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敢問,我不能直面這些答案,我是如此地渴望活下來,渴望自由,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夏夜悶熱,我的腳步細碎,離大門還有幾步之遙,他竟真的安排嚴鋒在此接應。
我的心,從未如此鮮活、如此滾燙、如此疼痛。
耳邊是風聲呼嘯,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在回頭的路上奪路狂奔。
我跑得那樣快,連命都不要,腦中是雷電轟鳴,隻覺得血肉都被我甩在了身後,隻有靈魂沖破桎梏,扯開濃重的夜幕,一路飛奔。
我隻騙得了別人,我騙不了我自己。
撞開景晏房門的時候,他的刀鋒離他自己隻差分毫。
「你做什麼?景晏,你好惡毒!你做這些事情想感動誰?你以為誰會記著你?你以為誰會念著你的好!?」
罵完這一句,我幾乎跪在地上幹嘔,那些被我甩在身後的血肉,一點一點地追上了我。
「誰讓你回來的?元元,你趕快走。」他推了我一把,「元元,本王最後為你安排這一樁事,你要領情。」
「誰領你的情!我走了,留你在這捅自己一刀嗎?」
「非得如此,元元,非得如此,不然你走不遠。」他握著我的手,一遍一遍輕拍我的背,「王府遭了刺客,本王遇刺,你也死了,晚芍不在,逃過一劫,這才說得過去。」
「元元,等你走了,就會有人從亂葬崗裡抬來女屍,充你的樣子,你不用怕。還記得本王告訴過你嗎,肋下,這裡,這裡是不會死人的。」
「不準!我不準!」
我後知後覺,這會兒才想起來哭,「刀又沒長眼睛,萬一、萬一……」
我是不敢往下想,更不敢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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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本王已不是第一次詐死逃生,手下有準。」他溫溫柔柔地擦去我的眼淚,對我說,「走吧,元元,本王欺負了你這麼久,臨到最後,想讓你贏一次。」
我說不出話來,隻是搖頭。
「元元,你要聽話!」他板起臉來說我,「本王不是討厭你才趕你走,是、是喜歡你,才放你走。」
他終於還是松了口。
我與他頻頻試探、樂此不疲的這件事,終於還是他,先松了口。
他說得對,應當是我贏了,我該覺得暢快,怎麼會這麼疼?怎麼會這麼疼呢?
「喜歡我為何要放我走?你教過我的,喜歡一個人,是立即想與他在一起,一時半刻都等不得。你說,為何你喜歡我,卻要放我走?」我撲在他懷裡痛哭,緊緊按著他握刀的那隻手。
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頭發,輕輕地說:「傻子,我怕我自作多情,我怕你不喜歡我。」
破曉。
「天亮了,這會兒走也走不成了。」
「不知道,昨晚不該吃那麼多的,不要命地跑了一陣子,這會兒又哭得想吐。」我把頭靠在他身上,輕聲說。
怎麼會不怕呢?我當然會怕,我當然也想過,這一切可能都是他以退為進的一步棋。
可我也怕這不是戲,我怕我這一走,不是生離,而是死別。
「元元,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去年啊……去年中秋,我還跪在地上求你救命呢。」
「新年,新年我們去看煙火。
「新年……你挨了皇帝的打,我在跪祠堂。」我說完把自己都給逗笑了,「這日子過的,真是哈哈苦,苦哈哈。」
「這麼一想,本王也好久不曾過過像樣的節日了。」
「景晏,」我輕輕叫了他一聲,「我是不會把自己綁在你身邊的,可我也不能留你獨自在這苦海沉淪。
等你、等陪你到了安全的地方,到那時候,我會再向你討,我會再向你討,我的自由。」
景晏半天不說話,我抬起眼睛看了才發現,他竟掉眼淚了。
我出去的時候,瞧見有兩人偷偷摸摸,卷了個草席子出去,若我沒猜錯,那裡頭是一具沒用上的女屍。
景晏竟是認真的,他竟是真心為我規劃,我該如何離開?
他的大計會敗在我的身上,而我呢?我最不想看見的事情,就是他的失敗。
他曾說我們兩個,能逃一個是一個,當初或許是,可現在不是了。
如今,他的失敗,就是我的失敗。我要他成功,盡管那功成名就,與我沒有半分關系。
我們收拾情緒都極快,要不是親眼看他哭了,我此時壓根看不出來。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作為棋子,我們都要有棋子的自覺。
我跟嚴鋒說了出徵的事,他很樂意,織歡卻有些埋怨我。
我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莫侯若此次再立軍功,恐怕就是一手遮天,到時候別說是你們,別說是王爺與我,就是皇帝都懸了。」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我……」她低著頭,悶悶地說,「戰場上,刀劍無眼。」
我搖了搖頭,對她說:「織歡,戰場之外的刀劍,才更難防。」
我帶著嚴鋒去見景晏,自打上次嚴鋒「行刺」,景晏就憋著一股氣,搞得二人現在很是別扭,來之前我探過他的意思,他也有意讓我從中說和。
我說嚴鋒,上回我也犯了急脾氣,還跟你動了手,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嚴鋒還是很木訥,一本正經地回道:「您言重了,卑職險些釀成大錯,多虧王爺與您的周旋。」
我又說:「嚴鋒,你跟著王爺比我更久,他對你是真心器重,視作手足。」
嚴鋒沉默了許久,才說:「您與王爺……真是十分相似。」
我笑了笑,沒往深了聊:「是嗎?許是處得久了吧。」
景晏看見嚴鋒時還是帶著氣,不願與他說話,嚴鋒這個木頭樁子,隻知道幹杵著,氣得我在旁邊直翻白眼。
「哄起女人一個頂倆,見了兄弟狗屁不是,我是真服了你們。」
嚴鋒嘴笨,讓我罵得滿臉通紅,忽然跪在地上大喝一聲「卑職萬死不辭」,把我嚇了一跳。
景晏擺擺手,意思是這事就算了,接著又說:「過幾天皇上與本王要到圍場狩獵,莫侯也會去,到時本王會將你引薦給皇上,你要好好表現。」
嚴鋒也不會說別的,還是那一句:「卑職萬死不辭!」
隔了一天,皇帝卻又捎來口信,說到時要我也同去。
我同景晏剛過了幾天好日子,這一池春水,愣是讓皇帝給攪成了渾湯。
去就去吧,騎馬也不是什麼難事,景晏教了我不到半天,我便能騎馬小跑了,他卻囑咐我,不要貪玩,不要求快,要我跟緊他。
末了,他還嬉皮笑臉地說:「反正你如此喜歡本王,讓你跟緊,你當是樂意得很。」
他最近有些犯毛病,動不動就湊上來嬉皮笑臉地問我,你何時開始喜歡本王的?你覺得本王哪裡最好?實在是煩人得緊。
我也是實在讓他煩得不行,用馬鞭子的另一頭去戳他:「王爺,您煩不煩,有完沒完!」
他笑了兩聲,一下跨到我的馬上,將我圈在懷中,韁繩勒得緊緊的,貼著我的耳朵,用頗為煽情的語氣送了一句:「怎麼了寶貝兒?這才幾天,就嫌我煩了?」
我隻覺得耳根子發燙,心像是馬上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拿手肘杵了他一下:「別、別瞎叫啊!」
景晏十分惡劣地沖著我的耳朵發出低低的笑聲,念咒一般蠱惑我:「從沒這麼喊過別人,你是頭一個,高不高興?」
我看他是非要我服軟,趕緊順從地點點頭:「高興,高興還不成嗎?你別這麼弄我,我耳朵癢。」
他卻得寸進尺,甚至輕輕含住我的耳垂兒:「高興啊?那以後都這麼喊你,好不好?」
明明什麼事都經歷過了,我怎麼會讓他調理成這副樣子?
我回頭把臉埋在他身前:「你欺負我,你看我認了,就拿這些事情拿捏我,我多麼大方,我從不拿你掉眼淚的事情來拿捏你。」
這話反倒讓他抓了話柄,他笑著沖我挑了一下眉毛,還是不肯放過我的耳朵:「說起掉眼淚,元元,昨天晚上是誰哭著在我耳朵邊上求我,就差求著我把她……」
「打住!」我用手背去涼發燙的臉,「你、你再說我還哭!」
那天我險些讓他給調理得羞憤投河,可他是個臭流氓、壞痞子,是不折不扣的王八蛋,我不答應他叫我寶貝兒,他還讓那馬瘋了一樣地跑,我摟他越緊他越開心,還說我那副狼狽的樣子可愛。
可愛個屁!
這天,晚芍從宮裡回來了,我連推帶搡,又攆又趕,才硬是把景晏忽悠到她屋子裡去。
心裡是不是滋味兒先不說,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兒女私情拖累了他。
沒到半夜,我聽見隔壁有些吵鬧,晚芍好像還哭了,還以為是景晏手上又沒輕沒重,可不一會兒景晏竟又跑回來了,臉上說紅又像白,說白又像紅,看著十分尷尬。
晚芍追到自己門口哭了兩聲,便狠狠關上門,沒動靜了。
「怎麼了,王爺?她咬人?」
我看他這副模樣就想笑,給他到了一杯水,坐在他身邊,拍了拍他。
「元元,她、她……唉,這該怎麼說……」景晏兩手打掃打掃身上,像要抖掉一身的雞皮疙瘩,邊說邊打擺子,「她穿的那是什麼東西,還不如不穿!迎春樓裡也不曾聽說過這種招數!」
我聽他給我描述,實在忍不住,拍掌大笑:「哎呀王爺,人家可是為你好費心啊!想不到她去太後那裡開了幾天小灶,竟學來如此秘術!」
太後這是急了,什麼不像樣的辦法都想讓她試一試。
我笑完又板起臉來,挑他話裡的毛病:「王爺,迎春樓裡都有些什麼招數?」
景晏很少被我問得啞口無言,此時卻傻了眼。
我見他吃了虧,趕緊趁機報仇,笑嘻嘻地撩撥他:「王爺,您身子可還撐得住嗎?我明日可得叫廚房做十全大補湯來。」
他讓我惹急了,咬著牙,痞裡痞氣地看著我,語氣十分囂張:「元元,你若受得了,本王補就是了。」
果然得意容易忘形,我趕緊閉嚴了嘴巴,灰溜溜地進屋睡覺去了。
玩笑歸玩笑,可從這事裡,我與景晏都能讀出太後的慌亂——她這是病急亂投醫,皇帝不願莫侯帶兵出徵,明顯是有意打壓他,若晚芍還得不到景晏的心,她就難了。
第二天是陪皇帝去圍場的日子,晚芍本來就心氣兒不順,又因為皇帝叫我沒叫她,此時跟瘟神一樣,誰都不去招惹她。
我的出現讓莫侯很是下不來臺——皇帝明知晚芍嫁給了景晏,卻點名要我作陪,擺明了是給他難堪。
莫侯雖是武將,腦袋可比嚴鋒機靈多了,在場這幾個人,除了我,他誰也得罪不起。
聰明歸聰明,他這幾年仗著軍功,頗有些驕縱,更何況我搶了他愛女的風頭,他更要夾槍帶棒,狠命地捏我這個軟柿子。
「上回沒看清楚,原來這就是九王爺愛不釋手的金絲雀,形影不離,真是寵愛得很。」
我知道他想折損我,不過也不想犯口舌,皇帝也不說話,隻等景晏接招。
一來,他想看看景晏會不會為我出頭;二來,他也想借景晏來煞一煞莫侯的銳氣。
「莫侯,這可不是什麼金絲雀,這是本王一手調教的狼崽子,咬起人來,是一定要見血的。」
景晏連一聲嶽父大人都不叫,可說這話的時候,偏偏是帶著笑的,甚至還有些曖昧輕浮,假不正經,讓人挑不出什麼理來。
皇帝這時才虛情假意地出來調和:「小九,怎麼一牽扯到這婦人,你就如此小心眼兒?朕可要擔心芍兒在你府中的處境了。」
皇帝真狠,竟拿女兒去敲打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