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謹?
他究竟和謝子陵說了什麼,以至於這小孩忽然提起舊事,還一副生氣的模樣?
我很想立刻和蕭謹見一面,問問情況,但唯恐謝子陵更生氣,隻得先去哄他。
過幾日,挑了個謝子陵不上早朝的日子,我一大早就去他寢宮門外求見。
謝子陵起先還別扭著不肯讓我進去,結果我站在風口咳了兩聲,崔公公又進去傳了個話,謝子陵便立刻讓他帶我進去了。
寢宮內光線蒙昧,謝子陵坐在桌前,微微仰頭望著我的方向。
我定了定神,問道:「這麼久了,皇上的氣消了嗎?」
他還嘴硬:「朕沒有生氣。」
我走過去,給謝子陵行了個禮,在他身邊坐下,伸手去握住了謝子陵的手。
這小孩明明臉都紅了,卻斥道:「不成體統。」
好吧,我光速把手收了回來,端正坐好。
結果他臉色更黑了。
真難伺候。
我也懶得同謝子陵客套,直接開門見山:「那一日蕭謹入宮,究竟和皇上說了些什麼?」
謝子陵的神情忽然變了,眼中劃過一絲隱痛。
爾後他咬牙切齒道:「沒什麼……隻是朕要給他賜婚,他卻說心中早有傾慕之人,還說對方已經嫁做人婦,他不便心生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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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蕭謹在拿我當擋箭牌。
畢竟從小到大,我從未看出他對我有什麼傾慕之情。
何況從前我接連兩門親事被退,倘若他真對我癡心至此,又怎麼會一點動作都沒有?
「皇上就是為這事生氣嗎?」我淡淡道,「但臣妾與安永侯世子一片清白,確實不知該如何澄清自己。」
謝子陵目光沉沉地注視著我,半晌,忽然道:「那天朕問皇後的問題,皇後現在能給朕答案了嗎?」
8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謝子陵那天問了些什麼,當即道:「如今臣妾與皇上夫妻一體,同旁人無關。況且世事無常,向來是沒有如果之說的,臣妾也從未想過此事。」
這是個很標準的、挑不出差錯的回答,謝子陵卻並不滿意。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接著俯身,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注視我的雙眼,鼻尖幾乎碰著鼻尖,呼吸升溫纏繞。
然後他啞聲道:「姐姐知道的,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我在他近在咫尺的眼睛裏看到了些微隱痛,一時失神。
片刻後,我回過神,低聲道:「即便安永候世子上門提親,臣妾……也不會與他有什麼瓜葛。」
那雙原本沉暗如夜的眼睛裏,忽然有星光亮起。
我心頭不忍。
罷了。
原本謝子陵就是個極沒有安全感的人。
他母後過世時,先帝跟著大慟,身子已然有些不好;後來朝中臣亂,單靠謝子陵一人挑起大樑。
前丞相嚴玄亭雖說盡心盡力輔佐,但權傾朝野,他又不得不防。
仔細想來,我大概……是謝子陵唯一能信任的人吧?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猶豫片刻,到底是伸出手,輕輕擁住了他。
謝子陵身子一僵,接著更用力地回抱住我,將臉埋在我肩頭,輕輕叫了聲「姐姐」。
其實,我與謝子陵年少時期,反倒要比現在親密許多。
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即使他身為太子,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何況謝子陵小我五歲,我已是豆蔻之年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也並不講究男女大防。
我素來身子不大好,十七歲那年又因風寒臥病在床,拿了塊青玉,偷偷幫謝子陵刻了一朵山茶花做生辰禮物。
第二年春天,謝子陵一路策馬至城郊,幫我摘回了滿捧山茶花,說要讓我看看外面的春天。
隻是先帝過世後,他做了新帝,身上背著太多責任,以至於那些東西無形地推遠了我和他之間的距離。
我正陷入回憶中,忽然聽到謝子陵的聲音:「姐姐想念父母嗎?朕送你出宮,回府小住幾日吧。」
第二天一早,謝子陵親自送我出宮,回到了學士府。
直覺告訴我事情不太對,但謝子陵神情如常,我又尋不出什麼破綻。
馬車在門口停下,謝子陵與我攜手一路進了中庭,在炎夏的芭蕉樹下,與我爹娘各自見了禮。
「朕送皇後回家小住幾日。」謝子陵沖我母親說完,又目光灼灼地望著我,「姐姐,朕過幾日就來接你。」
他這話說得鄭重其事,仿佛一個莊嚴的承諾。
彼時我還沒想那麼多,隻覺得謝子陵怪怪的,甚至懷疑他送我出宮,是不是有別的想法。
但仔細想想,我素來表現得賢淑大度,即便他要提拔誰的位份,或者想接誰入宮,大可不必背著我行事。
最後,我把這歸結於謝子陵體諒我想家,所以特地送我回來陪陪父母。
我在家住了三日,到第四日時,我正在房中雕刻著一塊翡翠,父親忽然神色凝重地走進來,告訴我,安永侯世子在正廳之中求見。
我順手把小刻刀和翡翠收進袖中,出門去見他。
窗外陽光刺目,蕭謹穿著一襲湖藍錦袍,背手立在正廳之中。
見到我,他溫和微笑:「阿蓁。」
我皺了皺眉:「如今我已身居後位,論君臣之禮,世子該叫我一聲皇後娘娘。這一次本宮不與你計較,下次不可再犯了。」
蕭謹神情一僵:「你我何時這般生疏了?」
我沉默片刻,淡淡道:「禮不可廢。」
蕭謹不說話,我又問他:「世子今日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隻是來府中看望一下皇後。」蕭謹扯扯唇角,「如今看到皇後安然無恙,臣也就放心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種深深的嘲諷。
再看眼前的蕭謹時,我忽然覺得他有點陌生。
仔細想來,我與蕭謹的確有許多年未曾見過。
而之前他入宮求見,三言兩語間,就把謝子陵與我之間的關系挑撥開來。
以至於謝子陵懷疑我與他有私情,而我覺得謝子陵果然是個小孩子,實在太過幼稚。
再加上之前謝子陵同我說過,敬安候的餘黨在遙城一帶十分猖獗。
遙城,與安永候所在的西南封地,距離極近。
想到這裏,我突然開口問道:「那天你為什麼忽然遣人給我送酸梅子飲?」
問完我就緊緊盯著蕭謹,果然猝不及防下,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之色。
「……那一日路過京城鋪子瞧見了,又想到你入宮前素來愛喝,所以買了兩盞,遣人給你送進宮去。」
我笑了笑:「是嗎?」
許是我神情太過淡漠,蕭謹到底沒再說什麼,隻是行了個禮,告辭了。
我目送他離開,轉過身,才發現父親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面色沉重地望著我。
「……怎麼了?」
「阿蓁,要變天了。」
9
我離宮前一日,謝子陵曾在禦書房召見父親。
「喬大人為我朝鞠躬盡瘁,實屬忠臣良將。隻是蓁姐姐畢竟是皇後,朕不想牽連到她。」
謝子陵提筆寫了兩行字,抬起頭望向父親:「喬大人不如先將她接回家小住幾日,等宮中隱患盡除,朕再親自接她回宮。」
父親說,謝子陵發覺麗妃表面上看起來安分守己,實則暗中與敬安候餘黨、南疆黎國人勾結,意圖謀奪皇位。
我想到寒冬臘月穿了件紅色薄衫試圖給謝子陵跳舞的麗妃,深感疑惑。
她竟然有那麼大的本事??
父親沉聲道:「從剛入宮起,麗妃的目的就不是爭寵,而是皇上的命。」
我心中忽然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那皇上送我出宮……」
「麗妃他們,要準備動手了。」
黃昏時分,原本席捲半邊天幕的晚霞忽然被連片的烏雲覆蓋,接著暴雨急至,把整座京城都壓得一片暗色。
我騎著馬,一路快馬揚鞭到了城門口。
御林軍統領看到我,大吃一驚,遲疑著問:「皇後娘娘?」
我揚了揚下巴,甩掉頭發上的水珠:「本宮回來了,開宮門吧。」
哪怕天色將暗,我也能看到宮門外驟然嚴密許多的防守。
明處的御林軍尚且如此,暗處的禁衛軍就更不用多說了。
我到大殿門口時,渾身已經被雨水淋透了。
謝子陵看到我,原本銳利的神情一瞬間呆住。
片刻後,他回過神,快步走到我面前,急聲問:「姐姐怎麼回宮了?」
「如果我不回來,皇上還打算瞞我多久呢?」我凝視著他的眼睛,「謝子陵,你問過我好幾次,我們究竟是什麼關系——現在我告訴你,是帝後,是夫妻,夫妻就是該共患難的。」
「我是回來陪你的。」
謝子陵抿著嘴唇:「你該好好地待在家裏,朕不需要你陪。」
這種時候,這小孩竟然還在死鴨子嘴硬。
明明剛才眼睛都亮了。
我故意轉身:「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告退了。」
說完我在心裏默數了三聲。
第三聲剛數到一半,忽然有股力道撲過來,自身後緊緊抱住我。
原本我被雨水淋透,渾身冰涼。
然而謝子陵的胳膊環過來時,溫熱的觸感穿過薄薄的衣料,沿腰間的皮膚一路往上。
我的腦中閃過些零星的畫面,臉也微微發熱起來。
所幸謝子陵沒看到,他隻用臉頰貼著我後背,悶聲道:「姐姐,不要走。」
「你既然不想讓我走,當初又為什麼要瞞著我這些事,把我送出宮去。」我淡淡地問,「謝子陵,你是覺得我不可信,還是認為我會拖累你?」
「都不是……」他語氣裏多了幾分惶急,「姐姐,我是怕你待在宮中不安全。」
我張了張嘴,正要再說話,大殿的門忽然被人推開,禁衛軍統領周將軍闖進門來,急聲道:「皇上,那些人從宮中西側的夾道殺進來了!」
西側,那正好是我當初安排給麗妃住的松月宮所在的地方。
原本撲在我背上撒嬌的謝子陵立刻站直了身子,沉聲道:「朕就知道!傳令下去,除麗妃與安永候世子外,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蕭謹!
果然是他!
等周將軍走後,我才轉過身看著謝子陵:「蕭謹是什麼時候與黎國人勾結上的?」
「當初父皇已然病重,仍舊拖著病體下旨,將安永候遣回西南封地,就是知道他心懷不軌。」謝子陵說,「何況敬安候生前,曾多次往西南秘密傳信,當時朕便遣人去查,發現那時敬安候與安永候便與黎國人有著秘密來往,甚至在南疆邊境招兵買馬。」
「這三股勢力加起來不容小覷,朕隻能逐個擊破。」
我忽然明白過來。
謝子陵先召蕭謹回京,又利用嚴玄亭將敬安候沈桐文斬殺,想給蕭謹一個警示。
隻是蕭謹並未收手,他才想著引蛇出洞,乾脆將蕭謹與試圖逼宮奪權的黎國人一網打盡。
想到這裏,我問謝子陵:「那一日蕭謹送進宮的酸梅子飲中,到底放了什麼?」
「他倒是什麼都沒加,是麗妃的人,在其中加了南疆蠱毒。」
我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可是那東西是給我喝的啊,他們既然要謀權篡位,給我一個皇後下毒,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