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殺她?也不請丈夫、女婿來殺,再不濟請一批刺客,可自己拿著一把匕首沖上來,是怎麼想的,瞧不上長公主嗎?
季臨淵她殺不動,他的嶽母,她還殺不動嗎?
哦,她很久沒親自動手殺人了,所以,大家好像都忘了,她喜歡殺人這回事。
她慢慢撫上曹夫人的脖頸,泛紫的指甲差一點就要掐斷那青筋了。
長公主的手很冰,沾在人的皮膚上,就像從幽深水池爬起來的水鬼,掐著人的魂索命。
曹夫人到這時,才回過神,她瞪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
長公主竟敢?
可是她又想起來,長公主拿菜刀劈死了自己的兒子,她怎麼不敢。
曹夫人以為自己要死了。
她木著臉,茫然道:「兒子,娘親沒用。」說著,滾下兩行淚來。
長公主發了怔,又垂著眼,微微一笑,曹肆那樣的混賬,也有一個娘,蠢到用命來給他報仇。
她掐著曹夫人提到半空中,忽然往外一丟,像丟破爛一樣,曹夫人留了半條命,暈厥在地。
她對一個母親,手下留情了。
大約是,她隻能從別人家的娘親身上,知道什麼是母愛。
長公主拿手絹擦了擦手,沉著臉,出了季府。
安狀元不知在季府的大石獅旁等誰,提著一個小包裹,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
Advertisement
月光也偏心,落在她身上是暗的、冷的,落在安狀元的身上,是亮的、暖的。
長公主實在沒心情去撩撥了,她徑直往前走。有人在身後叫住她.
「長公主......」
好像從來沒有人這樣叫她,人們叫她長公主,隻有害怕、討好、威脅、鄙夷的語氣。
不像這位剛入朝廷的安狀元,什麼都不懂,像叫一個尋常姑娘一樣叫她,是溫柔、珍重的語氣。
長公主頓了頓,轉過身來,因為累,那雙璀璨的眼此時沉沉耷拉著。
「安狀元,找我?」
安狀元走到她跟前,月光遮不住他臉上的微醺,他柔聲說:「你的手掌心,受傷了。」
長公主怔怔地,打開手掌看,戳破的掌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化了膿,猙獰醜陋。
這點傷口,算得了什麼。
她重新攏回手,把手藏在袖子底下,難堪的、不濟的,不能輕易叫別人發覺。
她垂下眼,輕輕笑:「不礙事。」
她說著就要走,剛走開一步,安狀元猶猶豫豫地,伸出兩根指頭,輕輕扯一扯她的袖口。
長公主轉過臉疑惑地看著他。
安狀元白嫩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不敢看她,眼睛盯著地下,囁嚅道:「我有藥,給你擦一擦,好不好?」
好不好?還有人會問她,好不好。
她覺得世界好像震了一震,在震聲中,她懷疑自己聽錯了,她不作聲。
安狀元看她皺著眉頭,以為她是怕疼,他緊緊捏著她的袖角不放,低聲說,「我還買了糖,疼的時候,你就吃一顆糖,好不好?」
一步之遙,她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站在月光之下。
她仍站在黑暗裡,不動,隻是輕輕笑起來,眼睛活泛了起來:「你很愛吃糖嗎?」
隻有愛吃糖的人,才會覺得糖是個好東西,所有人都愛吃糖。
安狀元的臉,飛著一道又一道紅,他抓了抓頭發,一個大男人,被別人發現愛吃糖,那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我,沒有,隻是我妹妹,怕苦怕疼的時候就喜歡吃糖,我以為,長公主你也喜歡。」
長公主低頭想了想,她很久沒吃糖了,上次吃糖,是老相國的千金捉弄她,弄了一個糖丸給她吃,吃到一半,有半截蟲子,她就把老相國千金的臉劃花了。
太久了,她不記得糖是什麼滋味了。
會不會上癮呢?如果吃了,就要一直吃下去嗎?
吃糖,這是一件很冒險的事情。
她還在想著,安狀元已經把糖剝開,用手鄭重地託著,遞到她眼前來了,他的眼睛明亮,他的聲音,小心翼翼:「喏,試一下?」
她伸出手,想去接,可是到了半空,忽然收回去。
他手上的糖果,像一顆紅寶石,越鮮艷的東西,越可能有毒。
長公主並不打算相信安狀元,他和她,隻不過剛見一面。
她唔了一聲,搖搖手,「我不喜歡吃糖,怕牙疼。」
安狀元很失落,卻依舊很堅持:「不吃糖,藥總是要上的吧?」
長公主想了想,指了一邊的石階,「坐著,我腳酸。」
安狀元笑起來,他的笑容,是清澈的,沒有掩飾的。
好像這位狀元,不懂得為官起碼的情緒,比如:「不動聲色」、「捉摸不透」。
他高興是高興,不高興是不高興。很分明的情緒,這樣很好。
如果他成為她的駙馬,那,她對付他,就輕松得多。
融融的光灑在石階上,他們坐在光裡,長公主攤開手,遞在安狀元眼前。
安狀元高興的神色沒了,擰著眉,額間就皺成了一座小山,他打開小包裹,取出藥酒,把紗布蘸濕了,很輕、很輕地點在傷口上,再慢慢塗上一層厚厚的藥。
他時不時抬眼看看她,怕她疼,可是她沒有半點疼的意思。
他一看她,她就對著他淺淺一笑。
安狀元甚至都懷疑,是自己的掌心戳破了,他是在給自己上藥,不然為什麼,給她塗著藥,他自己的心頭,好像被誰的大手攥緊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握緊、松開,握緊、松開,一抽一抽地,疼得發緊。
都塗好了,他託著她的手,輕輕呵一口氣。
她倒吸一口冷氣,抽回手來,質問他:「你幹什麼?」
他愣愣地說:「上藥不是都這樣的嗎?」
大人給小孩上藥,塗好了,總要對著傷口輕呵一口,然後說,乖寶寶,不疼了。
安狀元不敢叫長公主乖寶寶,隻能給她呵氣,在心裡說,這樣就不疼了嗷,一切都會好的。
一瞬間,長公主動了惻隱之心,這樣幹凈的人,她真的要把他牽扯進來嗎?
有人一直活在深淵之下,有人一直活在雲巔之上。
她要把他從那個清平世界,拽下她的萬丈深淵嗎?
長公主站了起來,冷聲道:「安和煦,你還不認識我,如果你認識我,你隻會後悔。」
你會後悔,站在雲巔之上,向一個惡鬼伸出了手。
你以為那是救贖,那可能是,萬劫不復。
安和煦,趁著我此時此刻心軟,趁著你剛認識我表露出的善意暫時感化了我,走開。
不要靠近一個惡鬼。
她說著,就跑了。
她難得一次,想放過無辜的人。
五
長公主在永安城開了最大的妓院、賭場。
骯臟的買賣,黃賭毒,除了毒她不沾,什麼她也摻和進去。
骯臟的錢,總是來得最快的。
妓院開張前一晚,季臨淵來了,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去了哪,半夜剛趕回永安城。
那時夜色正濃,長公主睡得正沉,她難得有那麼乖的時候。
他掀開她的被窩,闖進去暖和的世界。
他尋著她的唇要吻,她醒了,雙手撐起來,支在他胸膛前,她的眼睛,在夜裡,像一簇鬼火。
她悄聲呢喃:「首輔大人,我吃東西的時候,唇咬破了,心疼心疼我吧,別吻我的唇。」
他冰冷的唇,停在她的下頜。
西陵朝有個說法,吻一個人的唇,那就意味著,那個人是心上人。
他仔細分辨,是用牙齒用力咬破的,她並不是那種吃東西會咬破唇的天真小姑娘。
她不想要他親她。
他沒有再吻她,隻是把臉埋到她豐盈胸乳前,深深吸一口氣,她的身上,有一股特別的香氣,鋪天蓋地,把人罩在屬於她的,香甜的世界裡。
他覺得有點累,閉上眼,握著她的手問:「沈嘉懿,你身上,是什麼香?」
她嘻嘻地笑了:「羅剎城的,當時把他們的城屠了,搜刮了不少香料,我也不知道什麼名頭,怎麼,很香嗎?你喜歡啊,那你等會走的時候,給你夫人也帶一點啊。」
季臨淵抬眼靜靜望她,她的臉上,有痛快的神色。
他啞聲道:「沈嘉懿,能不能......」
他沒有說完,隻是松開手,不再抱她,躺正了,單手枕著,合上眼睡。
可她卻坐了起來,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首輔大人,其實,你身上也有香。」
他睜開眼看她。
她高興笑起來,輕輕推他:「是貴夫人的香氣,燻得我腦殼發昏,首輔大人,好人做到底,今晚就別在這過夜了,我明天有正事呢。」
季臨淵仍不動,他沉沉望著她,「沈嘉懿,我困了,累了,我隻是想睡個覺。」
「首輔大人,你該回家去,混在我這,你睡不好,我也睡不好。」
他並不理會她,依然闔著眼。
她踹了他一腳,可他還是沒反應,她隻得從床上爬起來,「那你睡吧,我不困,我出去散散步。」
她以為很容易的,她以為跟從前差不多,可是不一樣了,在宗譜上,他與另一個女人鐫刻在一塊。
她從他身上翻過去的時候,被他拽到身上,他攬著她。
「就這樣吧,沈嘉懿......」
話都沒說完,他睡過去了。
他竟然睡過去了。
可他摟得也太緊了。
她整宿沒睡,睜著眼,等天光。
他走的時候,沾了一身她的香氣。
她倚在門前送他,低眉輕聲對自己說:「兩年,應該足夠了。」
季臨淵,臨淵,你知道你已經踏了半隻腳進深淵了嗎?
隻要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會拽住你的腳,叫你跌落深淵,叫你粉身碎骨。
羅剎城的香,沾多了,是會死人的。
長公主的妓院,與眾不同。
這是一座男妓館,叫「南風別苑」。
這裡的男妓,上等容貌,一流風姿。
頭等的男妓,長得與首輔大人相似,多刺激。
原來長公主先前是在做調研呢,先自己體驗,再推上市面。
人們一邊忙著對長公主口誅筆伐,一邊又翹首以待。
長公主都說好的男人,那必然是極好。
男妓們有不同的才藝,有不同的性子。
你可以讓他們假扮各樣的角色。
想一想,可以和高高在上的首輔大人顛鸞倒鳳,可以讓高高在上的首輔大人俯首稱臣,這是多少永安城少女少婦的春閨夢。
哦,不,這可能不僅是女人的春閨夢,也可能是男人們的。
噱頭在,誰不想去體驗一把。
人們在白天光鮮亮麗,在深夜,獵奇的心思、陰暗的欲望,徹底攻克了理智。
南風別苑實行貴客制,隻有拿到長公主親筆授批才進得來。
所以,長公主的親筆授批在黑市成了一門買賣,長公主自導自演,愣是把入場券炒出了一個天價,南風別苑的錢她賺,中間商差價她也半點不漏。
短短一個月,長公主賺得盆滿缽滿,人們說長公主荒唐,可誰都想要一張長公主的授批。
首輔大人是後知後覺的,畢竟他已經有一個夫人,有一個情人,他從不到那些煙花之地。
可是有人說漏了嘴,說起昨夜,那個男妓,跟首輔大人,有七分相似,首輔大人當場把杯子捏碎了,隨手把嫖妓的那幾個官員殺了。
太後在深宮,也聽說了,剛換掉沈嘉懿的皇商清單,她就另闢蹊徑。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該對季臨淵施壓了。
如果不是他總說她不成氣候,就不至於叫她在眼皮底下慢慢壯大起來。
小皇帝下令,近來永安城多有敗壞民風不法營當,特令御史大人徹查。
季氏一族去查,長公主一派極力反對,最後,選了哪個黨派都不靠的,中立的御史大人,初出茅廬的安狀元去趟這出渾水。
安狀元就這樣,被安排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南風別苑很快被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