陰陽怪氣的說:“不如叫你們的家眷也那時來,路上好有個照應。”
司其:“……”
明白了,他這就去寫信,問問楚霸王作何感想。
作者有話說:
司其:活著好難
第105章
薛進接到楚熹的家書時,楚熹已然帶著楚楚離開阜康前往東昌。
這阜康城底子本就不厚,叫大軍駐守一年,又被薛軍徹底佔據,算是從根上陷入窮困貧瘠了,烈日豔陽底下,那些呆滯的百姓猶如行屍走肉一般。
楚熹坐在馬車上,透過小窗向外看,不由嘆了口氣。
楚楚聽到她嘆氣,微微仰起頭來,鼓著嘴巴,發出“噗噗”的聲音。
楚熹回過神,忙笑著問:“寶寶,怎麼啦?”
小家伙還不到五個月,嘴巴裡已經有兩顆小乳牙悄悄冒頭了,興許是覺得痒痒,不論手上抓到什麼都愛往嘴裡塞,她扎進楚熹的懷裡,磨咬楚熹胸前的玉墜。
“不行不行,髒。”楚熹拿出帕子擦了擦她臉上的口水,軟聲軟氣地說:“寶寶乖哦,不咬這個。”
楚楚眨巴兩下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也不哭,也不鬧,隻躺在楚熹腿上不斷的“噗噗”,以表抗議,實在可憐又可愛。
楚熹不知道是楚楚長開了,還是她自己想開了,看著楚楚,怎麼看怎麼好看,臉蛋越來越白嫩,眼珠越來越黑亮,像一塊幹癟的小海綿喝飽了水,像皺巴巴的氣球充滿了氣。
老爹總說楚楚長得太快,比尋常這月份的小孩大了一圈,隨那個西北荒蠻子的根兒,將來塊兒頭必然不會小。
楚熹雖然不喜歡“西北荒蠻子的根兒”,也不喜歡“大塊兒頭”,但楚楚能結結實實健健康康的,她就很滿意了。
“少城主。”
“嗯?”
“前面有百姓攔路。”
說話這人是楚熹新提拔起來的統領,叫夏北,名字好聽,歲數不大,模樣也清秀,最重要的是上過五六年書塾,識文斷字不在話下,楚熹這趟離開安陽,沒有一年半載不會回去,因此那些有家室的統領都沒帶著,就帶了一個夏北,有些事她不方便出面,夏北足以代勞。
“過去問問。”
“是!”
夏北跳下馬,緩步走到一眾百姓跟前,露出純良而親切的笑容,柔聲問道:“大娘為何在此攔路?可有事要向郡守大人稟報?”
那農婦瘦骨嶙峋,滿臉風霜,一雙眼卻很有精神,她領頭攔路,本是想和楚熹討要個說法,見夏北這般柔風細雨待人接物,氣勢頓消大半:“這,倒也沒什麼,隻想請教郡守大人,為何剛來了阜康城,才住了不到一夜便要離去?”
常州百姓小日子過得蒸蒸日上,亳州百姓早有耳聞,如何能不眼饞,左右薛軍已然佔據了亳州,這楚熹也成了郡守,那幹脆就借著郡守大人的東風撈點有利於民的好政策。
阜康城的百姓都想好了,不管楚熹到阜康之後做出何等號令,他們通通配合著,反正眼下這處境,也不怕更艱難。
可百姓們萬萬沒想到,楚熹在阜康待了一個晚上就匆匆忙忙的要走,這意思,難道是阜康城無藥可救了?整座城池連同城中百姓都要被當成棄子了?
正因驚疑不定,才會在此攔路。
夏北笑道:“大娘有所不知,我們郡守大人年初得了個小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