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語氣,好想打他啊。
我面無表情地說:「皇上不必勉強,不喜歡就還回來吧。」
謝子陵立刻往懷裏一揣:「誰說不喜歡,朕超喜歡的!」
我滿意了。
縱然我與他還在冷戰之中,也不得不承認,謝子陵是個好皇帝。
他的十八歲生辰,並沒有大操大辦,隻在我宮裏簡單吃了頓飯,各宮妃嬪也送來了十分中規中矩的禮物。
唯有永不放棄的麗妃,大雪的天氣穿了一身單薄的衣裙在門外求見,說是要給皇上跳個舞。
我剛讓她進門,再轉眼去瞧謝子陵,他面色就有些發冷了。
麗妃一身紅裙,赤裸的足踝上還系著金色的鈴鐺。
她跪在房內盈盈一拜,還沒來得及開口,謝子陵便冷聲斥道:「沒規沒矩!」
說完,一甩袖進了後面的內室。
麗妃泫然欲泣地望著我,我隻能嘆氣道:「本宮從前就說過,皇上隻喜歡賢淑的女子,你非是不聽。」
「是臣妾不知……如今又惹了皇上厭棄……」她抽抽噎噎了好一會兒,又沖我行禮,「多謝皇後娘娘提點,臣妾知道今後該怎麼做了。」
我讓春櫻拿了件厚厚的大氅過來,給她披上送出去了。
這一番折騰完,我也沒了給謝子陵過生辰的興趣,端著杯子自顧自坐在桌前喝茶。
結果他蹭出來,坐在對面暗示我,想出宮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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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許久沒吃過的宮外點心和菜色,同意了。
隻是轎輦剛行至宮門附近,便有宮人急匆匆來報,說是新立的丞相有要事求見,此刻正在禦書房內等候謝子陵。
這話說得急促,想來是真有要緊的事。
我下意識想讓謝子陵別去,可一張口,還是說慣了的話:「既是如此,皇上就快些去處理吧,政務要緊。」
謝子陵望著我。
耳畔淩厲的風雪卷過。
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最終隻是點了點頭,淡淡道:「朕先去處理政事。天寒雪大,宮外不甚安全,皇後還是回學士府坐一坐吧。」
謝子陵走後,我回家了。
外面凜冽的風雪敲打窗欞,屋內炭火燒得正旺。
我拿長長的銀扡子撥了撥炭火,出神地想著心事。
我娘坐在對面,用帕子裹著剝一個橘子,又耐心地拿銀簪剃掉上面的白絡,把橘子遞給我。
我問她:「爹呢?」
「碧姨娘家裏人生病,我讓庫房裏撿了些藥材,你爹陪著去看了。」她望著我,有些感慨地笑,「我當初怎麼也沒想過,你會嫁入皇家。」
我自己也沒想過。
我與謝子陵差了五歲,按理說,怎麼也輪不著我。
「前兩天,蕭謹來過一趟府裏。他現在還未娶親,原本與你是最合適的——」
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娘親慎言,當心隔墻有耳。」
她眼睫一顫,忽然掉下眼淚來:「你入宮不過一月,皇上就開始選秀,如今你的日子,怎麼會好過呢……」
我默然片刻,安慰她我與謝子陵相敬如賓,後妃們也大都安分守己,倒也不算多難過。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這麼多年,是不難過,可哪有什麼盼頭啊——阿蓁,你小時候還算活潑機靈,怎麼大了後,反倒越發沉靜了?」
我垂下眼:「沒什麼,隻是長大了。」
6
未出閣時,我也想過婚後琴瑟和鳴的日子。
可我和謝子陵之間隔了太多層,朝政、後妃、還有彼此的身份禁錮……到頭來,大概也隻能這樣了。
我在學士府坐到天黑,我爹總算回來了。
碧姨娘溫和地同我問安後,便回了小院。
我正要和我爹說兩句話,下人便來報,說是謝子陵來學士府接人了。
他進屋時帶著滿身風雪,我仰頭看去,才發現他已經長得那麼高了。
謝子陵冷著臉,免了我爹娘的禮,拒絕了留他用膳的邀請,直接帶我回宮。
回去的路上,外面風雪愈發急促。
我思考片刻,還是問他:「今日丞相找皇上,究竟有什麼要事?」
這算是求和了。
謝子陵原本緊繃的神情忽然鬆懈下來,他翹一翹唇角,望著我笑:「沒什麼……隻是已故的敬安候餘黨仍然不肯死心,在遙城一帶招兵買馬,朕已經下旨,讓宣武將軍帶人去遙城處置了。」
雖說後宮不得幹政,但關於敬安候沈桐文的事,我之前還是多多少少從謝子陵那裏聽說過一點。據說前丞相嚴玄亭身上的毒,就是沈桐文下的。
而沈桐文的死,正與嚴玄亭的妻子葉絮絮有關。
我低頭思索了一陣,抬起頭,試探地問:「既然皇上如今要重用宣武將軍,不如……德妃的位份,再往上升一升?」
德妃已在四妃之中,倘若再往上升,就是貴妃了。
謝子陵原本勾起的笑立刻垮了下來,他盯著我,咬牙切齒道:「他是臣,朕是君,朕要用他,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何況……皇後真就大度至此嗎?」
「臣妾隻是為了皇上的朝政考慮。」
說這話時候的語氣,連我自己都不信。
謝子陵大概被氣到了,剛一進宮就乾脆俐落地跳下馬車,背對著我淡淡道:「位份就不必再升了。不過皇後說的倒是有些道理,朕今晚就去看看德妃。」
小路積雪深重難行,可他走得很急,連頭也沒回過。
按理說,我是該行禮恭送他的。
可張了張口,舌頭在口腔內蜷縮成一團,痛得我幾乎要發不出聲音。
回寢宮後,春櫻一臉擔憂地問我:「娘娘怎麼哭了?」
我一抬手,摸到了滿手冰涼。
我總說謝子陵別扭,自己又何嘗不是別扭得要死。
後面一個月,謝子陵再沒進過後宮,自然也沒來看過我。
春櫻時常帶些消息回來,比如宣武將軍帶人前往遙城平亂,一舉殲滅了敬安候餘黨;比如嚴玄亭的妹妹將要大婚,謝子陵專門前去觀禮,還順便處置了她與雀州白家子弟的一樁舊怨。
晚上,謝子陵回宮後,便來找我。
那時春櫻剛煎了藥給我端來,謝子陵大步跨進門來,見我在喝藥,聲音裏多了幾分急切:「……皇後這是怎麼了?」
「偶感風寒,不礙事。」
「回皇上,娘娘風寒深重,身子減弱,太醫囑咐娘娘定要按時用藥。」
我的聲音與春櫻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無奈地扶了扶額,轉頭斥責春櫻:「這點小事,何必說出來打擾皇上——」
謝子陵在我對面坐下,手裏的茶杯重重墩在桌上,冷聲道:「喬蓁,連你生病的事都不肯跟我說,難不成真打算一輩子不和我講話了?」
他沒有再自稱朕。
身邊的春櫻已經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把房間留給了我和謝子陵。
我捏著那隻薄薄的白瓷藥碗,沉默片刻,到底還是開口道:「明明是皇上這兩月都不入後宮,怎麼到頭來,竟然成了我不和你說話?」
這話說完,我才發現自己的語氣滿是怨懟,仿佛深閨怨婦。
真是難看。
八歲時,母親帶我回娘家走親。
我有一位舅舅,娶妻不過半年就納了六房妾室。
我們到時,舅母正流著眼淚和舅舅哭喊,問他知不知道寵妾滅妻是什麼罪名。
她哭了很久,舅舅才打開房門,不耐煩道:「你既然覺得寵妾滅妻,那就去官府告我吧!」
自古男子多薄情。
那時我就想,太難看了。
我寧可從一開始就做個賢良淑德的正妻,不交付真心,就不會覆水難收。
我閉了閉眼睛,澀聲道:「是臣妾失禮了,皇上就當沒聽到吧。」
屋內安靜了一瞬,謝子陵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既然如此,那朕以後就多來看看皇後,好不好?」
自十四歲之後,他已經鮮少像這樣軟下嗓音同我說話。
我好不容易硬起的心一下子軟了,頓了頓,還是輕輕應了聲:「……好。」
7
天越來越熱,那一日,我聽春櫻說起,謝子陵竟然召了嚴玄亭的妻子葉絮絮進宮。
想到之前謝子陵多多少少與我說起過她的來歷,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廚下正好冰著兩盞玫瑰櫻桃,我讓春櫻取過來,端去看望謝子陵。
結果剛一進門,就聽見他黑著臉問:「高陽縣主莫非覺得,朕不敢治你的罪?」
葉絮絮面無表情地說:「你敢,你治吧。」
我心裏咯噔一下,就知道這小孩又在沒事找事,趕緊抬高嗓音道:「皇上三思!高陽縣主與嚴大人鶼鰈情深,皇上又何必做那棒打鴛鴦的人?」
匆忙下,話說得有些直白,本以為謝子陵會生氣,沒想到他轉過頭眼睛亮亮地看著我:「皇後說得是。」
春櫻將東西放在桌上,謝子陵撲過來瞧了瞧,扯著我的袖子撒嬌道:「玫瑰櫻桃!果然還是姐姐知道我喜歡什麼。」
說完他還轉過頭,有些挑釁地望了葉絮絮一眼,好像小孩子在炫耀自己心愛的玩具。
我又覺得好笑,內心又隱隱酸楚,眼睜睜看著謝子陵將一盞玫瑰櫻桃一飲而盡,爾後溫聲道:「皇後先回去吧,朕晚些就去看你。」
晚上,謝子陵果真來看我了。
也不知道我走後他又和葉絮絮說了什麼,坐在我對面連喝了三杯茶也沒說話,神情看起來十分糾結。
我等得不耐煩了,溫聲道:「皇上有什麼事嗎?」
謝子陵頓了頓:「朕覺得,皇後的名字十分可愛。」
我:「?」
謝子陵抿了抿唇,又道:「姐姐貌美賢淑,真是可愛極了。」
我:「???」
謝子陵瘋了??
許是我的反應太過平淡,謝子陵瞇了瞇眼睛,忽然伸手過來扯我的衣襟:「天色不早了,朕與皇後便歇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這一夜伺候得格外周到,我享受得要命,以至於生出了某種罕有的佔有欲。
我忽然,一點也不想讓謝子陵去別人宮裏了。
天亮後,謝子陵去上朝了,我正在寢宮內刻著一塊玉料,春櫻忽然來報,說蕭謹派人從宮外送來兩盞酸梅子飲,是我從前在宮外時最愛喝的一家。
然而琉璃盞剛被端到嘴邊,神色匆匆的謝子陵忽然跨進門來,揮袖掃掉了我手中的杯子。
琉璃盞摔在地上,應聲而碎。
我愣了愣,抬眼看向謝子陵時,眼神中不由帶了幾分冷色。
謝子陵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咬牙道:「宮外送進來的東西,你也敢隨便入口嗎?」
「這是蕭謹送來的。」
「蕭謹又如何!」謝子陵更生氣了,「喬蓁,朕與你才是夫妻,你滿口蕭謹,莫非是後悔沒嫁給他不成?!」
他這脾氣來得實在莫名其妙,我忍無可忍,冷聲道:「臣妾與皇上既然已是夫妻,還望皇上慎言。」
「喬蓁,倘若再來一次,蕭謹提前回京,也上門提親,你還會嫁給朕嗎?」
我不明白謝子陵為何會問出這種話,微微愣神間,他已經澀聲道:「朕明白了。」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回過神來,讓春櫻出去打聽一下,謝子陵今日都去了哪裡,見了些什麼人。
春櫻很快回來,說今日早朝後,皇上在禦書房單獨召見了安永候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