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接招,輕飄飄一句話便戳破了我,還丟給我一句「不吃這套」。
想來想去,沒忍住,在黑暗裡發出一聲輕嘆。
「別琢磨了,元元,趕緊睡。」
我怕癢,咯咯咯地笑起來,他更來了興趣,直至我出聲求饒才作罷。
翌日,我醒得晚,景晏也沒叫我,待我起來時,聽人說景晏已上完朝回來,這會兒正在書房。
他不找我,我自然不會沒事找事,等到了中午,還是屋裡的婢女提醒我,我才不情不願地提了食盒,到書房給他送飯去。
路上經過別院,還看見凌宜和織歡兩人在小亭子裡閑聊。
我的位分低,既然看見了,沒有不去問好的道理。
兩人都算是客氣的,倒沒視我為眼中釘一般,還叫我一塊兒坐下,嘗嘗她們房裡的點心。
閑聊了一會兒,凌宜忽然問我:「元元,你身上這是什麼香?」
「奴婢也不知道。」我眨了眨眼睛,將景晏送的那盒脂粉拿了出來,「王爺賞賜,奴婢便拿來用了。從小家裡窮苦,也不懂得這些東西。」
凌宜接過盒子聞了聞,搖了搖頭,又還給了我:「我也不懂,不過王爺賞賜,必然是好東西,元元你有福了。」
一旁的織歡卻突然出了聲:「元元,你的食盒別涼了。」
我聞言,正好起身告辭,凌宜笑,織歡卻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我自然知道她們為何如此——景晏送我的脂粉並非什麼稀罕玩意,隻是裡頭摻了麝香,麝香氣味獨特,才要重重地用別的香料來壓。
塗在臉上的時候不知道,放在盒子裡,卻還是一下就聞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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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宜怎麼會不懂這麝香的功效?她不過是覺得,景晏賞了這麼個東西給我,意思再明白不過,我構不成她的麻煩。
隻要我的肚子沒動靜,對她來說,就是一顆定心丸。
織歡顯然不如她那樣好糊弄,看她第一眼我便覺得,她不簡單。
我拿著食盒到景晏書房門口的時候,屋裡隻有他與侍衛兩個。
「王爺,侯府昨夜拖出了兩個婆子,剖了心肝,丟在後山喂狗了。」不知這侍衛是真沒注意到我,還是故意說與我聽,「那女人不是簡單人物,王爺,咱們留不得。」
我輕咳了一聲,進了屋,沒去看那侍衛,徑直放了食盒在景晏桌上:「路上耽擱了一會兒,您看看,要是涼了我就拿到後頭去熱熱。」
景晏笑著瞥了我一眼,又去看那侍衛。
「這小狼崽子最是個記仇的。」他指著我,笑說,「嚴鋒,你要當心了,她已在心裡記了你一筆。」
這個叫嚴鋒的侍衛兇神惡煞一般,頗為鄙視地瞪了我一眼,抱著膀子轉過頭去。
我也懶得搭理他,給景晏拆了食盒就要走。
景晏果不其然叫住我,笑瞇瞇地仰在椅子上:「元元,急著去哪兒?」
我頭也不回,皮笑肉不笑地答:「我偷人了,急著去見。」
嚴鋒大喝一聲:「放肆!」
我回頭剜了他一眼,冷笑一聲:「偷的也不是你,你急什麼?」
「哎呀呀,元元……」景晏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像唱戲一般地給我遞話,「本王可沒有招惹你呀!」
「不是留不得我嗎?讓那傻大個伺候您吃吧。」我沖著嚴鋒努努下巴,「以後他伺候您吃,伺候您睡,元元省事了。」
嚴鋒冷哼一聲,不屑地看著我:「我奉命護王爺,護王府周全,豈是你一個丫鬟能夠比擬的!」
「王府讓您護得周全,那怎麼還讓人闖進來,打死一個,傷了一個,拖走兩個去喂狗呢?」我嘴上是不饒人的,專揀氣人的說,「顧頭不顧腚,屁用不頂。」
「元元,本王這還吃著飯呢。」景晏站起身來,假模假式地摸摸我的頭,「給本王個薄面,算了算了。」
「蠢不可忍!俗不可耐!」嚴鋒氣黑了臉,臨到最後還要罵我一句,「卑職還當她是什麼厲害角色,真是高看了她!」
好,真覺得我蠢才好!
我前腳氣走了嚴鋒,景晏後腳就指了指我,笑罵:「怎麼不機靈死你!」
嚴鋒是一介武夫,腦子不靈光,可景晏是個人精,自然不會以為我是在同嚴鋒置氣。
他沖著我挑了挑眉,裝模作樣地輕嗅幾下:「元元真好聞,怎麼這樣香?」
我也假模假式地搡了他一下:「脖子那裡有印子,羞人得緊,隻好拿脂粉遮遮。」
他手上親昵地攬著我的腰,眼中卻紋絲不動,隻是用那雙漆黑幽深的眸子反復端詳我的表情。
「別這麼看我,王爺。」我對他笑一笑,狡黠地眨眨眼睛,「有時候真覺得,您也是荒唐人。
我話已說得很明白,也不妨再明白一些:「您是王爺,元元是您的通房,身份擺在這裡,我難道還要羞憤難當、寧死不從嗎?照這個道理,王爺是不是該弱水三千,隻取一瓢?王爺,咱們倆誰在做夢?」
景晏瞇了瞇眼睛,我發現,他思索事情的時候總是會這樣做,看了我一會兒,他輕聲發笑:「元元,都是你在說,本王可一個字都沒說。」
「王爺不用說,元元會猜。元元來說,王爺不必猜。」
我不會去奢求他的真心,他也不要來細究我的真意,什麼情啊愛啊,那是小兒女間的東西,可我們是將腦袋提在手裡過日子的人,情愛皆是累贅。
景晏摸了摸我的頭發,指尖滑過我的耳後和脖子,最後停在我的臉頰上。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憐憫,還有一點溫柔,一點都不像他。
「你說的都對,元元,但你還小……」他頓了頓,將我的臉埋進他胸口,輕聲說,「你還小,你不知道,這些事情是由不得人的。」
這是什麼話,他還能愛上我不成嗎?我心中不屑,暗自腹誹。
他還是那樣,仿佛隻看我一眼就對我了如指掌,不緊不慢地補上一句:「元元,別會錯意,我說由不得人,是指由不得你,不是由不得我。」
鬧了半天,他是怕我會對他動真心。
我不說話,仔仔細細抬頭看他,他的皮膚很白,比女人還要白上一些,隻是因為他那雙狼一般的眼睛,加上硬挺的鼻子,才不顯得陰柔。他的唇很薄,唇色也淺,嘴角總是向上勾著,卻說不上來是不是在笑。
他的氣質絕不佝僂猥瑣,面孔更是跟難看不搭邊,但是,這雙眼睛不露出什麼喜怒,這張嘴也不知哪一句才是真話。我自問是個謹慎的人,大概不會捧著一顆真心,交與這麼一個摸不透的人。
「要看穿了,元元。」他出聲打斷我的思緒,低頭親昵地用鼻尖蹭了蹭我,壓低了聲音,十分曖昧地說,「本王不隻臉上好看,元元,你知道的。」
日子過了約莫兩個來月,景晏有時來,有時不來。他不來的時候去了哪裡,我不打聽,他不談及。
平心而論,除了最開始設下險局,景晏對我還算十分不錯——說白了,我們都是穩當人,自然是敵不動,我不動。
他最終還是抬我做了妾,比侍妾還要高上一級,我沒再推辭,隻是求他讓我留在他房中小臥,他也應允。
他來的時候,心情不都是好的。有時高興,會跟我說說話,喝上兩口,偶爾會打鬧,我急了便沒規矩,他竟很放縱我。有時則看得出來,他來的時候就帶著煩悶,兩人便沒什麼話,來了做了事情就睡下,他下手又重,幾次給他欺負哭了也不哄我。
其實我偶爾也想,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若我有晚芍那樣的身份,說不定我也願意嫁給他。
其實這樣的話,景晏也曾說過。那天我倆都醒得出奇地早,離天亮還早,索性先在床上賴著,他卻忽然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元元,那天你在書房罵嚴鋒的時候,其實本王在想,如果你我是尋常夫妻,是不是你也會這樣恣意,從不拘束?」
我當下沒想明白這句話,不敢亂接茬,側過身去老實地答:「王爺,我沒聽懂。」
他這人說話,說出三分留七分,一點弦外之音都沒有,我是絕對不信的。
他笑了笑,又說:「本王隻是在想,論做丈夫,是不是連嚴鋒也比本王要強得多?」
「嗯?」我咬著手指頭想了半天,被自己得出的結論嚇了一跳,當即躥了起來,「王爺,您……您不會是要將我賜予嚴鋒吧?」
妾的地位不高,又算是主子們的私物,作為賞賜送人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景晏哼笑兩聲,做出發狠的樣子來,將我蒙進他被子裡:「你想得美!休想逃出本王的手心兒!」
鬧了一會兒,他又說:「嚴鋒這人,空有一身武藝,腦子就差了些,是該給他找個聰明的女人。」
不知為什麼,我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個人來,轉頭一看景晏,他也正看著我。
「太後給您選的貴妾,您要送人?」
景晏大笑了幾聲,刮了刮我的鼻尖兒,不明說,隻道:「元元啊元元,是你我心有靈犀,還是你實在太過聰明?」
他竟要將織歡許給嚴鋒!
可織歡是太後插在這王府裡的一面旗,景晏也是心知肚明的。
我瞠目結舌,斷然不敢相信景晏會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來。
可不待我細究,他又捏了捏我的臉:「本王說著玩兒的,瞧你。」
他金口玉言,哪會有一句話是說著玩的?
不過他既說了,我也不較勁,順著他的話茬點點頭:「嚴大人是您的自己人,他的婚姻大事,自然不能馬虎。」
「元元,你又來了。」他瞧我一副謹慎的樣子,抓了我的手過去親了親,「你也是本王的自己人,不必如此拘謹。」
這話,老規矩,信一半,扔一半。
我確是他的自己人,可該拘謹,還是放肆不得。
「本王今日晚些回來,太後要過壽了,皇上召了眾親王商議操辦。」
我為他拂去朝服上的褶皺,漫不經心地說:「那……把晚芍郡主娶了吧。」
景晏沒忍住,哧地一下笑出聲來,又黏黏糊糊地拉了我進懷裡,問我:「元元,你真心的?」
「王爺,這不是遲早的事?您不等皇上指婚,趁著太後大壽主動提親,太後一準兒高興,不比送什麼強?」
景晏十分誇張地嘆了口氣,做出委屈的樣子:「元元怎麼對本王如此不在意,真是令人好傷心。」
「少來,不吃這套。」我任由他抱了一會兒,卻見他沒有撒手的意思,才掙脫開來,「拿了折子走吧,待會兒遲了。」
「才讓你別拘謹,你就撒歡兒。」景晏接過折子,輕飄飄在我頭上敲了一下,「看來是本王對你心慈手軟,要找日子好好修理一番才行。」
我往門口推了他一把,推到一半卻又拉回來,小聲問他:「王爺,晚上回來睡嗎?」
他沖我笑笑:「說不準的,晚半晌估計有雨,你關好窗。」
送走了景晏,我對屋裡下人說要補一會兒回籠覺。躺了半個時辰,卻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他今天好怪,又是說要將織歡許人,又是說起太後過壽。
他博聞廣識,見過的奇珍異寶怕是多過我吃過的白米,又怎會來問我給太後備禮之事?
若說是閑聊,他卻絕不是會對我說起皇室逸聞的人。
我起初以為,他是想娶晚芍,才借由子來探我的底,可我剛剛分明給他遞了話,他卻不理,究竟意欲何為?
彼時,我尚不知,他又布下多麼大的一盤棋。
那日稍晚,果然就下起了瓢潑大雨,深秋的雨最冷,裡邊還摻了雹子。
屋裡這會兒來了人,是景晏的一個隨從,進來說是景晏在匯賓樓喝醉了酒,非要見我。
先不論這事真假,光看這天跟下刀子一樣,他倒是真能折騰人。
我叫丫鬟給我拿了把傘,披了褂子上馬車。
這車還沒出府,忽然一個趔趄,嚇了我一跳,挑開簾子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