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祝宜年到底年長,是能和老爹稱兄道弟的輩分,楚熹不敢造次,確定馬車裡的人是他便命人放行了。
眼看馬車進了城,楚熹朝仇陽擺擺手,扔下一句“我明日再來找你”後小跑著追了上去。
那小廝知曉楚熹的身份,對她更畢恭畢敬了,還問:“少城主認識我家主人?”
“我認識,但我感覺你不大認識。”
小廝衣物單薄,臉凍得通紅,不大好意思的笑笑說:“我是我家主人前些日子阜康鄉裡買來的。”
楚熹和那小廝並肩而行,隨口拉家常:“怪不得呢,你今年多大了?”
小廝答道:“十四,過年就十五了。”
“頭一回來安陽呀?”
“是啊是啊,我從前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阜康了。”
阜康城,在亳州。
這個祝宜年,真把輝瑜十二州都走了個遍啊。
馬車駛向正街,這會百姓要比楚熹來時多,熱熱鬧鬧的,太太平平的,完全看不出是四處戰亂的世道。
小廝沒出過遠門,也許久沒見這景象,一雙眼睛東張西望,落到街邊賣冰糖葫蘆的貨郎身上。
楚熹問他:“要吃不?”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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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請你吃,等著。”
楚熹跑到貨郎跟前,還沒開口,那貨郎就取下兩根冰糖葫蘆,笑眯眯的遞過來:“少城主拿回去吃,可別冰著牙。”
楚熹拿著糖葫蘆,往他貨簍裡扔了一小顆銀锞子,扭頭跑回去:“喏,吃吧。”
小廝雖接過了冰糖葫蘆,但不敢往嘴裡送,眼角餘光瞄著馬車,饞的直咽口水。
“沒關系,你家主人心眼可好了,不會怪你的。”楚熹揚聲問馬車裡的人:“是吧。”
祝宜年:“……嗯。”
小廝得了準許,不禁笑起來,一口咬掉最上面那顆大山楂,酸得臉皺成一團。
“如何?”
“又涼又酸。”
“這樣的才好吃呢。”
“嗯嗯!”
“對了,你叫什麼呀。”
“我家主人賜名文竹。”這一串冰糖葫蘆讓文竹沒那麼拘謹了,說完還問楚熹:“好聽吧。”
楚熹沉默片刻,反問道:“你覺得,女子叫蘭花梅花蓮花啥的,好聽嗎?”
文竹困惑的搖搖頭。
祝宜年:“停。”
車夫立即勒馬。
文竹趕忙問:“主人有何吩咐?”
祝宜年清清冷冷的說道:“天寒地凍,少城主不妨到馬車上避避風。”
楚熹比祝宜年小一輩,又早和他同席過,沒那麼多忌諱:“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手握著冰糖葫蘆,利落地爬上馬車,小聲問好:“祝大人。”
“坐。”
“哎……”
楚熹坐到側邊,攏了攏鬥篷,因祝宜年坐的太過端正,她也不自覺的挺直背,雙手規規矩矩的壓在膝蓋上,隨著馬車顛簸,那紅彤彤的冰糖葫蘆也一晃一晃。
祝宜年不說話了。
楚熹有點尷尬。
視線悄悄上移,第一次認真打量祝宜年,他在閉目養神,薄唇緊抿,鼻梁高挺,濃密漆黑的睫毛低垂著,眼角有幾條細細的皺紋,長眉微蹙,似乎有揮之不去的憂慮。
饒是如此,仍可以看出他年少時的風姿。
想想二十出頭的祝宜年,以一己之力,抬棺死諫,何等孤勇,有這等青史留名的光環,說他是帝都第一美男,倒也名副其實。
可惜呀,他已經過了顏值巔峰期。
再過兩個月祝宜年就三十歲了。
祝宜年忽然睜開雙眼,楚熹被逮了個正著,尷尬的清了清嗓子:“咳……不知祝大人,突然造訪安陽,有何貴幹?”
“聽聞少城主,和西北王薛進關系匪淺。”
“這,祝大人這是在哪聽的啊,那都是土匪胡謅的。”
“薛軍將要打到安陽,少城主作何打算,是戰,還是降。”
楚熹明白了,祝宜年是怕安陽的糧草和火藥落到薛軍手中,所以才來的。
若是不出意外,他寧願把火藥銷毀,也不願給意圖推翻大周王朝的反賊。
“嗯,戰……肯定是戰不勝。”楚熹笑笑,咬了一口冰糖山楂道:“不過,唔,祝大人放心,守城是沒問題的,沂軍在合臨守了五個月,我敢保證,安陽可以守半年以上。”
安陽城衛加起來不足一萬,薛軍足有二十五萬。
祝宜年再度陷入沉默。
作者有話說:
有年齡差和輩分差,愛而必須克制隱忍的老男人永遠在我XP上!衝鴨!
第47章
安陽在輝瑜十二州是一個比較特別的存在。
說安陽弱,人家囤滿了火藥和糧草,兩層城牆又高又厚,甭管哪方勢力上門求結盟,統統不予理會,那真是小母牛玩倒立牛批衝天。
說安陽強,城中要兵沒兵,要馬沒馬,要刀沒刀,要將沒將,整個一大型鄉鎮的做派,仿佛敵人打上門就會立刻舉白旗投降。
很難斷定是真有實力,還是虛張聲勢。
祝宜年前些日子去過亳州,從阜康城主口中得知,楚光顯回絕了陸廣寧的示好,恐要向西北薛軍倒戈,薛軍已然攻佔丘州合州,招攬將士十五萬,倘若再有安陽的金銀火藥糧草,那便是如虎添翼,無往不利。
祝家世食周祿,祝宜年到底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周王朝走向滅亡,因此他日夜兼程趕到安陽,意欲遊說楚光顯秘密銷毀火藥。
不承想,楚熹嘴巴含著糖葫蘆,睜著那天真澈亮的小鹿眼,以孩子般的口吻和他說,安陽能在薛軍攻勢下守城半年……以上。
睫羽低垂,目之所及是一雙兔絨小靴,靴筒圍著一圈柔軟幹淨的白兔絨。
安陽少城主,這樣一個小姑娘。
祝宜年不自覺眉頭緊蹙。
楚熹也曉得他信不過自己,不再多說什麼,靜靜地吃起冰糖葫蘆。
冰糖凍得太脆,一咬就裂,琥珀似的糖片落到鬥篷上,怕化,忙用手去撿,糖果真是好糖,一碰就融,指尖頓時黏膩膩的。
嗯……
楚熹盯著底下幾個較小的山楂,略略估算一番,猛地張大嘴一口吞下,山楂到嘴裡,正正好好的全包住了,很幹淨,就是不大雅觀。
偷瞄了眼祝宜年,雖說他沒往這邊看,但到底坐在那,楚熹拿手虛虛的遮臉,把山楂咬成兩半,盡可能小聲的咀嚼。
馬車裡太靜了,饒是她小聲,也“咔嚓咔嚓”的響。
祝宜年不禁看過來,見她兜帽上那雪白狐毛簇著鼓囊囊的肉嘟嘟的臉頰,叫梅紅鬥篷映出一抹粉意,又像是從裡面透出的血色。
十七八歲,按說早該嫁人了,讓楚光顯嬌慣的,竟還像個沒長大的小孩。
祝宜年無奈的嘆氣。
楚熹聽見了,莫名不敢再吃。
馬車很快到了城主府,楚熹率先跳下去,吩咐內衛:“去稟報城主,有貴客登門。”
內衛應下,轉身跑開。
楚熹這才回過頭招呼祝宜年,將他引進前廳。
老爹聽說有貴客登門,匆匆忙忙的趕來,一見是祝宜年,不由愣住,打量他一通說:“祝大人這是,出家了?”
祝宜年:“……”
“老爹。”
“啊,祝大人快請上座,順子!看茶!”
祝宜年上回來安陽,是堂堂的五軍祭酒,掌二十五萬帝軍的軍資調度,隨從侍衛上千人,現如今呢,一輛半舊半新的馬車,一車夫,一小廝,這落差實在太大,顯然是退兵兖州後遭受到了廉忠的打壓,徹底失勢。
老爹有幾分勢利眼,但不想讓祝宜年以為他是勢利眼,因此態度十分熱情,比起上回有過之而無不及。
祝宜年倒是很雲淡風輕,絲毫不隱瞞自己的現狀:“廉忠對我頗為忌憚,屢次三番派刺客追殺我,我不得不做這副打扮遮人耳目。”
老爹當即怒氣衝衝道:“這廉忠!還他娘的無法無天了!自太子病重以來,他殘殺了多少朝廷命官!朝廷竟成了他的一言堂!”
忿忿地罵了好一會,見祝宜年沒什麼反應,老爹又笑著問:“那祝大人接下來有何打算?總不能老這麼東躲西藏吧?”
“薛軍不日將攻至安陽,楚城主作何打算?”
“這……”老爹看了眼坐在下方的楚熹,猶豫片刻道:“安陽自是要守城的,斷不會輕易降服。”
祝宜年沒想到楚光顯也是這話:“若守不住呢,順清城主的下場,楚城主是知道的。”
順清城主頑抗不降,被一刀斬首,老爹如何不知。
可投降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哎,應臺降的倒是快,李城主又是怎樣的下場,一家子都被撵去了鄉裡。”事情到這份上,老爹也沒必要和祝宜年兜圈子,直截了當道:“不瞞祝大人,我與那薛進,有幾分舊怨,落到薛進手裡,隻怕還不如李城主。”
“舊怨?”
“說來話長,不提也罷,總之我是這樣想,薛軍攻打安陽,不外乎兩個目的,其一呢,是貪圖安陽城中的糧草火藥,其二,沂都水軍所向披靡,牢牢掌控著沂江,薛軍想攻入沂都,需在陸路打通糧道。”
祝宜年微微頷首:“薛軍雖在大肆操練水兵,但眼下一兩年不能成事,糧道於薛軍而言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