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臨淵靜靜地看著她,他知道她察覺了。
他伸手來按住她的肩,殘忍地說:「摔了一碗,還有很多碗。」
她癱坐在地上,什麼疼也感受不到,她還能有什麼辦法。
季臨淵也蹲下來,他靜靜地把她環抱住,他說:「嘉懿,我們會有孩子的。」
她在冷笑,可是她還不能放棄,她也抱緊他,低聲哀求:「臨淵,這也是我的孩子。我想要他。求求你。」
她抖著肩,蒙住臉窸窸簌簌地哭了起來,她連哭,都是隱忍的。
他用手梳著她的發,仍不退讓,「嘉懿,你聽話。」
哭是真心實意的,她哭自己不夠強大,讓她的孩子跟自己受委屈。
哭也是裝腔作勢的緩兵之計,她在哭聲中,琢磨該怎麼辦。
她需要知道他想要什麼,對,交易,隻要知道他要什麼,他們可以交易。
什麼條件都可以,隻要能留下孩子。
季臨淵想要她替他生孩子,還想要跟她成親。
她在哭聲中,漸漸理清了思路。
季臨淵想要她,愛慕著他的、決裂前的她。
雖然那個她早就死掉了,可裝,她也能裝出個八九分。
長公主早就練就了一身虛與委蛇的本事。
Advertisement
她主動去抱住他,含淚道:「臨淵,你知道的,這個世界上,我除了阿年,沒有別的親人了。這個孩子,是我第一個孩子,我不能不要他,我不知道有娘親疼愛是什麼滋味,可是我不想,讓我的孩子,沒有娘親疼愛,臨淵,求求你……」
她的淚,落在他的頸項上,炙熱的,滾燙的,滑到他的心尖上。
江貴妃嫌棄她是個女兒,沒有為她穩定地位,並不待見她。
季臨淵圈抱著她,下頜抵在她的頭頂上,他有些動容了。
可他還是不願意退讓。
他無法看著她生下別人的孩子。
他擦她的眼淚,不作聲。
她又攀著他的手臂,仰著臉,去吻他的下頜,她說:「臨淵,我們成親,小妾也好,外室也好,我不在意,我為你生兒育女,我們像從前一樣,好好的,你讓我生下這個孩子,我以後,死心塌地,跟著你。
好嗎?」
像從前一樣,以後,死心塌地。
他們的過去,現在,未來,永遠在一起。
季臨淵無法拒絕這樣的請求。
「可是,孩子生下來,要送走。」
他揉著她的手腕,沉下眼,他花了很大力氣才說出一個好字。
他永遠無法接受她為別人生兒育女。
她的肩頭垮了下來,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
筋疲力盡,但是起碼,她暫時護住了她的孩子。
她站起來,走到床沿上歇息。
她低頭撫了撫小腹,她怕嚇到孩子了。
季臨淵還在,她不敢說出聲,隻能在心底,默默地跟孩子說:「別怕,娘親會保護你的,娘親不會不要你的,永遠永遠。」
她疑心剛才過分地掉眼淚了,又趕緊把眼淚擦掉,努力地綻放出一個笑容。
她快樂,孩子才會快樂的。
阿鶯也很高興,她急匆匆地端走爐子上的藥,盡數倒進桃樹底下。
季臨淵走了,阿鶯趕緊拿藥來,仔細地替長公主擦臉上和手上的傷痕,阿鶯怕長公主疼,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可是長公主搖搖頭,對她笑了笑,她從來都不怕疼的。
長公主反倒摸了摸阿鶯的頭,「謝謝你,阿鶯。」
所以,她對遇到過的每一個善良的人,都分外珍惜。
長公主運氣也不是很差,有時候,也會遇上善良的人。
阿鶯羞澀地笑了笑,忽然記起來什麼,從兜裡摸出來一本書,眼睛雪亮,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
長公主打開一看,是坊間的一些育兒經。
她也高興壞了,迫不及待就翻起來看。
長公主,想做一個好娘親。
夜裡隻有長公主自己一個人睡覺的時候,她會思念她的郎君。
如果,他知道他們有孩子,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他會喜歡他們的孩子嗎?
長公主不知道,她的郎君,在她離開之後的第二天,一定要來找她。
他不顧眾人勸阻,直愣愣地去破陣法。
用血肉之軀去破陣法,無非是找死。
安狀元被陣法反噬了,傷得很重。
除了身體上的重傷,她的郎君,心上也被她重創了。
他是個人,就算他有顆強大、堅強的心,他也會受傷。
他想不通,為什麼,她可以在甜甜地喊完他郎君後,說走就走了。
她直接就留下離休書了,她不承認他們的婚事了。
或許,長公主隻是圖謀安家的兵符。
或許,她一直都當他們的親事是一場交易。
良好的家世教養,告訴他,不能死纏爛打。
他以為,或許,不打擾,是最後的溫柔。
所以,他還沒來找她。
至於錦樂城,彌生和阿年,他們等了十幾天,終於等不下去了,他們要到永安,營救長公主。
二十
彌生和阿年混入了季府。
誰能想到,彌生好歹也是個將軍,可他,把自己扮成了個寡婦,把阿年扮成了個小姑娘。他們以母女相稱。
彌生是個受歡迎的寡婦,畢竟他手腳麻利,熱心腸,還有幾分姿色,勾得那些單身大齡管事的神魂顛倒,至於阿年,雖然性情冷淡,不愛說話,甚至對她娘也很不願意搭理,可是,阿年這個小女孩長得太可愛了,府上的丫鬟都喜歡捏捏他白白嫩嫩的小臉蛋,阿年一度很屈辱。
一來二去,他們也就在季府混熟了。
他們在季府溜達了個遍,也摸到長公主住的偏僻院落了。
院落雖偏僻,可是重軍把守。
彌生和阿鶯混熟了。
雖然阿鶯是個啞巴,可不妨礙彌生嘰裡呱啦拉著她碎嘴。
很少有人跟阿鶯說話,阿鶯喜歡聽彌生熱熱鬧鬧地說話,也喜歡沉默的可愛的阿年。
阿鶯對他們毫無戒心。
阿鶯不會說,但是會寫字。
他們從阿鶯這裡,得知了長公主的情況。
長公主有孕了。
彌生剔著牙對阿年說:「狀元郎,還挺厲害啊。」
阿年一雙烏沉沉的眼難得有光亮,揚著喜悅的小臉蛋,得意道:「那是,我安哥。」
長公主有孕,是好事,可也是個麻煩事。
逃跑就多了幾分危險。
他們送給阿鶯一罐青梅,阿鶯惦記著長公主愛吃酸的,轉手就帶去給長公主了。
青梅上有幾個劃了痕,很淺淡,可劃了幾個年字。
長公主認得阿年的劃痕,在安平島釀青梅,他有時候也無聊地劃字。
長公主捻起一個吃了,長公主有了計劃了。
她託阿鶯,賞點東西給送青梅的人。
長公主賞了一些銀子還有首飾,有一個簪子是空心的,長公主把紙條塞在裡頭,通過阿鶯傳遞了出去。
有一日,曹夕霧在院子裡賞花,聽到一個寡婦大聲在跟別人碎嘴,「我那天看見小院那住了一個女人,長得老好看了,還挺著個大肚子,是首輔大人的小妾嗎?」
曹夕霧臉色大變,她一把揪住比她高很多的寡婦的衣領,氣急敗壞問那個賤人在哪裡。
她是真急了,一時之間,忘了她平日很柔弱的樣貌。
寡婦佯裝嚇壞了,一五一十跟曹夕霧說了,還帶著她去了。
曹夕霧領了一幫人,殺過去了。
看守的重兵,想攔又不敢攔,畢竟這位才是正頭夫人,還懷著孕。
他們一合計,裡頭這位還戴鐐銬的,想必不是什麼正經人。
隻要人不出事,不逃跑,就不怕,這個正頭夫人向來柔柔弱弱的,必然也不能闖什麼禍。估摸著也就是逮著人罵一罵解解氣,還是把正頭夫人伺候好。
他們最後還是讓行了。
長公主等夕霧,等很久了。
門被踹開了,長公主斂眸喝了杯茶,撫了撫小腹,這才慢吞吞抬頭看來勢洶洶的一行人。
長公主望向敵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寒徹骨。
曹夕霧差點垮了,長公主沒死,竟然沒死,還懷了孕。
季臨淵把她養在這裡,這個孩子,一定是季臨淵的,私生子。
嫉恨之火燒得騰騰的。
曹夕霧沖上前去,惡狠狠推了長公主一把,嘴裡不幹不凈叫罵著:「賤人!不知廉恥!勾搭有婦之夫,去死吧,跟你的孽種一起去死吧。」
長公主沒防備,被她一沖撞,踉蹌了幾步,肚子磕在桌沿上,阿鶯趕緊沖上來扶住了她,勉強站穩了。
長公主沒想到這個曹夕霧,平時那麼柔弱,瘋起來這麼瘋,力氣還挺大。
她還真小瞧她了。
曹夕霧仍不甘心,又沖上來,揚手就要打長公主。
長公主怒了,狠力掐住她的下頜,捏住她的手腕,陰森森笑道:「你也配?」
話音未落,隻聽得「啪啪啪」,幹脆、利落、響亮的巴掌聲,此起彼伏。
長公主最會扇別人巴掌了。
曹夕霧的臉,高高腫起。
場上的人,一時半會呆住了。
曹夕霧已經嚎開了,其餘人才醒過神,魚貫而上。
長公主把曹夕霧掉個頭,一手掐著她的脖子,一手在她臉上遊離,冷涔涔的,像毒蛇吐信,她涼颼颼地對曹夕霧笑道:「還要命嗎?」
曹夕霧嚇得癱軟,點頭如搗蒜。
長公主滿意地拍拍她的臉頰,輕笑道:「好姑娘,叫他們退下,順帶,準備一輛馬車,還有一張你夫君簽批的出城令。「
曹夕霧顫著聲,叫人退下,又叫人去準備,隻是出城令,去哪找,她也不知道。
混在人群裡的寡婦這會忙道:「這位姑娘,你別傷了我們夫人,出城令,我們這就去找,夫人,我們去書房找找吧。」
寡婦在眾人的幫助下,很快找來了出城令。
長公主戴著腳鐐,挾持著曹夕霧,推推搡搡地往門外去,剛走到門口,準備上馬車了,寡婦帶著女兒,對眾人說:「我們跟著去,也好保護保護夫人。」
眾人都說寡婦母女太忠肝義膽了。
阿鶯也咿咿呀呀地要跟著上車走。
於是,長公主,彌生,阿年,阿鶯,拿曹夕霧做人質,順利坐上了馬車。
他們把曹夕霧捆好了,封住了嘴。
這會,才終於松一口氣。
阿年把臉依偎在姐姐的手臂上,蹭了蹭。
長公主眼圈紅了,摸了摸他的頭。
彌生笑阿年,「乖女兒,這會就變成奶娃娃了啊。」
彌生什麼都好,就是多長了一張嘴。
阿年吧嗒咬了他一口。
長公主寵弟狂魔,坐那虎視眈眈,彌生又不能揍他,隻得悻悻地,掉頭跟阿鶯說話。
阿鶯忽然瞪大了眼睛,指著長公主的裙擺。
長公主低頭一看,染了點殷紅的血。
這會,她才覺得肚角隱隱作痛,這會兒才想起來剛才磕到了。
長公主唬得臉都發白了。
他們需要找大夫。
找大夫又耽誤了一程子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