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在薛進跟前更脅肩諂笑、低眉順眼,哄大爺似的哄著男朋友。
轉眼到了大暑這一日,天兒熱的出奇,剛開鑿沒多久的硫磺礦上都停了工。
碧空如洗,蟬聲陣陣,城主府的僕婢們疲懶的躲在陰涼處,期盼著主子能消消停停的待在屋裡,最好一覺睡到太陽落山。
楚熹何嘗不畏熱,她這陣子老往山上跑,臉都曬黑了一個度。然而天氣越熱,薛進那邊越不好過,她非得出門一趟不可。
“小姐,今兒難得清闲,就在府裡歇歇嘛。”
“我自己去,不要人跟著。”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怕你傷暑。”
楚熹將幂籬罩在頭上,扭頭看向冬兒:“你想陪我去?”
饒是貪玩如冬兒,也頂不住這似火驕陽了:“那……小姐當心點,要早些回來呀。”
又豈止是冬兒懶得動彈,這安陽城的大街上都比平時冷清不少,沿街那些鋪子門窗大敞,裡頭卻空無一人,掌櫃賬房全無所事事的坐在門檻上嗑瓜子。
真熱啊。
明明去府衙這條路沒多遠,楚熹愣是走出一身湿膩的虛汗,累的喘氣都費勁。
好在沒撲個空。
守門城衛一見她,忙上前道:“三小姐今日來得巧了!薛統領剛剛回來!”
楚熹和薛進定親這事雖沒有向外大肆宣揚,但楚熹總來找薛進,再加上城主老爹對薛進“格外關照”,府衙這些人心裡也就有數了,免不得背地裡巴結薛進,尋著機會在楚熹跟前露臉。
“剛回來?他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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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值點卯那會有百姓來報官,說昨晚鄉裡出了命案,薛統領便帶著仵作過去查看了。”
薛進身為城衛統領,按理隻需負責安陽城這一帶,鄉裡的命案原與他不相幹,可誰讓老爹“看重”他呢,甭管是命案盜竊案還是鄰裡之間一畝三分地的爭奪案,一律交給他辦理。
“那他這會在哪呢?”
“命案未結,隻帶回幾個嫌犯,薛統領此時應該在牢房裡提審,三小姐不妨到後院等一等,小人去知會薛統領一聲。”
楚熹來府衙這麼多回,還沒去過牢房,聽說薛進在提審嫌犯,忽然有些好奇:“不用,我去牢房找他。”
城衛面露猶豫之色:“這……恕小人直言,那牢房裡髒亂不堪,趕上天熱,氣味更是難聞,三小姐還是不要去的好。”
“你帶路就是。”
“哎,好吧,三小姐這邊請。”
楚熹跟著城衛在府衙裡兜兜轉轉繞了一圈,走到一處白牆青瓦,看上去很像茅廁的小屋前。城衛推開門,一股惡臭頓時衝到楚熹臉上,她忙用幂籬上的輕紗捂住口鼻:“你確定這是牢房,不是茅廁?”
城衛解釋道:“三小姐有所不知,先前的牢房年久失修,塌了,城主就命人將這地窖改成了地牢,如此一來不僅省錢省地省力,牢房裡還冬暖夏涼,唯一不好就是通風太差,囚犯便溺難免會有臭味。”
“嫌犯也關在這裡面?”
“原本該在堂上提審的,關在牢房是薛統領的意思……三小姐要不還是去後院吧。”
都走到這了,楚熹說什麼也要進去看看。邁過門檻,下了青石階,引入眼簾的是一條幽深逼仄的地道,地道兩側石壁上掛著許多油燈,每盞油燈旁各有一扇小門,門內便是羈押囚犯的牢房。
楚熹進來之前還腦補了肖克申的救贖,以為拿地窖做牢房,囚犯很容易就挖坑跑了,可往門裡一瞧,四面鐵籠,鐵杆根根有胳膊那麼粗,地上鋪著一張草席,角落擺著一個便桶,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而第三扇內站著幾個面色蒼白、神情驚惶的年輕女子,一見到城衛就趴在鐵籠上直喊冤枉。
城衛沒聽見似的對楚熹道:“她們便是薛統領方才帶回來的嫌犯。”
楚熹瞧她們怪可憐的,不禁寬慰道:“案情查明自然會放你們回家,不必著急。”
這一開口可不得了,牢房裡哭的哭,喊的喊,得虧是沒有房蓋,不然房蓋都能掀開。楚熹著實受了驚嚇,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兩步。
那城衛見狀趕緊抄起倚在牆上的木棍往鐵杆上砸,一邊砸一邊呵斥道:“都老實點!”
女嫌犯們長時間處於恐懼中,情緒一旦宣泄出來,如何能止住,喊聲雖小了,哭聲卻愈發尖銳刺耳。
楚熹感覺自己好像闖了禍,正忐忑呢,喊聲哭聲倏地停了下來,那感覺就像班主任突然出現在吵鬧的教室裡。
轉頭一看,竟然是薛進。
楚熹戴著幂籬,並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臉,卻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而薛進似乎沒太認出楚熹,又猜或許是楚熹,稍稍一歪頭,用手指撩開白紗。
壓迫感驟然消散。
“你怎麼跑到這來了?”
“我……我怕老爹抓你去做苦差,來給你坐鎮,沒成想還是晚一步。”
“在後院等我就好,何必還下來,走,我送你上去,地不平,小心絆倒。”
地其實挺平坦的,不過他都這麼說了,楚熹就美滋滋的握住了他的手。
一旁的城衛見怪不怪,牢房裡的女嫌犯們卻齊齊傻眼。
她們都是鄉裡秀坊的繡娘,自小就在屋裡做活,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一個賽著一個的白嫩水靈。今早薛進來秀坊調查命案時,她們根本沒想到會有牢獄之災,見到這麼漂亮又神氣的統領,比見到城主家的公子還稀罕,紛紛朝他暗送秋波。
可薛進始終一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模樣,挨個詢問一番後就將她們全押回了府衙,這一路上她們的眼淚都要流幹了,嗓子都要哭啞了,隻得到薛進一句“還想回家就給我閉嘴”。
繡娘們原以為這是個冷面郎君,雖然驚惶恐懼,但內心深處仍然仰慕他這份雷厲風行,這會看他一面假惺惺說“小心絆倒”,一面悄咪咪的伸出手,算是倒盡了胃口。
男人!呸!
從地牢出來,楚熹忙摘掉幂籬給自己透透氣,待呼吸順暢了才道:“難怪那些嫌犯要哭,若真是清白無辜的,被抓來這種地方能不哭嗎。”
薛進聽出她的言下之意:“想給她們抱不平?”
“嗯,算是吧,既然沒有定罪,隻是帶來審問,我覺得……不該這樣對待她們。”
“你這是在指責我嗎?”
薛進這麼問著,低頭嗅了嗅領口,嫌惡的皺眉。
楚熹忽然想起他是個很愛幹淨的人,沐浴要用香胰,衣裳要用香薰,去地牢提審於他而言就是自討苦吃,忙不迭的認錯:“哪有哪有,你這麼做肯定有你的道理,是我多管闲事了,你別生氣。”
薛進隻是隨口一問,並沒有生氣,可楚熹這“你一生氣我就認錯”的態度,讓他非常滿意。
男人是最容易被寵壞的,最容易被寵的不知分寸,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在楚熹一味伏低做小之下,鳳凰男總會忘記自己的身份,無所顧忌的展露那傲慢又任性的一面:“我自然有我的道理,等我回去換身衣裳再同你講。”
“哦……”
“哦什麼,你不換嗎,聞聞,臭死了。”
“我,我沒有可以換的衣裳呀。”
“那你離我遠一點。”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薛進哪裡都好,隻是有些過份愛幹淨,說到底潔癖是一種心理疾病,他有病,不能怪他。
楚熹這麼想著,又服軟:“好嘛,我回府去換就是了,你等我一個時辰。”
“換身衣裳再回來,這麼熱的天,也不嫌累得慌。”
“……前街有成衣鋪,我去買,你看這樣好不好?”
“算了,還是回去,順便沐浴,瞧你這一身汗。”
“那,我還來嗎?”
“不給我坐鎮了?”
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薛進的心!海底的針!
楚熹心裡翻江倒海,面上還是小心賠笑:“要坐鎮呀,勞煩統領大人指點,我現在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薛進沉思良久,給出一個主意:“沒辦法,隻好我騎馬送你回去了。”緊接著又道:“你來時就該在後院等我,為何非要到地牢裡去,真是麻煩。”
楚熹迷茫了。
她搞不懂薛進究竟是一開始就打算送她,不好意說,才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還是真無可奈何,不得不送她。
“走啊,想什麼呢?”
“我在想你。”
薛進嘴角微揚,從她手裡拿過幂籬,動作輕柔的幫她戴好。
楚熹是很享受男朋友的呵護。
可莫名……感覺有點奇怪,特別像受到了獎賞和鼓勵。
就因為她說,我在想你嗎?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我寫了十個小時,蒼天啊,有生之年我能雙更嗎!
第16章
薛進將楚熹送到城主府後便回小院去沐浴更衣,待收拾妥當,又來城主府接人。
他方才來過,轉眼又來,不知內情的僕婢都明裡暗裡偷笑,覺得這未來姑爺可真夠殷勤的。
尤其是楚熹院裡那個管事的老嬤嬤,特意到他跟前問:“薛統領忘什麼事了?”
薛進強忍著不悅道:“沒忘什麼事,我來接你家小姐去府衙。”
“哎呦!”老嬤嬤拿腔作調的說:“府裡車馬有的是,哪還勞煩薛統領跑一趟啊。”
“……”
薛進心裡其實很明白,楚熹出門不愛坐馬車,不愛帶隨從,是怕他不自在,可話到這老嬤嬤嘴裡,就好像他上趕著非要給她家小姐差使一樣。
老嬤嬤雖不是楚熹的奶母,但也算看著楚熹長大,和城主老爹一條心,瞧不上薛進,因此趁著楚熹不在跟前,綿裡藏針的損他:“瞧今兒這日頭,夠曬人的,薛統領準口渴了吧,冬兒那幾個丫鬟真是,光顧著玩,來客也不知道看茶,玉秀呀,把陸大夫人送的沂都春雪拿來,給薛統領嘗嘗鮮。”
見薛進沒什麼反應,老嬤嬤在心裡笑他沒見識,便又補充道:“這沂都春雪是南六州最名貴的茶葉,一年到頭產出極少,大半都進貢給帝都了,可是難得呢。”
破茶葉,薛進不稀罕,原本也不會在意,偏老嬤嬤狗仗人勢,仗得是楚熹的勢。
楚熹都要看他臉色,一個半截入土的老僕竟然敢給他臉色看。
薛進不由自主的窩火。
老嬤嬤瞧薛進神色變了,那叫一個樂呵,嘴皮子不停的繼續說道:“也難為陸大夫人有這份心意,她家兒女眾多,都顧不過來,還能惦記著我們小姐,知道的是照顧小輩,不知道的呀,準以為她想叫我們小姐做兒媳呢,要說陸城主家的公子,各個人中龍鳳,和我們小姐倒也般配,可惜呀……”
薛進受夠了這老僕在他耳朵邊上嘰嘰喳喳,正預備回擊,忽聽側門裡玉秀喚道:“嬤嬤!沂都春雪你放哪啦,我怎麼找不到。”
“就在櫃子裡,哎,得了,我去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