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病重,長公主姐弟,前途渺茫,季臨淵要在這個時候出徵去。
他輕輕笑了笑,嘉懿還是太天真了,沒有一個熱血少年,不想建功立業,鮮衣戎馬。
更何況,他想娶她,做她的駙馬,護她周全,就必須去打這一戰。
打贏了,麒麟軍才會真正奉他為少主。
那時候,他們就可以站在陽光底下,做彼此光明磊落的情人。
「嘉懿,我答應你,我很快回來。」
她不高興,扯了扯他的領口,覆上唇去,輕輕啃舐了一口,又惡聲惡氣道:「季臨淵,你總是不聽我的話,再這麼下去,我就不要你做我的駙馬了,半點也不叫我順心如意。」
他低聲笑了笑,因為篤定,所以根本就不生氣她的胡言亂語,他抵著她的額頭,哄她:「聽你的,除了這一次,以後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你叫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我的長公主殿下。」
以後,他們能憧憬的也隻有以後了。
以後是世界上最美好又最殘忍的想象。
因為有以後,所以現在多苦都能拿以後來安慰自己,可是,以後那麼虛無縹緲,鏡中月水中花,憑著一點幻想,支使著人往以後奔赴而去。
萬一,去到以後,比現在還不堪,那該怎麼辦,再期待下一個以後嗎?
殘忍的以後隻負責提供幻想,不負責一切後果。
她撇了撇嘴,指尖剝開他的領口,在他堅硬的胸膛上輕輕劃著,眉梢微微耷落著,嘆聲問:「我們,真的有以後嗎?」
與外界隔絕的神殿,除了和藹神佛、裊裊煙霧、冷寂死屍,隻餘他們二人。
在氤氳霧光裡,季臨淵望著她,斬釘截鐵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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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充滿希望地說:「等我回來,我就娶你,做你的駙馬……」
長公主雖敏感脆弱,可是他的話,叫她心中熨帖。
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抿著唇低低笑道:「咦,誰要你做駙馬,不害臊。」
季臨淵也笑,那稜凜凜劍眉笑成了溫柔山川,他繼續笑著說下去,「是是是,我不害臊,除了做你的駙馬,還要跟你生娃娃,最好生一個囡囡,跟長公主殿下你一樣漂亮,也跟你一樣粘人,到時候啊,我是哪都去不了啦,就待在家裡相妻教女,做一個吃軟飯的駙馬。」
她清凌凌地放聲笑起來,又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嘁聲道:「你想得美,本公主可不喜歡吃軟飯的小白臉,雖然,你這個臉,是挺俊的,」
她忽然捧著他的下頜細細端詳,他琥珀光澤的眼含笑望著她,她舔了舔唇,繼續說道,「秀色可餐,這張臉,倒也是有點吃軟飯的本錢,行吧,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了。」
她一邊說,一邊毫不客氣地捧著他的臉,覆上他的唇去。
季臨淵索性把劍丟開了,專心地,抱著她,在神佛注視下,擁吻。
「季臨淵……」
「唔?」
她忽然輕輕推開他,指尖覆在腰間上的絲绦,稍稍一捻,靈活地挑開結。
纖薄春衫,款款落在地上。
藕荷色肚兜,羅疊紅裙,白得浮光流動的瑩肌。
她注視著他,璀璨的長媚眼暗光浮動,她細聲問:「季臨淵,你要我嗎?」
他站在原地,眼神晦暗。
他當然想要她,他的長公主殿下。
可是,在這神殿,剛被血浸染過的神殿。
她見他不言不語,臨時升起的一腔孤勇在沉默中流失了大半,她轉過身去,氣急敗壞道:「季臨淵,連你也不要我。」
她一邊說,一邊撿衣裳。
他從身後抱住她。
他熱燙的手握著她的細腰。
他的下頜抵在她的發頂上,喑啞道:
「嘉懿,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
她是他的一根肋骨,此生都無法分開。
他們在神殿,晝夜交替時分,霧光混沌,交付了彼此。
她愛他,像是溺水的人,臨時抓到一塊浮板,恨不得把所有的自己都撐在那浮板上。
「季臨淵,我疼。」
他吻她水光浮動的眼,撫著她細嫩的手腕,在溫柔的撫摸中安撫她。
在沉浮雲雨之間。
她忽然狡黠一笑,斷言道:「季臨淵,我很高興,你是我第一個男人。
就是可惜,可能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封住她的唇,喝止道:「別胡說。」
「沈嘉懿,這一世,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她舔了舔他的唇,咯咯笑道:「那,萬一,你和別的女人好了,我就詛咒你,一生愛而不得,最後戰死沙場。」
他們散的時候,沈嘉懿獨自一人在神殿裡,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低聲呢喃:「請你們庇護季臨淵,無論如何,請把他平安送回我身邊。」
季臨淵出徵了。
他還是太年輕,他姑姑向他承諾,隻要他贏了,就成全他和沈嘉懿。
事實上,皇後隻不過要把他調走。
大概過了幾個月,皇帝的病更嚴重了,神志不清了。
有人告訴長公主姐弟,羅剎城有一味藥,請她去取。
剛好那個時候,季臨淵要回來了,他奮勇殺敵,隻是為了更早一點回來,娶她,做她的駙馬,戰事結束比預料中的快了不少。
長公主以為,有季臨淵在,她什麼都不怕。
她寫信請他去羅剎城幫她。
可是他遲到了。
他明明已經回復她,他會來,連來的時間也都說好了。
皇後千算萬算,沒想到季臨淵那麼早凱旋。
不過皇後很慶幸,季臨淵的母親,忽然病重垂危。
季臨淵被留住了,他無法準時赴約。
長公主等了他很久,她經歷過絕望。
她終於知道,季臨淵是季氏的人,他不是她的依靠。
長公主對季臨淵的愛,在羅剎城以後,消失了。
她不可能愛他了。
她親手捅了他一刀子,可是他沒有死,他還活下來了。
她對這個世界太失望,開始放浪形骸。
他病愈後去找她。
那時候她在一個梨園內的一間廂房歇息。
他虛弱地握著她的手腕,面色和唇一樣慘白,他說他要娶她。
她輕輕笑了笑,伸手去捧住他的胳膊,仿佛是擁抱著他,動作曖昧親密。
他以為她原諒他了,可是她踮腳在他耳邊輕聲呢喃道:「季臨淵,你沒有資格,做我的駙馬,我不愛你了。」
如果不曾有過希望,絕望就不會那麼叫人痛苦發瘋。
在羅剎城,被囚禁在那黑暗潮濕的水牢時,她做了無數次的夢,都是他來了,可是那都是夢。
他遲到一天,沒關系,可他遲到了那麼多天。
無法原諒。
她一句話,他面色敗壞,似秋日枯枝敗葉。
可他不肯承認,他用盡力氣,緊緊抱住她,他垂著頭,把臉掩在她的頸窩裡,哽咽著說:「嘉懿,你不要說氣話好嗎?是我對不起你,你打我罵我,或者再捅我一刀,解解氣,都可以。但是,別說這樣的氣話……」
她怎麼能,說不愛就不愛了呢。
明明說好的,等他回來,就做她的駙馬。
明明,他們都已經交付了彼此,無論身心。
沈嘉懿用力掙開他,他太虛弱了,被她一推,撞在身後的桌上。
他努力撐住桌子,站穩,他望著她,希望能從她眼裡得到一點心軟的信號。
可她用那雙陌生的冷湛湛的眼望著他,「季臨淵,你不嫌丟人嗎?」
他幾乎就聽不見她的冷嘲熱諷。
他花費了很大的功夫,虛浮地走向她,他說:「嘉懿,我們都已經......我會娶你的。」
他提醒了她,她已經把最後有的一副幹凈的身子都給了他了,那是她對未來下的賭注。她以為他們有未來,隻不過是一個蠢姑娘,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獻給愛的人。
她輸了。
她稍稍往後退,又握著嘴咯咯笑道:「哦,你是說我們上床了?所以你要娶我?季臨淵,你怎麼這麼天真?我可不止和你一個人好……」
她一面說,一面拍掌,金鷓鴣畫屏後,轉出一個人來,那是一個男戲子,半敞胸懷,衣衫不整。
她走到那個男人身邊,挽住他的手臂,對季臨淵輕輕一笑:「要是每一個跟我上過床的人,都要娶我,我可管不過來。」
季臨淵徹底垮了。
季臨淵走了,她叫那個戲子滾,自己冷著眼坐到一邊凳子上喝茶,踢踢踏踏地踩著桌腳。
男戲子隻不過是她的情報線人,季氏對她盯得緊,她隻能通過這種放浪形骸的方式來傳遞信息,隻有她夠墮落,所有人都覺得她不堪,那才好,她才能活下去。
那次以後,季臨淵也變了。
他不再對她說那些溫情脈脈的話,他步步為營,慢慢爬上權力的高處。
長公主放浪形骸,面首無數。
他在無數個深夜裡獨自一人喝酒。
不過是年少情誼,斷了,就斷了吧。
他想過放棄的。
可是有一次,她要辦什麼事情,剛好卡在他手上,她請他吃飯。
權力場的人,就算心知肚明,恨對方恨得不行,可面上,還是會周旋的。
她陪了很多杯酒,巧笑倩兮。
她喝得眼波瀲滟,紅唇也妖冶。
他奪了她的杯摔在地上,又握緊了她的手腕,冷聲說:「長公主,你就是把自己喝死了,也沒有用。」
她喝醉了,被他一說,忽然就掉下眼淚。
她很快抹了抹眼,垂著臉,那濃密的長睫像團扇,陰鬱鬱地掩蓋住眼裡的水波。
「首輔大人,你走吧。
我是昏了頭,才來求你。」
他站起身來,往外走了幾步,可是。
他停住了。
他還是那麼想要她。
他想要十六歲,在神殿前,說等他回來娶她的沈嘉懿。
他匆匆走回她面前,半蹲下來,他託著她的雲鬢,把她緊緊摟住,哽著聲說:「長公主,陪我睡一覺,你要什麼,我給你。」
他就這樣自欺欺人,一晌又一晌地貪歡。
他想要她回來,他就要成全她的心願,可他沒辦法顛覆自己的家族。
他不敢叫她發現自己還愛著她,現在的沈嘉懿,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成為她利用的東西,如果她知道他還愛她,她一定會有恃無恐,她會做出什麼事情,他也不敢確定。
慢慢地,他好像也變了。
在對她的冷言冷語中,他一遍一遍地要她,侵佔她。
她惡心他,她恨透他。
他什麼都知道,可是他已經永墮黑暗了。
終於,他徹底弄丟了她。
在陰川,十六歲的沈嘉懿回來了。
他當然知道,那是虛幻意象,羅剎城以後,她就不穿白裙了。
可是他沒有辦法拒絕她,她求他留下,在神殿的時候。
如果那個時候,他留下了,是不是結局就會不同。
他不忍心再叫她失望了。
他選擇,留下來陪她。
畢竟,回去以後,也沒有十六歲的沈嘉懿等他了,等他去娶她。
他死在了陰川。
可是,十六歲的沈嘉懿,全心全意愛著季臨淵的沈嘉懿在神殿祈禱:
「無論如何,請把他送回我身邊。」
神佛把他送回去十六歲沈嘉懿身邊了。
他站在神殿外,在磅礴落日裡,扔掉手上淌血的劍,伸出雙手,去擁抱住飛奔而來的沈嘉懿。
他們在晝夜交替時分,重新擁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