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怎麼了小姐?”
“沒事,叫炭爐燙了一下。”
冬兒忙跑過來看,見楚熹粉粉的指尖上白了一塊,不由“哎呀”一聲說:“都燙成這樣了,小姐等會,奴婢去外頭接一碗雨水。”
凍雨翻山倒海的下著,落在枝頭,立時結冰,直到將樹枝壓斷。
冬兒很快接了一碗帶冰碴的雨水,讓楚熹把手指伸進去,夏蓮也取來燙傷膏:“塗些藥,免得留疤。”
楚熹忽問她倆:“你們以為薛進這個人如何?”
薛進這個名字,自西北軍佔據西丘那日起,就成了這院子裡的避諱,人人絕口不提,楚熹冷不丁一問,還真把夏蓮問住了,回憶片刻才道:“長得是蠻好看。”
薛進的確好看,劍眉星目,鼻若懸膽,皮膚又白的像雪一樣,正正統統,毋庸置疑的大帥哥。
楚熹不由笑出聲:“還有呢。”
“嗯……這叫奴婢怎麼說呀,他別有用心,故意隱瞞了身份,誰知道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冬兒在旁附和:“可不嘛,奴婢一想到他,都脊背發涼,聽說他在東丘城合臨城殺了好多人,屍首堆起來有咱安陽城牆那麼高。”
這些事夏蓮也略有耳聞:“除了梁城主和梁春山,梁家上下近千人都被他殺了個幹淨,連府中的僕婢都沒逃過,奴婢現在隻慶幸從前沒太得罪過他。”
薛進屠殺梁家滿門,一是為了給他表弟李玉報仇,二是以防留下梁家內應。
打仗就是這樣的,今日你心軟留一分餘地,明日那一分餘地就會掉過頭來殺你。
“對了小姐!當初薛進在安陽的時候,城主和大少爺二少爺那麼折騰他,他會不會懷恨在心啊。”冬兒滿臉驚恐,都不敢細想:“他若打進安陽……那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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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熹把手指從冰水裡取出來,很小聲的說:“不會吧,我瞧他,心胸沒那麼窄。”
“這可未必,西丘寧城主待他怎樣,病重之時將大權交到他手裡,親子也不過如此了吧,他呢,可曾留情?”
讓冬兒這麼一說,夏蓮也有些瘆得慌:“城主那會,實在沒少折騰他,哪怕尋常佃農之子,都要賭幾分氣,何況他那身份……又是個吃不得半點虧的性子。”
當初老爹嘴上說要歷練女婿,實則處處給薛進找麻煩,雜七雜八的苦差事都堆在薛進身上,行徑之惡劣,連冬兒和夏蓮偶爾都會替薛進打抱不平。
楚熹不放在心上,是因為薛進總在她耳邊說“沒事”“不累”“這算什麼”諸如此類的話,聽得多了,就順理成章當真了。
她自詡還算了解薛進的秉性,可她所了解的薛進,就一定是真的嗎。
依夏蓮的意思,薛進別有用心,誰知道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楚熹肩負著安陽百姓的命運,到底不敢以管窺天,輕易下定論。
“哎……我困了。”
“小姐今日要沐浴嗎?”
“太冷,不想碰水。”
楚熹給手指塗上藥膏,沒精打採的鑽進了被臥裡,腳抵著熱乎乎的湯婆子,雖心裡亂糟糟的,但身上暖和,很快就睡著了。
翌日雨停,起了北風,屋裡愈發冷。
楚熹賴到晌午才起身,穿上那件月白小袄,披上白狐狸毛的鬥篷,又蹬上了一雙厚厚實實的兔絨靴子。
“小姐這是要去哪呀?”
“到街上逛逛,你去不?”
冬兒笑著說:“奴婢就不去啦,左右有仇陽陪著小姐。”
楚熹戴好兜帽,利索的在領口扎了個蝴蝶結:“隨你怎麼說吧,我都懶得同你費口舌了。”
楚謝聯姻作罷後,不是沒人來安陽提親,那不入流的都被老爹擋了回去,稍稍好一些的,楚熹也看不上,待薛軍攻佔合州,常州岌岌可危,那些貪圖安陽火藥和糧草的就更不敢來了。
楚熹身邊就隻有一個仇陽,因此不管楚熹怎麼解釋,冬兒那一眾丫鬟都以為仇陽將是安陽女婿。
對此,楚熹表示,隨便吧,看淡了。
出了城主府大門,一路冷冷清清,走到正街上才瞧見人影,不少百姓在外灑掃,拾昨晚凍雨壓垮的樹枝,見到楚熹紛紛招呼。
“少城主!”“少城主這鬥篷真好看呀。”“少城主來吃個包子,剛出鍋的!”
“不用不用,我剛吃過啦。”
“這包子可小嘞!吃下去也不佔地方!來兩個!”
“這包子比我臉都大,哪小嘞……”
安民村的建設從頭到尾都是楚熹一力操辦,城中百姓去幫忙,老能同她說上話,她也老是那麼笑盈盈的,不擺少城主的架子,讓人忍不住想親近,一來二去便混熟了。
如今薛進盤踞在順清,眼看著就要打到安陽,百姓們難免心中不安,楚熹到街上走一圈,不用做什麼,就像平時那樣笑一笑,買點好吃的好玩的,百姓們就可以悠哉悠哉的過這一天。
若哪日晨午暮夜皆不見楚熹,安陽城裡大街小巷必定門戶緊閉。
楚熹自己也明白,要想安陽城照常運轉下去,她就得出來穩定民心。
慢慢悠悠的走到城門,遠遠瞧見仇陽,忙小跑過去,從背後拍他肩膀:“呀!”
“……嚇我一跳。”
“沒嚇到就說沒嚇到,欸,你現在都免疫了,真沒勁。”
仇陽不懂什麼叫“免疫”,看楚熹滿臉失落,心中有一點點懊惱,他方才確實沒反應過來。
楚熹從鬥篷裡伸出一隻手,手裡提著油紙包:“給你的。”
“嗯?”
“包子,應該還熱乎著,快吃吧。”
“我待會吃,待會有人來替我。”
楚熹這才發覺城門處隻有他一人,不禁皺起眉:“幹嘛就你自己在這守著啊。”
仇陽道:“天冷得厲害,我們說好三刻鍾一輪值,這會剛好輪到我。”
“哦……我還以為他們欺負你呢,沒事,你吃的你,我幫你守著。”
“你會嗎?”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少瞧不起人了。”
楚熹有心給仇陽展示展示,無奈今日出入的百姓實在很少,仇陽一個包子都吃完了,也沒看到人過來,沮喪的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歪過頭問:“你最近在書塾學的如何?”
仇陽嘴裡塞著包子,很費力的答道:“千字文,都能,認得了。”
“你慢點吃,當心噎著。”楚熹說完,又道:“認字不算難,寫字才難呢,我到現在好多字還不會寫,就那個瓊漿玉液的瓊……哎,等天下太平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弄簡體字。”
“簡體字?”
“就是,壹寫起來很麻煩吧,改成一道橫,是不是簡單多了,二就是兩道橫,三就是三道橫。”
仇陽愣愣的看著她,徹底咽下嘴裡的包子,輕輕說:“那,也很麻煩吧……”
楚熹被仇陽的表情逗笑,正欲再解釋,忽有一隊人馬進城,瞧著像外地來的商戶:“等會和你說。站住!”
跟著馬車的小廝看守城門的是個小姑娘,略有些傻眼:“呃……”
“你們哪來的。”
“我們是帝都來的。”
“帝都?”
這回輪到楚熹傻眼了。
西北軍都打到了順清,這節骨眼上竟然還有帝都人敢來安陽,她不太相信:“路引呢,拿出來我瞧瞧。”
“是是是。”小廝連聲應著,從懷裡取出一張路引,恭恭敬敬的遞給楚熹。
楚熹攤開一看,好家伙,上頭密密麻麻全是印章,有帝都的,有楚州諸城的,有晉州諸城的,還有沂州諸城的,楚熹沒看完,抬起頭道:“你們是……擱這遊山玩水呢。”
“不不不,我家主人外出辦事。”
外出辦事?
楚熹低下頭,又仔仔細細的看,那路引上竟然還有西丘城的印章。
有點拿不準了……
“你們既是帝都的,總歸有帝都籍契吧。”
“這……”
提及籍契,小廝面露為難。
楚熹越看他們越覺得可疑,拎起牆上掛著的小錘,猛地砸了一下銅鑼,“鐺”的一聲響,給那小廝嚇得一哆嗦:“姑娘這是何意啊……”
話音剛落,幾十個城衛提著刀匆匆趕來,一見楚熹,忙道:“少城主,出什麼事了!”
“沒事。”楚熹盯著那小廝,又看向他身後的馬車:“但快有事了。”
小廝聽城衛叫楚熹少城主,終於反應過來,快步走到馬車旁:“主人,是安陽少城主。”
“我知道。”
馬車裡是一個男子,聲音沉靜從容,聽起來,年紀不大,體質不好,有些耳熟。
在哪聽過來著……
“少城主可否通融通融,讓我等先進城。”
楚熹猛地睜大雙目。
想起來了!馬車裡坐著的!是祝宜年!
對啊!祝宜年從帝都到西丘,從西丘一路退到舟鳳,又從舟鳳一路退到兖州,可不是快周遊全國了嗎。
他不在兖州好好待著,跑安陽來做什麼?
他不出示籍契,是怕走漏風聲?
楚熹將敲鑼的小錘隨手遞給仇陽,走到馬車旁撩開那厚重的簾子。
祝宜年端坐在馬車裡,身著一襲雲鶴紋雪白道袍,肩披著一件鴉青色大氅,面容清瘦,沒什麼表情,赫然一副超塵脫俗的聖人模樣。
也像詩人。
很難想象他能率領帝軍打退猛虎似的薛進。
“祝……呃,你出家啦?不至於吧。”
“少城主有話一定要在這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