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周旋了幾句,找了個時機,景晏引薦了嚴鋒。
皇帝於是說:「嚴鋒,小九多次誇你是不可多得的良將,莫侯呢,也是朕的愛將重臣,你們都是武將,就借著今日好好比試一番吧,勝者,朕重重有賞。」
兩人行了禮數,便策馬揚鞭,隱入了圍場叢林。
皇帝又說:「小九,你我兄弟二人,不談什麼勝負,隻當是散散心吧。」
景晏道是,錯開半個馬身,跟在皇帝身後,我與二人保持一點距離,三人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駕馬閑遊。
「有鹿。」我說。
皇帝看了一眼,從身後箭筒中取出一支箭來,拉滿了弓。那鹿很機敏,一下便潛入林子,隻留下一支箭插在地上。
皇帝笑了一聲:「小九,朕不想跟你比試也不成了,不如看看,鹿死誰手?」
景晏隻笑:「皇上,臣從沒贏過。」
皇帝卻鐵了心:「這梅花鹿的皮子漂亮,小九,打回去給你家婦人做張毯子?」
說完,兩人便策馬追鹿,景晏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對他笑:「別看我,看鹿。」
等我慢悠悠地趕上,發現兩人都拉開了弓,誰也沒撒手。我屏息看著,那鹿不動,我們這些人也不動。
景晏瞄得偏了一些,連我都看出來了。他這場伏低做小的戲,真是十足。
皇帝鼻間忽然發出一聲笑,轉過身子,將那箭鋒對準了我。
我瞬間頭腦充血,動彈不得。
嗡的一聲,皇帝撒了手,開弓沒有回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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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箭沖我而來,卻最終偏離,箭尾的羽毛擦著我的脖子,嗖的一聲,竟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來。
不可能!這箭本該要了我的命!
我定睛一看,竟是景晏發出一箭,打偏了朝我射出的那一支,還卷走了皇帝的半片袖子,牢牢地釘在樹上。
險些扎穿了皇帝的手。
「跪、跪……景,王爺,快跪下!」我翻身下馬,幾乎是摔了下來,跪在地上扯景晏的衣角,瞬間就冒了汗。
景晏緩緩跪下,卻緊咬著牙,一言不發。
「小九,你家婦人都明白,棋子是死的,讓它走,它才能走。」皇帝沒有發火,隻是慢悠悠地騎著馬,繞著我們兜圈子,「下好你自己的棋,小九,朕的棋子,你動都不要動。」
他竟知道景晏要送我走!
「皇上,臣妾不走了,臣妾做棋子,再也不走了。」
我低著頭,血珠淺淺地滲出,滑入我的領子,額頭的汗砸進泥土裡,瞬間化為烏有。
此時皇帝又發了笑,取下自己的半截殘袖:「朕還以為你二人之間,總有一個是做戲,竟是看錯了。
小九,你向來是匹獨狼,如今倒有了把柄,這可未必是好事。」
景晏還是跪著,不說話。
「罷了,朕的玩笑開大了,你們可別往心裡去。」皇帝拉緊韁繩,留我二人在原地跪著,「小九,再不上馬,這鹿恐怕不是你的了。」
馬蹄踏青草成泥,皇帝早已一騎絕塵。
「元元,你有沒有事?你不要哭!」
我沒有哭,我哪裡哭了?
伸手抹了一把,竟真的滿臉的眼淚。
「唉,嚇的,嚇哭了。」
卻還是沒忍住,捂著臉,眼淚也會流出指縫,不發聲,肩膀也會抖如篩糠。
「還不如不喜歡呢。
「元元不哭,不會、不會有這麼一天。」
他也有些發抖,卻還是緊緊抱著我。
「別讓我拖累你,景晏,你就該一生都為你自己,怎麼能讓我拖累你……」
「胡說,元元,不許你這麼說,以後你也不許這樣說。」
互相拖累,互相虧欠,我們兩個聰明人,卻誰也算不明白這筆糊塗賬。
歇了一會兒,又乘到馬上,臺下雖挨了打,臺上的戲還得緊鑼密鼓地演下去。
我看他臉色不好,想法子讓他分分心,恰好前邊有隻白兔,我心中一動,對他說:「王爺,元元想養小兔子。」
他一愣,隨即跨下馬:「那本王去給你捉來。」
他趴在地上捉兔子,青色的衣服都粘了泥土,不一會兒,他揪著兩隻兔耳朵,回過頭笑著看我:「看,元元,小兔子。」
我眼中竟又有些發酸。
眾人會合時,我一眼就看到嚴鋒馬上掛的那隻鹿,這個傻子,還笑呵呵地說要拿鹿皮給織歡繃一張乘涼的小床。
皇帝神色如常,還高高興興地賞了他,回頭看見我們,竟有些愣了。
「小九,怎麼回事,你不是最討厭兔子嗎?」
我倒不知道有這回事。
景晏也沒露出什麼異常來,就像什麼事都不曾有過似的:「這狼崽子喜歡,臣拗不過她。」
後來我才知道,先皇與他母妃好的時候,就叫她乖兔兒。
馬車剛停在王府,我那丫頭佳淳就迎上來,火急火燎地向我報告。
「王爺,主子,晚芍主子發脾氣,這會兒正在砸東西呢!誰也勸不住,丫頭們都傷了四個了。」
我嘆了一口氣,把小兔子送到他懷裡:「這是在氣皇上沒叫上她,你昨晚又駁了她的臉,快去哄哄吧。」
景晏抱著小白兔,看了我半天,問:「元元,你要本王捉小白兔來的時候,存的就是這個心思?」
我知道他有點生氣了,軟軟地遞了一句:「哄哄她怎麼了?王爺,您就當是為了我,省著她找我的麻煩。」
景晏將兔子還給我,隻說:「你早說你不喜歡,本王壓根就不會去捉。」
說完他就回了我屋子裡,既沒理我,也沒理晚芍在院子裡發瘋。
我倒確實不喜歡什麼小白兔,讓他去捉,一則是想讓他分分神,別去想皇上那檔子事;二則,也是料想到晚芍一定氣壞了。
我曾做戲誆過他許多次,可他因此鬧別扭,還是頭一回。
我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笑來,敲了敲晚芍的門,險些被她一個花瓶砸了出來。
「晚芍,王爺說他昨夜沒想明白,你瞧,捉了隻兔兒給你賠不是。」
燭臺還在她手中高舉著,她怒視著我,又看看小白兔,將信將疑地問:「王爺給我的?那他剛才怎麼都不來跟我說句話?」
「你以為我跟你關系多麼好,還要編瞎話哄你開心?王爺這會兒是累了,要不準會親手送給你。」
她丟下燭臺,邁出門檻,從我懷裡抱走小白兔,摸了摸,轉眼又問:「那你有什麼?」
我兩手一攤,對她說:「我哪有什麼?剛才王爺走時你還沒看出來?生我氣了,跟我說了一路,早知道就帶你,不帶我了。」
她不看我,隻看小兔子,聲音竟變得很溫柔:「你這蠢貨,我從來不惹小景哥哥生氣的,我什麼都依著他。」
我是不會可憐她的,可我也確實覺得她可悲。
哄好了這個我看不上的,那邊那個我看上的還在等著我哄。
他要是不等我哄,剛才就會直接回房,也不會進我的屋子了。
「王爺,」我賴賴乎乎地湊過去,對著他親了又親,「別生氣了,好不容易好了幾天呢。」
他拿手隔開我,不讓我親他,我是越挫越勇,幹脆關起門來,坐在他腿上,將整個人都掛了上去:「小景哥哥,我這脖子出著血呢,你給我吹吹。」
他撥開我的腦袋,還是不理我,我去解他的衣帶子,他還打我的手。
「哎呀夫君,你怎麼了,」我這會兒是真有點喪氣了,他抱也不給抱,親又不給親,碰都不給碰,我也束手無策,「你別生氣,我去把小白兔討回來。」
「元元。」他當然不會讓我去找麻煩,於是叫住了我,瞇著眼睛看了我半天,才說,「如今本王是掏出真心來了,隻怕你是假的,摸不透你。」
我摸摸他的頭發,指尖拂過他的眉毛,再去親他的眼皮、鼻尖兒和嘴巴。
「你看著我,景晏。」我捧著他的臉,對他說,「我知道他們都騙你,都貪圖你,都想贏你。我一輩子都輸給你。」
這麼一想,像我們兩個這樣的人,一輩子能給對方的承諾隻有這一句。
我一輩子都輸給你。
佳淳闖門進來的時候,我和景晏都很怪她煞風景。
可她跪在地上哭,說:「主子,奴婢惹禍了,奴婢不小心說漏了嘴,晚芍主子她、她把小兔子給摔死了!」
我腦中的血忽然間冷了下來,就像是被人從雲上拖回泥裡。
「你先起來,你別磕頭,佳淳,沒事,我不罰你。」我轉過頭看著景晏,心中知道他與晚芍此時還不能有矛盾,於是說,「王爺,我過去一趟吧,您等著我。」
他環著我,輕輕說了一句:「元元,別顧慮我,別受她的欺負。」
小兔子死相很慘,張著嘴,血漬粘在白色的絨毛上。
我問她:「你做什麼要摔死小白兔?」
她把那兔子沖著我一踢,揚著臉罵我:「誰要你的便宜人情!誰要你來施舍我!你算什麼東西!」
「你不喜歡就還給我,為什麼摔死我的小白兔?」
她恨恨地看著我:「你的?賤貨!這王府裡沒有一樣東西是你的!連你這條命,連你這張臉都是我當日高抬貴手!是我賞的!」
「我叫你別再提這件事,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等我反應過來,竟已將她推倒了,她的手碰到地上的瓷片,出了血。
「賤貨,你敢打我!」
我索性回頭把門一關,撿起一塊碎片來,上前用腳踩著她:「我不止敢打你,你信不信我敢殺了你?莫晚芍,你這張臉還想不想要,你想不想要?」
她側著眼睛看著貼在臉上的瓷片,聲音發了抖:「賤人,你放開我!我要進宮!我要稟報皇祖母!我讓父親殺了你!」
「莫晚芍,你殺人向來隨心所欲,何時還需要稟報了?」我陰著臉問她,「靠著你皇祖母,你也沒能把人留住,你還真是沒有用的樣子貨!」
她讓我戳了痛點,又瘋了,哭著想與我撕打。
我橫下心,狠狠地甩了她一個巴掌。
「晚芍,當年你是郡主,我是婢子,我讓著你。如今我得寵,你可憐,我還讓著你。」我蹲下來,揪著她的頭發,死死地盯著她看,發狠說,「你不稀罕我的施舍?莫晚芍,你還挺能抬舉自己。你的丈夫,你的婚事,你的心願,你至今為止人生中所有幸福快樂的記憶,全都是我施舍給你的!可你太不爭氣了,就這麼一口剩飯,我賞給你,你都接不住。」
我摔下手中碎瓷,冷漠地看著她:「既然你喜歡提,我今天就把這件事情掰扯清楚,當初你說我是爛瓦,借著驗身子,奪了我的清白。後來太後娘娘壽宴,你叫個男人端壺藥酒去我房裡,沖著的還是我的清白。可是莫晚芍,清白不在身上,我這輩子都比你幹凈。」
她顯然被我刺激,咬著牙跟鬼上身一樣不停地尖叫哭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