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她一定還會回來的。
他笑著笑著,忽然剎住了。
安和煦,和沈嘉懿,一起跳了懸崖,也就是說,他們在一起,活著。
首輔大人,還是把放走阿年的人統統殺了。
二十
長公主姐弟,已經回到錦樂城了,她的赤焰軍,駐扎在這裡。
長公主聯絡了彌生,赤焰軍的將軍,他是她的家奴,因能力卓越,被長公主挑中,替她建立起來這支軍隊。
長公主知道季臨淵對付了太後、東吾公主,靜了靜,方笑道:「首輔大人這次做得不錯。」
季臨淵對於長公主來說,早就不是那個心上少年了,他做什麼,她都不會感動了。
有人已經佔據她的心了。
遲到了,就是遲到了。
破鏡,不可能重圓的。
況且,季臨淵永遠都在保護他的家族。
就算他對付了太後,他們季氏,仍然顯赫。
她猜測,季臨淵要自己稱帝了,到時候,季氏隻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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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害他們姐弟的仇人,可不止太後一個人,還有他們季氏一族。
長公主,全心全意要把季氏都拉下水,季臨淵也包括在內。
長公主以錦樂城為據點,暗中聯絡永安城中的長公主勢力,準備裡應外合。
在這一次的背水之戰中,長公主有了兵,但她的後援仍不足,錢糧有限,她必須速戰速決,才能獲勝,一旦打成了持久戰,必敗無疑。
長公主需要先去永安城一趟,找到龍驤軍的對接人。
據永安城的人回復,首輔大人確實認為長公主死了,長公主進城,簡單易妝即可。
長公主把對接的細節告訴了永安城她的人,叫他們提前布置好。
怕引人懷疑,長公主隻帶了幾個人去永安,阿年,留在錦樂城,她不能讓他冒險。
長公主總是不願意讓心愛的人冒險。
她晝夜不歇地回永安,夜晚的時候,有月光灑在她的手臂上,她低著頭看。
那月光有溫度,像是誰隔著時空擁抱她。
她離開安平島已經半個月了,忙碌的時候她不會想起安狀元,隻有這種時候,偶然的月光,寂靜的夜,她才想起來他。
他說過,不是什麼都可以做交易的。
他一定痛恨背叛和欺騙,安狀元那樣幹凈的人,從來沒有被欺騙過的人。
他會難過多久呢,他一定不會原諒她的。
她是一個壞姑娘,愣生生在他平靜幸福的生活裡搗亂了一陣子。
安狀元,會好起來的吧?
長公主把膝蓋屈起來,自己輕輕地抱住自己。
到了永安時,已經是兩天後了,那是一個陰沉的天。
長公主並未貿然去尋訪那家對接的店,她在對面客棧的三樓住下了,每天隔著窗戶觀望,又叫其餘人打聽最近永安城的一些消息。
一切都風平浪靜,沒有異樣。
夜晚的時候,長公主終於走進那個店了。
這家店是賣綢緞的,各色綾羅,陳列有序,艷麗芳菲。
店前方立著一個高櫃,堆著一摞布匹。一個老頭舉著油燈在高櫃上敲著算盤,聽見聲響,抬起一雙蒼老疲倦的眼看她,問她找誰。
長公主舉起耳環,老頭登時從高櫃上下來,走到她面前,拿過來仔細辨認了一番,面上神情多變,探頭望了望外面,隔了一會,才問:「你自己一個人?「
長公主點點頭,老頭撫著花白胡須,佝僂著腰,來回踱步,過了半晌,說,「等一會。」老頭掀簾進了裡間。
長公主握著掌心的耳環,靜靜地等。
可忽然之間,裡間暗了下去。
所有的火,頃刻滅了。
長公主還怔在原地,外頭長街上,百千火把亮了起來。
有人提燈推門走進店。
腳步聲穩沉。
一步一步朝長公主身後走來。
她的心,突突跳起來。
猛一回頭。
季臨淵的臉,在燈下照得明亮。
她又功虧一簣了。
長公主踉蹌著,一步一步往後退。
她的臉,在光中白得透明。
「為什麼會?」
季臨淵回答她:「你的人,早就被我監控了,這個店,是我為你準備的店。」
長公主,把唇咬得都流血了。
她被逼到高櫃前,季臨淵抵著她,伸手撫摸她的臉,那冰涼的、纖脆的臉。
他的聲音,像從陰曹地府飄來一樣,陰沉沉的,「沈嘉懿,你是我的。」
他吹滅了火,把燈砸在地上。
掌風一過,門就被掩上了。
黑暗中,他掐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壓,幾乎要把她揉碎,融入自己的身子。
不是,她不是他的,她有郎君的,她的郎君,是溫柔的安狀元。
長公主咬牙奮力地推拒,推搡之中,高臺上的布匹嚯朗朗地砸了下來,季臨淵抬手去擋,分不清的顏色混雜在一起,鋪天蓋地的綾羅把他們罩在混亂的世界裡。
季臨淵要吻她,她不願意,最後,兩人像纏鬥的惡獸,撕咬彼此,傷痕累累。
他把她壓到地上的布匹上,撕她的衣裳,昏昏沉沉的光,長公主忽然黯聲說:「季臨淵,你要我再死一次,才滿意嗎?「
他停住了,清醒了,把她從地上抱起來。
他不過是害怕失去,太害怕,太想擁有了。
他抱著她,吻她的鬢角,做最大的妥協。
他說:「沈嘉懿,嫁給我,我讓阿年登基。」
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年登基,圓了她的心願,可最終,他們仍是他的傀儡。
季臨淵,他把什麼都算好了。
長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氣,唇角翹起來,冷冷笑道:「我嫁過人了,天地日月山河為鑒。」
季臨淵要瘋了。
長公主被囚禁在季府。
她被囚在一個荒蕪的小院裡,手腳被落了銬,平時不會有人來的,隻有一個負責伺候她的啞巴姑娘,還有季臨淵會來。
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長公主無法獲知了,那天夜裡陪她去的人,也被季臨淵統統殺了。
阿年還在錦樂城等她,無望的等待,是最磨人的。
陪伴她的,隻有蕭蕭落木和半壁殘陽。
這一天,季臨淵喂她吃飯,她忽然嘔吐起來,吐得面色發青。
他慌了,請大夫來看。
大夫說,長公主有孕了,是初夏時分懷上的孩子。
季臨淵面色灰敗,踉蹌著跌坐在凳子上。
長公主躺在床上,笨拙地用手撫摸自己微隆的小腹。
她以為她吃胖了。
她忽然輕輕地、溫柔地笑了。
她和安狀元的孩子。
她在絕望的等待中,生出了希望。
二十一
墮胎藥已經備好了,就在小爐子上咕隆隆煮著。
長公主在認真地吃飯,每一口都嚼得很香,她不挑食,每一樣都要吃,她需要喂飽自己,喂飽她的孩子,保持充沛的體力和健康的體魄。
她還不知道怎麼做一個母親,怎麼照顧她的孩子。
她隻是憑著本能,不敢挑食,不敢傷心,不敢自殘。
季臨淵坐在一邊,看著她端起一碗熱湯,簌簌地喝。
這很不像沈嘉懿,她是一個不愛吃飯、挑食的人。
季臨淵伸手,擦掉她嘴角沾的飯粒。
她很乖順,她對他客氣了很多,不再激怒他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抱著她,她也不敢動彈。
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冒險。
一個母親,為了孩子,什麼委屈都禁得住的。
她吃完飯了,小爐子上的湯藥也沸開了。
啞巴姑娘阿鶯顫抖地端來了熱騰騰的藥。
阿鶯並不想端來這碗藥,她照看了這個長公主十來天了,最初她病懨懨的,可知道有了孩子之後,這個長公主很努力地活著,很努力地,想給她的孩子最好的一切。
長公主知道阿鶯不會說話,可是她在很悶的時候,還是會跟阿鶯絮絮叨叨,她問阿鶯一些傻瓜問題,比如,這個孩子會是男的還是女的,他會不會調皮搗蛋,她還請阿鶯幫她去問問別人,怎麼保胎。
她明明知道她不會說話的。
可她太想跟別人分享自己當母親的喜悅,也太想知道怎麼做好一個母親。
長公主總是,為心愛的人,像一個傻瓜,也像一個戰士。
阿鶯比手畫腳,指一指她的肚子,再指一指自己臉上的笑容,她叫長公主多笑一笑,孩子才會高興。
長公主就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桃樹下,望著院子上方窄小的藍天靜靜地笑。
或許,她是想到她的孩子快樂地笑,或者,是想到她孩子的父親幸福地笑。
阿鶯在季臨淵沒注意的時候,偷偷向長公主使了個眼色,指了指藥,搖搖手。
長公主臉色變了,隻不過一瞬間,她不可以叫季臨淵發現,她也不可以拖累啞巴姑娘阿鶯。
季臨淵親自把碗端過來給她,他平靜地哄她,「沈嘉懿,趁熱喝了。」
長公主指尖冰涼,她接過來,望著那幽深的黑湯,上面落著她恐懼的神情。
還沒喝,她就覺得她的腹部隱隱作痛。
或許,是她的孩子在求救。
長公主滾了滾喉頭,沖季臨淵露出一個笑容,「太燙了,我過會兒再喝,好嗎?」
季臨淵望著她的笑容,靜了靜,他把墮胎藥端過去吹涼。
長公主慢騰騰地站起來,她手上的銬解了,可腳上的還鎖著,她隻能慢慢走到窗邊,雖然鐐銬是很精細的,甚至還雕了花,可鐐銬就是鐐銬,走起來,總是很拖累的。
她伏在窗邊,有一藤野花墜下來,她掐了一把,別到發鬢上,她轉過身來,望著季臨淵,溫柔地笑著問他,「臨淵,我好看嗎?」
季臨淵忽然就呆在原地了。
臨淵,多久沒聽見了,這樣溫柔的呼喚。
他仍端著藥,悄聲說:「好看。」
她抿著唇笑,然後低頭撫了撫自己的小腹,輕聲說:「我能不能不喝藥,太苦了。」
季臨淵沉著眼,他思索了很久。
她等了很久,窗邊的日光流淌在她雪白的手臂上,可是一點溫度都感受不到。
季臨淵下定決心了,他走過來,把她抱回去,他溫聲說:「乖,喝了,就好了。」
他騙她是安胎藥。
他們之間,已經有很多意外了。
這個意外,他要親自掐滅。
他要親自喂她,碗沿貼在她的唇上。
長公主輕輕翹起唇,說:「我自己來。」
她捧住了碗,然後,狠狠地往墻壁上擲去。
飛濺的湯藥,有些濺到他們的衣裳上,有些濺到臉上。
有幾片碎瓷,刮著她的臉而過。
她白嫩的臉上,很快就刮了幾痕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