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陵沉默片刻。
然後才低聲道:「因為他們知道,我……傾心你。倘若姐姐真的中毒,我一定會方寸大亂,說不定他們得手的概率就會更高。」
10
我怔怔地望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謝子陵這小孩,可以說是我看著長大的。
他性格向來別扭得要死,又因為先皇後和先帝去得早,十三歲便承了帝位,不得不收斂心思,以保持身為皇帝的威嚴。
所以,這其實是我第一次聽到他如此直白地說,他傾心我。
「我從未想過給你下毒。」
我正出神時,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來。
是蕭謹。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了一身戎裝,正提著一柄長劍,緩步走進大殿之內,站在距離我兩步之遙的地方。
我轉過頭去,正對上他微微含笑的目光。
他語氣親昵道:「阿蓁,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給你下毒呢?麗妃自作主張,我自會處置她。」
我沒說話。
「如果不是謝子陵,我早就娶到你了。阿蓁,你以為你那接連兩門不成的親事,真的隻是你運氣不好嗎?如果不是他謝子陵從中作梗,你又何至於落到之前的境地?」他又扯著唇角笑了笑,柔情蜜意道,「等我拿了這個皇位,你就是我的皇後。」
我問他:「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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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謹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我語氣冷冽道:「我是謝子陵的皇後,我傾慕的人也是謝子陵。從前我們是朋友,但如今你既然與黎國人勾結,就是我的敵人,能不能不要癡心妄想?」
蕭謹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勾了勾唇角:「還是說,我賢良淑德的樣子裝得太久,以至於你忘記了我以前是什麼樣的人?」
話音剛落,麗妃忽然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大殿之中。
她渾身是血,臉色被雨水澆得一片慘白,喘著氣道:「快走……快走!我們中計了!」
蕭謹神色驀然一變,然後猛地提起劍,朝我身後的謝子陵刺了過去。
「謝子陵!」
猝不及防下,謝子陵甚至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
利刃入肉的悶響聲過後,他在原地定住動作,緩緩低下頭去。
在他劍尖堪堪刺進謝子陵肩頭的那一刻,我手中的篆刻刀也從他心口插了進去。
由於用力過猛,刀刃甚至在我掌心割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順著手腕和指尖一滴一滴落下去。
「咚」的一聲,是沒刻完的那塊翡翠玉料,砸在地面發出的聲響。
蕭謹緩緩松了手,踉蹌著後退兩步,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但他一張口,就有鮮血不斷湧出來。
「阿蓁,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別裝了。」我淡淡道,「如果你真的想娶我,京城的消息傳到西南去,你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上門提親。如果你真心喜歡我,也不會在我成婚後在我和謝子陵之間反復挑撥。你現在說這話,無非是想臨死前再挑撥一次,讓我和謝子陵之間再生嫌隙,對不對?」
我最終還是沒有得到蕭謹的答案。
因為在我問完最後一個字之後,他眼中的光就徹底熄滅下去。
蕭謹倒下去之後,禁衛軍也及時趕到,制住了麗妃。
我回頭看去,謝子陵將沒入肩頭的劍拔出來,蒼白著臉叫了一聲姐姐,然後就昏了過去。
後來我才知道,謝子陵步步為營,籌謀了多日,才打算以自己為餌,引誘他們逼宮謀反,將這幫亂臣賊子一網打盡。
隻是他沒料到自己會受傷。
李太醫來給謝子陵診脈的時候,順帶著替我手上的傷口包紮了一番。
那時我已經洗了熱水澡,換了身幹凈的衣服,正坐在床前守著謝子陵。
「皇上殫精竭慮多日,心血已有損傷,再加上肩上的傷口較深,須得臥床好好靜養才是。」
李太醫給謝子陵肩上的傷口上了藥之後,便退了下去。
春櫻在旁邊勸我:「娘娘已經一夜沒睡,何況還受著傷,不如先去歇息吧。等皇上醒了,奴婢再叫醒娘娘。」
我搖搖頭:「你去歇著吧,我再陪皇上待一會兒。」
春櫻拗不過我,隻得行禮告退。
坐在謝子陵床邊時,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我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呢?
或許是他給我摘來滿床山茶花的那天吧。
原本我病著,又喝了好多天的苦藥,身子十分難受。
可謝子陵來了,帶著初春微雨過後的潮氣,為我帶來了短暫可生機勃勃的一個春天。
「……姐姐。」
我正出神的時候,躺在病床上的謝子陵忽然睜開眼睛。
許是因為受傷的緣故,他的嗓音軟軟的:「昨夜你在大殿上說過的話,還當真嗎?」
我下意識想否認,可接觸到那雙仿佛有光芒亮起的眼睛時,心尖驀然一軟。
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11
謝子陵傷重數日,我也細心照顧了他數日。
結果那天早上,我起得早了些,趕過去時,正巧聽見謝子陵和李太醫在房中說話。
李太醫的嗓音裏帶著一絲無奈:「皇上,您這傷口都癒合了三日了,還要繼續瞞著皇後嗎?」
謝子陵低咳兩聲:「這你不用管,你隻需要天天來給朕換藥,再把情況給皇後說得嚴重一些就行了。」
「是嗎?」
我聽得心頭火起,跨進門去,冷聲道:「有多嚴重,不如皇上和李太醫當著臣妾的面說一說吧。」
謝子陵目瞪口呆。
李太醫十分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我站在原地,動也沒動,隻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謝子陵。
他猛然地咳了兩聲,發現裝可憐已經沒用了,於是開始火速甩鍋:「朕這都是跟嚴玄亭學的!」
「他當初賣慘裝病,以博取他夫人的同情,朕也跟著學了一些……」
他越說聲音越小,大概是自知理虧,最後竟然委屈巴巴道:「如果不是姐姐一直別扭著不肯說實話,我又怎麼會出此下策?」
我都被他氣笑了:「你還倒打一耙?」
謝子陵轉移話題:「皇後想不想去看一下麗妃?朕命人活捉了她,如今還關在天牢之中。」
我倒真想再見見麗妃。
她從前那麼努力地爭寵,原來自始至終都是演出來的嗎?
那她演技未免也有點太好了。
麗妃被侍衛帶過來的時候,一身素衣,臉上還帶著傷口。
她一見到謝子陵,刀子般銳利的眼神就剮了過來:「昏君!」
謝子陵嗤笑一聲:「朕沒被你們謀反成功,就是昏君了嗎?」
麗妃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恨意:「倘若你真的把我當自己的後妃,我又怎麼會和黎國人勾結?是你接我們進宮,卻從不碰我們——你既然對皇後一往情深,又為什麼要招惹我們?」
我皺了皺眉,忽然問她:「你是在入宮後才和黎國人勾結的嗎?」
麗妃一下就沒了聲。
「裝什麼呢?」我冷笑道,「你進宮的目的本就不純,難道還指望謝子陵對你情根深種,然後你再為了他放棄你的任務,你倆終成眷屬?別是話本子看多了吧?」
「你!」麗妃大怒,「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之前那副賢良淑德的模樣,不過都是裝出來哄人的!」
「那又如何?」
「你還騙我說,皇上喜歡賢良淑德的女子——喬蓁,你做人行事如此不坦誠,怎麼配坐皇後之位?!」
她從前費盡心機努力爭寵時,哪怕是在演戲,也還有幾分可愛。
但如今這樣面目猙獰,聲嘶力竭,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謝子陵往前一步,把我扯到他身後,淡淡道:「朕喜歡的是皇後,並非賢良淑德之人。皇後是什麼樣,朕就喜歡什麼樣。」
麗妃被帶下去之後,我還未曾緩過神來。
謝子陵轉過頭,有些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姐姐,你生氣了嗎?」
我定了定神,問他:「麗妃剛才說,你接了她們入宮,卻從來不碰她們。」
「對。」
「那你之前去德妃那裏、去賢妃那裏——」
謝子陵勾著唇角笑起來:「德妃那裏的茶不錯,賢妃宮裏的雪梨湯也不錯,可惜都不如姐姐的玫瑰櫻桃好吃。」
我終於反應過來:「你是去人家那裏蹭吃蹭喝的啊!」
謝子陵瞇了瞇眼睛,忽然伸出手,一把攬過我,小孩子一般得意地笑:「什麼蹭吃蹭喝,這宮裏的東西本來就是朕的!」
我按住他在我身上作亂的手,皺眉問道:「但你既然不打算碰她們,當初又為什麼要接她們進宮呢?」
謝子陵沉默了半晌。
「也不是我一定要接她們進宮,隻是自古以來,前朝後宮都是相關的。如果不把女兒送進宮裏,那些老古板不一定願意盡心盡力……君王制衡之道,我還沒有完全學懂,父皇就走了,我也隻好硬著頭皮往下做。」
我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在其位,謀其政。
謝子陵身為一國之君,的確有諸多不可為之事。
「從十三歲坐上這個位子起,連嚴相都不能全信。」謝子陵把臉伏在我肩頭,嗓音發沉,「若不是有姐姐入宮陪我,日子一定難熬極了。」
原本我還想追究他蓄意破壞我的兩樁親事,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謝子陵果然十分瞭解我,知道他在我面前怎麼做,最容易惹得我心軟。
說到底,我與他都是別扭得要死的人。
明明早就動了心,卻無論如何不肯先承認。
好像誰先說出口,就輸了對方一頭。
所以我十分幼稚地保持著賢良淑德的皇後人設,勸他是雨露均沾。
謝子陵也更加幼稚地用其他妃嬪來氣我,試圖讓我先開口。
「等朝政再穩固一些,我就去問她們的意見,願意留在宮中的,我會負責她們這一生衣食無憂;如果願意出宮再嫁的,就給她們一人備一份豐厚嫁妝——姐姐,這樣好不好?」
謝子陵說得鄭重其事,又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神色。
我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謝子陵歡呼一聲,伸出手來勾著我的腰帶,眼睛濕漉漉地望著我:「既然這樣,時候也不早了,不如朕與皇後就歇了吧?」
意亂情迷間,我忽然想到了些什麼,掙扎著問道:「對了……你那一日召見過嚴大人的夫人後,行為就古裏古怪的,她到底和你說了什麼啊?」
謝子陵動作一頓,爾後俯身咬住了我的嘴唇。
他含糊道:「本來是想學一學,看嚴玄亭當初是怎麼把他夫人騙到手的,沒承想一點用都沒有。呵,朕看他也不過如此,想來是那葉絮絮過於單純好騙罷了。」
我嚴重懷疑他是在嫉妒人家嚴玄亭。
不過氣氛正曖昧,我也不好戳穿謝子陵,隻得道:「皇上說得極是。」
謝子陵就笑得更加得意,伺候我也更加賣力。
我一邊享受,一邊在心底感嘆。
——小男孩,真是好哄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