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並非不難過,但又很清楚,這就是身為皇後要忍受的折磨。
於是我吩咐春櫻擺晚膳,打算吃完早點睡。
沒想到吃到一半,謝子陵竟然來了。
穿戴整齊,身上一點脂粉氣都沒有。
不等我詢問,他已經主動開口:「賢妃病了,已經歇下了,朕想到許久沒有見過皇後,所以來看看。」
說完,主動坐下來吃飯,還讓春櫻給他盛了碗飯。
「皇上,如果臣妾沒記錯的話,昨夜我們還是一起睡的。」
隻是我昨晚癸水還沒完,因此沒有行周公之禮罷了。
謝子陵噎了一下,放下筷子看著我,似乎很不開心:「姐姐是不希望朕來嗎?」
我微笑客套:「皇上能來,臣妾自然萬分高興。」
「你們都下去吧!」
謝子陵氣呼呼地遣散了宮人,接著一把握住我手腕,欺身上前。
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就一把抱起我,和我一起滾到了床榻之上。
我微微倒抽了一口冷氣,接著就聽見謝子陵的聲音貼在我耳邊響起:「姐姐的癸水結束了嗎?」
「你……」
他抬起頭,眼中忽然多了些深沉的欲望,「姐姐,朕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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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為謝子陵這一句話。
我和他折騰到深夜,叫了三次熱水。
在這種事上,我與他是一路磨合過來,因此格外合拍。
但情到最濃時,又有個聲音在心底提醒我,這樣年輕又熱情的謝子陵,並不隻屬於我一個人。
我並非真的想賢良淑德,溫婉大方,隻是我娘千百次地教我,女子要大度、要賢德,才能討得夫君歡心。
縱然她與我爹的感情那麼好,我爹還是納過兩個妾。
謝子陵身為一國之君,更是不能提忠貞二字。
向來如此,不屬於我一個人的東西,我寧可不要。
突如其來的念頭在我心頭拉扯開一片鈍痛。
謝子陵動作一頓,聲音忽然軟下來:「姐姐哭了?」
他柔軟又滾燙的指腹輕輕擦過我眼角。
我壓下翻滾的心思,誇贊道:「臣妾哭,並非傷心,而是因為皇上厲害。」
昏暗的燭光下,謝子陵的臉竟然紅了紅。
他攥著我的手指,小聲喊了一句「姐姐」。
這聲音黏黏糊糊的,又帶著三分欲色,差點把我的心都叫化了。
我閉上眼睛。
男色害人啊。
謝子陵堂堂一國之君,竟然用美人計。
第二天早上,謝子陵一早去上朝,我在床上略略躺了一會兒,春櫻就進來稟報,說後妃們來請安了。
等我過去的時候,屋子裏已經坐滿了鶯鶯燕燕。
不過在謝子陵的偏好和我的篩選下,進來的都是些性情溫良的姑娘,規矩行禮,細聲說話,相處甚是和諧。
隻除了……麗妃。
那本冊子上寫的,說她是太傅家的庶女,貌昳麗,性溫婉。
沒承想,這小姑娘還有兩副面孔呢。
她從我這兒離開後,正好在御花園裏撞上了下朝後的謝子陵。
據目擊者稱,麗妃當場快走幾步,身子一軟,倒在了謝子陵懷裏,還嗲聲嗲氣地說:「臣妾見過皇上。」
目擊者還稱,謝子陵當時就一把給她推開,像受驚的兔子似的往旁邊躲了躲,還皺著眉問了一句:「發癲?」
4
還沒等謝子陵過來,另一位當事人麗妃已經捏著帕子,哭哭啼啼地來找我了。
「臣妾、臣妾絕不是故意驚擾皇上,也並非想冒犯皇後娘娘……」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小衫和羅裙,泫然欲泣的樣子像極了雨中嬌花,「如今皇上厭棄了臣妾,該如何是好……」
我喝著茶看她表演。
麗妃哭了一會兒,發現我無動於衷,聲音頓了一下,又接著道:「娘娘幫臣妾出出主意吧?」
我溫聲道:「麗妃,你有所不知,皇上他喜歡溫婉賢淑的女子,你此前在御花園中的行為,實在有些孟浪,不討喜也是正常。」
麗妃用質疑的目光看著我。
「你先回去將《女德》與《女誡》各抄五十遍吧。」
麗妃敢怒不敢言,含淚領命,轉身欲走,正好又撞上跨進門來的謝子陵。
我總算見識到了傳聞中受驚的兔子一樣蹦開的謝子陵。
原本下意識想往他身上倒的麗妃,隻能尷尬地站直了身子。
她漂亮的眼睛裏還噙著淚水:「臣妾……告退。」
但謝子陵已經收回了目光,沒有看到她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饒有興趣地欣賞了一會兒,等謝子陵走到我身邊來,方才回過神:「皇上今日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謝子陵頓了頓,神情忽然嚴肅起來:「蕭謹回來了。」
我猛然一怔。
安永侯世子蕭謹,算是我和謝子陵的青梅竹馬,在謝子陵登基前一年,跟著安永候去了西南封地,一晃已有五年。
第二日,蕭謹入宮見我,很是感慨:「雖說皇後之位母儀天下,但皇上到底還是個孩子。」
我溫和地笑:「我於皇上而言,是那個時候最好的選擇;皇上於我而言,同樣也是。」
說話間,謝子陵黑著臉跨進門來,且一進來就開始驅趕蕭謹:「時候不早了,世子還是出宮吧。」
我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皇上,臣妾與世子已經許久未見,能不能多說兩句話?」
「不能。」
我想給謝子陵一巴掌。
熊孩子。
最終,蕭謹行禮告退,並許諾下次入宮來會帶我在宮外時愛吃的點心。
他走後,謝子陵依舊冷著臉坐在桌前,我不想哄他,也微笑地陪著他坐。
終於,謝子陵開口了:「姐姐可還記得,朕的十八歲生辰快到了?」
「十八歲」三個字,他咬得極重。
我愣了一下:「不是還有七個月嗎?」
謝子陵臉色稍霽,但仍然不太開心:「朕說快到了,就是快到了。」
我快笑不動了:「皇上開心就好。」
謝子陵顯然不開心,因為我說完這句話,他就直接拂袖而去。
當晚,謝子陵翻了德妃的牌子。
此後,他連著七日翻德妃的牌子,翻到麗妃天天在德妃宮外的草叢中蹲守謝子陵。
我對麗妃的堅持表示了敬佩,並下旨讓她再抄五十遍宮規。
那一日,朝中傳來消息,南州水患,丞相嚴玄亭請旨前往調查籍江堤壩。
隨行保護的,還有德妃父親,宣武將軍麾下的一支精兵。
我總算明白了謝子陵的用意。
但我是做不到麗妃那樣的。
謝子陵的行為,隻是再一次讓我清晰地意識到,他終究是皇上,永遠不可能是我一個人的謝子陵。
捉摸不定,患得患失才是常態。
我從先前那些溫存與歡愛,甚至青梅竹馬的歲月帶給我的錯覺中清醒了過來。
當晚,謝子陵來我寢宮時,我禮貌且生疏地接待了他,行事禮儀挑不出一絲錯處。
隻是他要與我歡愛時,我還是沒忍住,失控地推開了他。
謝子陵愣了愣,忽然焦躁起來:「姐姐這是要做什麼?你不願意親近朕嗎?」
「皇上許久不來,臣妾生疏了。」
我笑得十分得體,主動脫掉外衫與小衣:「皇上來吧。」
謝子陵發了狠似的看著我,眼尾微紅,指腹擦過我赤裸的肩頭,勾出一抹帶著深重欲念的笑:「姐姐早些休息吧,朕去看看德妃。」
我一腳把謝子陵踹下了床。
原本以為謝子陵會生氣,沒想到他居然一翻身爬起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朕要去德妃那裏,姐姐不開心嗎?」
「怎麼會?」我將衣襟攏好,想了想,「隻是德妃畢竟侍寢多日,後宮雨露不均,恐引其他人不滿,皇上不如去淑妃宮裏坐坐吧?」
5
謝子陵最終還是哪兒也沒去。
但他也沒碰我,反倒叫來春櫻,又加了床被子,同我睡得很遠。
臨睡前,他咬牙切齒地看著我:「朕倒不知,姐姐竟如此大度。」
我閉上眼睛,掩住情緒:「皇上說笑了,若非臣妾賢淑,皇上怎會封臣妾為後呢?」
天一日一日地熱起來,我和謝子陵卻開始莫名冷戰。
正好他朝政繁忙,乾脆十天半月才進一次後宮。
朝中仍有消息不斷傳來,先是嚴相受傷一事,接著是嚴相夫人與敬安王的舊事。
發展到最後,敬安王被削爵,中毒身亡;嚴相辭官還鄉,謝子陵再三挽留,最終將他留在朝中,封了個並無實權的官位。
這大概已經是謝子陵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想到那日伏在我肩頭落淚的謝子陵,我還是有些不忍,讓春櫻冰了一盞玫瑰櫻桃,打算帶去禦書房看望他。
行至禦書房外,卻被崔公公攔了下來。
他沖我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微笑:「娘娘,皇上不在書房內。」
我溫聲道:「沒事,皇上去了哪裡,你告訴本宮便是。」
「皇上去了淑妃宮裏……」崔公公吞吞吐吐,「皇上還說,他是聽皇後娘娘的話才去的……」
我笑容不變:「知道了,崔公公辛苦了。」
然後和春櫻打道回府,自己把那盞已經化得溫熱的玫瑰櫻桃吃了個幹凈。
春櫻來勸我:「娘娘不要傷心。」
我搖頭:「春櫻,在家時,我是內閣學士家的嫡女喬蓁;進了宮,我是皇後。無論處在哪種身份裏,我都不該傷心的。」
我一直很清醒。
那是謝子陵。
是我十七歲那年為我摘來滿捧山茶花的少年。
也是如今高坐龍椅、下手果決又謹慎多疑的帝王。
他的心,他看向我的眼睛,從來都籠著一層迷霧,令我看不清楚。
或許是喜歡的,但捉摸不定,又不能始終如一。
那我乾脆,就不要了。
謝子陵生辰那日,已經是深冬了。
他一早就來了我宮裏,拐彎抹角地暗示我給禮物。
都十八歲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個樣子。
我讓春櫻去取了那方親手雕刻的青玉,謝子陵在那摸了半天,終於客套般評價了一句:「雕工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