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是會轉的,莫晚芍,如果你把我惹急了,我不想陪你玩了,等到那一天,我會將你踩進泥裡,而你的小景哥哥,隻會心疼我臟了腳。」
我回頭推開她屋裡大門,側身讓開,輕聲說:「我給你機會,你想告誰就去告吧。」
莫晚芍此生,恐怕是第一次如此狼狽,她哭著爬過滿地狼藉,爬到院子裡,拽著景晏的腿,同他哭訴。
她說,小景哥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青梅竹馬,你不可以讓這個賤人欺負我。
她說,小景哥哥,這賤人騙你,這賤人會害了你,這賤人會毀了你一輩子……
哭到後來就不是告狀了。
她說,我是郡主,我父親是侯爺,我能幫你,隻有我能幫你。
她說,皇帝害你,太後害你,王孫大臣害你,連元元也會害你,隻有我不害你,隻有我不害你。
她說,小景哥哥,我對誰都不好,我隻對你好,我把那些女人都殺了,為什麼你還是不明白……
我有些不想聽了,叫了婢子,對她說:「佳淳,你陪我去把小兔子埋了吧。」
佳淳撿了小兔子,跟在我身後,我去園子裡挖坑,她來埋土。
忽然之間,她說:「主子,您說的太對了,那個什麼男人能脫,女人不能脫!」
我低著頭,眨眨眼,一點也笑不出來,隻輕輕地糾正道:「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如果女人一心隻有愛情,這一輩子,未免太過悲涼。
「對對!我說什麼來著!嘖嘖,喜歡王爺的女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她這人遲鈍,還沒看出我已奮不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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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輕輕地笑,說:「嗯,是啊,還好我不喜歡他。」
「主子,您想明白了,您不喜歡王爺?」
「嗯,不喜歡。」
「那、那您為什麼要哭啊?」
佳淳問我不喜歡他,為什麼要哭,我說,我心疼我的小白兔。
晚芍那天把嗓子都哭啞了,她一直在求景晏,她說,小景哥哥,求求你不要討厭我,求求你不要討厭芍兒好不好?
她或許不知道吧,景晏心中有太多事,將這顆心裝得滿滿的,沒有一絲空隙是為她而留,哪怕是用以討厭她的感情,都不曾有。
他是從心中剜出一塊原有的血肉,才能將我填補進去,才能喜歡我。
我曾說他不是要人心疼的人,可如今,我也是從心尖兒上剜下肉去喜歡他,我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心是會疼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天變得很快,北邊的硝煙,說燃起就燃起了。
這一仗,嚴鋒領兵出徵,掛了主帥,而莫侯徵戰一生,卻隻能作為副將。
皇帝是很無情的,他要誰風光,誰便風光,他要誰落魄,誰便落魄。
眼看著莫侯將要失勢,最急的是太後,偏偏晚芍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一門心思撲在兒女情長上,每次進宮找她,都是爭風吃醋,告我的狀。
我是皇帝操控的人偶,太後想管也管不了,更何況事到如今,她也不太想管。如今她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莫侯這一仗上,她盼望莫侯立功凱旋,奪了嚴鋒的頭籌,要是嚴鋒能死在戰場上,就更好了。
烽火連三月,織歡發愁,景晏發愁,我也發愁。
晚芍也發愁,她愁自己不該意氣用事,摔死那隻小兔子,不該對我破口大罵,否則她的小景哥哥,或許不會一連幾年都不理她。
我有時在想,或許我真不如晚芍那麼喜歡景晏,這種獻祭式的喜歡,我真的做不到。
這會兒又到秋天了,正是我剛遇見景晏的時節,歲月真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
秋日寂寥,但戰事膠著,景晏與我都沒有什麼傷春悲秋的心思,連談情都少了許多。
皇帝最近頻頻宣我入宮,他也著急,局勢一天一個樣,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會用得著我。
這天,他又宣我進宮去下棋,景晏很緊張我,可他也隻能緊張,他也無可奈何。
我進屋的時候,屋裡除了皇帝,還有一個穿朝服的大臣。我看了一眼,下意識便想退出去。
皇帝叫住了我,還讓我在他對面坐下,大臣開始稟報戰況,一字一句,都是驚心動魄。
大臣告退以後,皇帝命人擺上棋盤,然後問我:「你剛才也聽到左相的話了,依你之見,如今局勢如何?」
我離座,跪地,伏低:「臣妾一介女流,不懂江山社稷、用兵打仗,皇上,臣妾隻是來下棋的。」
皇帝像是冷哼一聲,又像是笑,說:「你與小九倒是很相似,隻是你較他少了一點野心。」
這話不能答,答了,就等於認了景晏的野心。
「罷了,你不想說,那就聽著吧。」皇帝抓了一把棋子在手中掂量,說,「你看,這黑白兩方,如今勢均力敵,勝負還說不好。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觀察許久才說:「若這一片黑子都被圍住,那白子的確……不對,其中有詐!」
我身上忽然冒出汗來,為了我心中極險的猜測。
皇帝看著我笑,臉上的表情卻不是笑,他說:「到底是婦孺之流,臉都嚇白了。」
我低著頭不敢答話,半天,還是他要我在對面坐下。
「說說,你看出什麼來了?」
我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還想像之前一樣蒙混過關。
「你倒是說呀。」
「回皇上,臣妾覺得,這一片黑子雖然受困,白子看似勝算十足,但是,但其實,黑子隻需一招便可反殺。」
皇帝的笑聲都是從喉嚨裡發出來的,又低,又沉,不像是人間的聲音。
「那你覺得,朕的這一步棋,布置得如何?」
「極、極妙。」
「哦?你真看懂了?」皇帝不輕不重地用玉扳指叩擊桌案,問我,「既然看懂了,何必還要打啞謎啊?」
我覺得自己又開始發抖,已經許久不曾陷入這樣四面楚歌的陷阱。
我清了清嗓子,才勉強發出聲音:「皇上,皇上是要以兵敗假象,引誘莫侯謀反。」
皇帝拍掌大笑,那笑卻和景晏一點都不一樣,我快要被嚇哭了。
北部戰事吃緊,此時若帝城動亂,莫侯必將冒出謀反的心思,到時候,皇帝就會派景晏前去剿亂,與嚴鋒接應,將莫侯捉入甕中。
他等不及了,莫侯要反,恐怕還要等上幾年,皇帝這一招引蛇出洞,是要盡快殺他,盡早拿回兵權。
「朕可沒有誘人謀反,朕隻是想試一試愛將的忠心。」他沉吟片刻,又說,「你家王爺還務必要幫朕這個忙啊。」
果然,他要派景晏上戰場,景晏半生都未受過重用,如今,為了剿一個「反賊」,竟要踏入沙場。
我低著頭,強忍著不哭:「皇上,王爺並非武將……」
「他在你這是王爺,是丈夫,是男人,」皇帝出聲打斷了我,「在朕這,他就是一把戰刀。」
最是無情帝王家。
「小九有沒有跟你講過他的七哥是怎麼死的?」
我心中一沉,緩緩說:「十五歲時舉兵謀反,被皇上一刀斬於金鑾殿前,血,濺滿了皇座上雕著的盤龍。」
他笑了兩聲,道:「不錯,這宮中四處都是血路瓢潑,小九的母妃,就是和先皇下棋時,死在了你坐的這把椅子上。」
我不說話,皇帝又說:「朕有時夜裡還看見她,他們母子關系好,她要帶她的阿晏回家去呢。」
他的眼神如此恐怖,我下意識往後退去,一下子翻下座椅,竟然撞破了頭。
「你可說了,你要保他不反。」
血淌下來,模糊了我一側的眼睛:「臣妾……必將為大業,身死萬次而不辭。」
「那好,元元,那你再幫朕一個忙。」
「皇上折煞臣妾了,臣妾定當全力以赴,肝腦塗地。」
「不必肝腦塗地,幫朕殺一個人吧。」
回府的路上下了一場秋雨,我坐在馬車裡,撩開簾子用臉接雨水,才覺得清醒了一些。
皇帝引莫侯謀反,要景晏平亂,那麼兵權就會暫時移交到景晏的手上。如今,景晏手中是有實權的,這麼一來,他反倒權勢滔天了。
景晏是想反的,我從開始就知道,他受了這麼多的折辱,臥薪嘗膽忍了這麼多年,他必定是要反的。
他不反,皇帝收回兵權,享漁翁之利。他若反了,皇帝有了殺他的理由,在這天下,便再沒了心病。
皇帝是想借這一塊石,去投兩隻鳥,看莫侯與景晏鷸蚌相爭。
我閉著眼睛,冷靜地想了想,景晏先要凱旋,扳倒莫侯,然後……他必須要反,趁著兵權在握,實權傍身,他非得鋌而走險!
而我,我不僅要助他反,我還要助他成!
可還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皇帝究竟要我殺誰?我能殺誰?
最後他對我說:「花開堪折直須折。」
這是要殺誰?
「你怎麼受了傷,元元?」景晏看見我額頭見了血,臉色瞬間變得十分森冷,「本王進宮去。」
我趕緊拖住他:「摔的,摔的,不礙事。王爺,我有話跟您說,您過來。」
我關好屋裡的門窗,讓佳淳守在門外,跟景晏學了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毫無保留。
「他這招引蛇出洞真是陰毒,元元,這是想把本王也一鍋端了。」
景晏瞇著眼睛,不停地摩挲自己的眉間。
「元元,但你要知道,兵權與實權,本王不是總有機會兼得的。」
「我知道,王爺,我明白,」我握緊他的手,對他說,「這個險要冒,王爺,這是您不可多得的良機!」
他看著我,輕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說:「元元,本王以為,你會勸我不反。」
「別說傻話,王爺,元元知道,您已等了多少年。」
他輕觸我額頭的傷口,眼圈竟又有些泛紅:「元元,本王說過給你更好的,本王要這千裡江山給你做聘禮,鳳儀天下給你做陪嫁。」
「景晏,我不要,我要自由。」我此刻安穩地躺在他懷中,輕聲說,「景晏,你我這些年,有過做戲,也有真情。
如今花燈看過了,煙火也看過了,我覺得夠了。」
「我不願再在深宮中鉤心鬥角,我鬥了半輩子。我不願再與別的女人分享丈夫,我忍了半生。景晏,最難的關頭我還陪著你走,若能活著殺出重圍,你答應我,往後你一路順遂,我一生自由。」
他的手有些發抖,半晌,又說:「罷了,我何嘗不知道你要什麼,是我不該自私,不該裝傻。元元,是我不該綁著你。」
我抬起頭吻了吻他:「無妨,王爺,這場硬仗還長,你我還有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