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處的那人猝不及防輕叱一聲,竟伸出指頭將他劍尖彈偏,溫客行隨即變招,那軟劍在周子舒手裡,便是極清明極磊落,到了溫客行手裡,卻如跗骨之蛆一般,詭異極了。
黑暗之中兩人於電光石火間便過了十來招,卻是周子舒皺眉聽音片刻後,忽然出聲道:“葉前輩?”
對方那人輕哼一聲,周子舒將夜明珠重新舉起,照見葉白衣那非同一般的臭的臉色,溫客行這才撤劍,笑嘻嘻地抱抱拳道:“誤會誤會,純屬誤會。”
他這明顯是說鬼話了——周子舒聽音尚且能猜到對方來路,更不用說他親自上陣交手的了,溫客行分明是假借黑暗之名,欲行揍人之實,可見他對這位來歷成迷的老前輩成見還是有些深的。
葉白衣掃了周子舒一眼,皺眉道:“你怎麼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周子舒能省一點力氣盡量省一點力氣,側身靠在石牆上,聞言不等他評論,便從善如流地說道:“晚輩太不中用了,簡直是個飯桶。”
葉白衣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他四下觀察了一下,對三個人招手道:“這邊來。”
周子舒和溫客行知道這老東西不是吃素的,樂得叫他打頭陣,兩人墊底,將張成嶺夾在中間,走著走著,溫客行忽然貼上來,伸手攬住周子舒的腰,默不作聲地拉過他一條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
周子舒看了他一眼,皺眉道:“我瘸了?”
溫客行嘆道:“那老怪物都來了,你還逞什麼強?走吧。”
說來也奇怪了,這兩人各自頻頻遇險,隻覺得這地方四通八達如同鬼洞一般,跟著葉白衣,卻出奇順暢,四人不知轉了多少圈,平平安安地走到了一個像是大廳一樣的地方,進去的時候還是風平浪靜的,誰知片刻以後,忽然四面八方湧出無數個一尺來高、圓滾滾的球。
溫客行下意識地將張成嶺踹到身後,隨即抱起周子舒飛身掠出三四丈,這東西可叫他吃盡了苦頭,也不知是怎麼做的,沾上東西就炸,溫客行被這玩意追著在地道裡亂竄了大半天,自己都覺得自己像隻大耗子了。
葉白衣卻不慌不亂,眼看著那些球潮水一樣的湧過來,他忽然大喝一聲,凌空一掌向前推去,不知用的什麼招術,張成嶺眼尖,隻見他腳下石板頃刻間全碎了,第一個滾過來的球首當其衝地炸開了,隨即後邊幾乎產生了連鎖反應,一連串的爆炸,葉白衣雙手抵在那裡,卻好像豎起一道看不見的牆一般,將山呼海嘯都擋在外面。
溫客行也正色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葉白衣的背影。
隨後,隻聽葉白衣叱道:“還不滾出來!”
他伸手一抓,那大廳的牆上便落下一塊大石板,一個人影從裡面閃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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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等人順著葉白衣的視線望過去,一時竟都愣住了。
第四十九章 龍雀
那人看面孔,不過三十來歲,竟是個癱子,四肢萎縮成孩童大小,露在外面的手臂皮縮肉皺,隻有腦袋大大的,脖子歪在一邊,像是直不起來一樣,看起來完全不像人,可怖極了。他坐在一個木頭的輪椅上,輪椅慢慢地從那洞口滑了出來。
葉白衣慢慢地皺起眉,盯著那人,忽然道:“你不是龍雀。”
龍雀和他的傀儡莊已經是江湖中數十年的傳說了,真正的龍雀絕不可能這樣年輕。那輪椅上的人發出一聲尖銳的笑聲,說道:“我自然不是。”
他眼睛極大,溫客行便偷偷咬著周子舒的耳朵道:“你瞧他那眼睛像不像要掉出來的?”
周子舒隻覺得他無聊透頂,好像無論什麼場合,都要見縫插針地無聊一回才能撈回本似的,便不理會他。
隻聽那輪椅上的人尖聲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擅闖傀儡莊?”
葉白衣打量著這人,覺得他怪裡怪氣,挺不像好人,便勉強壓著性子,以人話的口氣說道:“我有事要見龍雀。”
這話在葉白衣看來,算是好言好語了,可聽在別人耳朵裡,仍舊是一副盛氣凌人話語生硬的臭德行,於是那坐輪椅的人轉過頭,巨碩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半晌,才冷哼道:“龍雀那老不死的骨頭渣子都化啦,你找他做什麼?”
葉白衣眉宇之間的溝壑越來越深,盯著那人道:“龍雀死了?怎麼死的?”
那輪椅上的人得意洋洋地說道:“自然是我幹掉的。”
這便太匪夷所思了,當世三大高手擅闖傀儡莊,也十分狼狽不堪,險些折在裡面,憑他一個連走都走不了的人,便能毫發無傷地進入,殺了傀儡莊的主人?
葉白衣顯然不知含蓄為何物,打量著這人,說道:“別放屁了,若是憑你也能殺龍雀,蚍蜉都能撼動大樹了,除非你是龍雀他兒子,叫他躺著不動讓你隨便砍。”
溫客行一聽這話,便知道要糟糕,立刻對張成嶺道:“出去,快跑!”
果然,他話音還沒落,便聽見那輪椅上的怪人怒吼一聲:“找死!”
隨後他抬手一拍,隻見這整個大廳四下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地凸出人形,隨後數十個光頭光面兇神惡煞的人偶便這麼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張成嶺正往外跑,躲閃不及,和一個人偶撞了個滿懷,那人偶相當不客氣,抡起胳膊便要給他開瓢。
周子舒立刻屈指彈出,正打中張成嶺的膝彎,叫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這才勉強躲過,張成嶺連滾帶爬地撲騰過來,張著嘴環視一周,感嘆道:“師父,咱們這不是到了陰曹地府了吧?”
周子舒嘆了口氣,就知道自己和“嬌貴”這個詞天生有緣無分,便拍開溫客行的胳膊,將張成嶺夾在兩人中間,與溫客行背靠而立,低聲道:“這假人一個是硬,一個是打不死,不過也有好處。”
溫客行奇道:“還有好處?”
周子舒道:“一個是不會跳,一個是笨。”
他說話間,已經有兩個人偶從兩側分別襲來,溫客行拎著張成嶺,和周子舒好像心有靈犀一般,同時向兩個方向躍起,那兩個人偶立刻沒了目標,硬碰硬地撞在一起,倒地纏綿去了。
溫客行掃了一眼,便猥瑣地笑著捂住了張成嶺的眼,嘆道:“這上下其手的,看著好像春宮圖動起來了似的。”
周子舒一落地,立刻有一個人偶揮著大棒子當頭衝他砸下來,他翻身閃開,隻覺胸口到喉嚨一線著了火似的疼,恐怕一聲輕輕的咳嗽都能帶出一口血來,便死死地咬住牙忍住不咳。
那人偶一棒子沒打著,不甘心地繼續追至,當胸橫掃過來,周子舒後仰彎腰躲開,溫客行瞧見了,忍不住感慨道:“這腰可真軟。”
隨後在那人偶第三棒子揮到之前,一抬手將張成嶺給凌空扔了過去,眼看著張成嶺六神無主地揮舞著胳膊腿、活像大蛤蟆抽筋似的,便出口提點道:“我教你的劍招叫你下飯吃了麼?”
張成嶺“啊”了一聲,四仰八叉地撲到了那緊逼著周子舒的人偶身上,居高臨下,愣是把那人偶撲得失去了平衡,一人一偶同時倒下,他慌慌張張地揉著摔疼了的屁股蹦起來,驚慌失措地問道:“前輩,我……我該用哪招?”
借機緩過一口氣來的周子舒一把抓住他的領子,又把他重新向溫客行那裡扔了回去,口中道:“你別添亂啦。”
他們三人純屬是被牽連的,情況還算好,葉白衣這個直接出言不遜得罪了此間主人的就比較慘了,密密麻麻的偶人把他圍得水泄不通的,這老東西偏偏年紀大了也越發固執,非要跟那些人偶硬碰硬,隻聽那邊“噼裡啪啦”作響,熱鬧得跟過年似的。
周子舒伸出拳頭抵住自己的胸口,將一口腥甜的血強壓了回去,對靠過來的溫客行道:“這樣不行,恐怕撐不了多長時間,誰知道這鬼地方有多少傀儡?”
溫客行道:“這地方就叫傀儡莊,我瞧活物好像隻有那一個,剩下的都是這玩意。”
周子舒眯起眼睛:“有理,能打死的看來也隻有那一個。”
兩人對視一眼,都不是什麼好棗,便十分默契了。溫客行又一次把張成嶺當成高山奴那個流星錘給甩了出去,看著他鬼哭狼嚎地又壓倒一隻,周子舒隨即飛身掠出,在那倒地的人偶甩胳膊把那小鬼抽死之前,將他拎到一邊,隨即腳尖輕點地面,身如飛燕似的撲向了那坐在輪椅上的怪人。
那人冷聲道:“又一個來找死的。”便往後一靠,隻見那木質的輪椅下面忽然飛出十來個鐵鎖鏈,每個鏈子前面都栓了一把長槍,從各個方向直射向周子舒。
周子舒沉了一口氣,一個千斤墜從空中落下來,腳下一晃,晃到一個傀儡身後,那隨即追過來的長槍便將和那人偶碰在了一起,槍尖彎了回去,鐵索卻將人偶給包了粽子。
周子舒長袖甩出,口中道:“你道我不會用暗器麼?”
那怪人一驚,用力一拍輪椅把手,身前陡然撐起一把鐵傘,然而等了半晌,卻什麼都沒發生——這等嚇唬人的賤招還是周子舒和顧湘學的,眼下也不管什麼高手低手風度不風度了,便對著他使了出來。
那怪人發現上當,怒不可遏,將鐵傘揮下,可眼前哪還有周子舒的人影,他也顧不上葉白衣了,四下去尋,忽聽房頂有人笑道:“我說傻子,你怎麼給個棒槌就當針?”
怪人仰頭望去,溫客行從空而降,手中拿著一把不知哪個人偶那裡掉出來的大棒子,當頭砸了下來,誰知輪椅上忽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圓滾滾會炸的球,溫客行這可見著了克星,低罵一聲用力將棒子揮出,把那球給打飛了出去,他也沒注意那東西被他打到了哪裡,反正之後就聽見葉白衣怒吼道:“姓溫的小子你作死麼?!”
溫客行凌空翻了個身落地,回頭望去,一見葉白衣那灰頭土臉的模樣,頓時樂了,回頭對那輪椅怪人嚷嚷道:“快,再給我一個球。”
隻把那輪椅人氣得七竅生煙,然而他還不待有什麼反應,隻聽耳邊一聲清嘯響起,他一偏頭,便看見了一道清亮的劍光,殺氣騰騰地直指他咽喉而來,他知道厲害,不敢託大,再次打開鐵傘橫在自己身前,便打算從這大廳裡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