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這坐在輪椅上的人不動了,他那本來就比一般人大上兩圈的眼睛睜得更大了,難以置信地往下望去,他沒想到,對方手裡的竟是一柄軟劍,一柄能隨意控制的軟劍。
這是他腦子裡的最後一個念頭了——周子舒手中白衣穿透了他的咽喉。
周子舒一擊得手,也不停留,聽見背後人偶又追至,頭也不回地騰空而起,自那輪椅上躍過,人偶碰見障礙物,立刻揮起棒子便打,“啪嚓”一聲,便把那無比神奇的木椅給打碎了,機關零件掉得滿地都是,然後這大廳中所有的人偶都如同被下了定身法一樣,停住了。
周子舒落地一個踉跄,一邊久候的溫客行立刻伸手接住他,側頭便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贊道:“好劍!”
周子舒抹了一把臉,好像被狗舔過後擦口水似的,推開他,面無表情地道:“好賤。”
葉白衣陰沉著臉,將在被一個倒了的人偶絆在地上的張成嶺撿起來,大步走過來,二話不說,一掌拍向溫客行,被後者嬉皮笑臉地躲開,溫客行邊躲邊道:“哎喲老前輩,你怎麼還和後輩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周子舒嘆了口氣,低低地咳嗽兩聲,有氣無力地坐在一個倒了的人偶身上,說道:“你們倆都消停會吧,我說不飯桶的葉老前輩,你趕緊神通廣大地瞧瞧這些機關,想法把我們弄出去吧。”
葉白衣瞥了一眼那四分五裂的木頭輪椅,道:“機關都被你砸爛了,弄個屁。”轉身大步走向那輪椅怪人出來的牆洞裡,張成嶺忙跑過來,小聲問道:“師父你沒事吧?”
這孩子剛才被兩個人當石頭似的抡了好幾遍,卻不記仇,一心還是想著他師父的傷,周子舒叫他那雙純良又掛滿了關心的眼睛一看,頓時覺得自己有點不是東西了,於是難得和風細雨地說道:“無妨。”
張成嶺便背對著他半蹲下來:“師父我背著你走。”
周子舒啼笑皆非,拍拍他的肩膀,自己站起來,說道:“行啦,我不指望你。”
才走了兩步,溫客行便不由分說地過來,攔腰摟過他,周子舒心說這家伙佔便宜還沒夠了,再要拿胳膊肘去撞他,溫客行忙道:“你省省力氣,一會那老吃貨萬一玩不轉這些機關,還得指望你打架呢。”
周子舒想想也是,便借著他的力靠了過去,他這一松懈下來,才覺得身上已經快散架一樣,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
這正當,隻聽葉白衣說道:“你們都過來。”
三人便跟進了那牆洞,之間那裡面竟別有洞天,整個一面牆,線條紛繁復雜,竟是整個傀儡莊的地圖。
溫客行呆若木雞地抬頭看了一圈,半晌,才道:“這個……就算給我,我也看不懂。”
Advertisement
周子舒低笑道:“太好了,我也是。”
葉白衣看了他們倆一眼,終於無言以對了一回,便指揮著張成嶺道:“你跟我來。”張成嶺忙不迭地跟上去,隻見葉白衣在牆上東摸摸西摸摸,也不知道鼓搗了些什麼,那牆竟然一下打開了,露出裡面各種機關,簡直叫人嘆為觀止。
周子舒仰頭望去,嘆道:“這建傀儡莊的人,也真是奇人了。”張成嶺給葉白衣打著下手,一老一小折騰了足足大半天,隻聽一聲轟鳴,那房頂連帶著旁邊的一堵牆便打開了,顯露出一排臺階。
四個人便小心地走了上去,往上也不知去了多遠,幾人竟然重新回到了地面,有風,有陽光,有植物——是個不錯的小院子。
葉白衣道:“這才是真正的傀儡莊。”
他目光四下打量著,忽然大步往一個門口上了大鐵柵欄的小屋子走去,那屋子在一棵大樹下,陰森森的,窗子和門都被封得死死的,竟像是個囚牢。
葉白衣運力於掌,一下便將那鐵門給掀了下來,隨後藝高人膽大地推門進去,三人緊隨其後,然後和葉白衣一同站住了——隻見這小監牢裡,有一張床,床上用大粗鐵鏈子拴著一個人。
一個老人,須發皆白,兩眼無神,竟是因為長期身處黑暗中,已經瞎了,像是聽見聲音,向他們轉過頭去,瘦骨嶙峋的身體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
半晌,葉白衣才問道:“你……是龍雀?”
第五十章 鑰匙
老人把耳朵側向他們,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身上的鎖鏈隨著他的動作“稀裡哗啦”地響了一通,張成嶺偷偷地拉了拉周子舒,小聲問道:“師父……那個鏈子,是穿透了他的琵琶骨麼?”
周子舒“噓”了他一聲,皺著眉望過去——發現這老人身上的鏈子並不是纏在他身上的,而是穿過去的,自琵琶骨,自膝蓋骨,傷口處爛得隻剩下了骨頭,周子舒覺著,這樣還能活著,已經怪不容易的了。
屋裡臭氣燻天,到處是便溺,老人身上的衣服早已經瞧不出原來的顏色,遮體都不能,簡直不成人樣。他張開嘴,好像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吐字又慢又含糊,嗓音沙啞地問道:“你們……是誰?龍……孝呢?”
葉白衣問道:“龍孝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癱子麼?他死了——是你什麼人?”
老人聞言,怔了半晌,忽然張大了嘴,臉上像是露出一個大笑的表情,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然後他的眼角慢慢滲出了幾滴渾濁的淚珠,頃刻滑落,便不見了。葉白衣也不理會他,隻是蹲下來,研究他身上那一堆鐵鎖鏈,由著他形似瘋狂地一會笑一會哭。
好半晌,葉白衣才對周子舒伸出手道:“把你的劍拿來我用用。”
周子舒知道他是想用白衣劍劈開這鐵索,便解下來遞了上去,葉白衣接過白衣劍,劈手便衝著一根鐵鏈砍了下去,然而一聲尖鳴,那鐵索竟然紋絲不動,連一個缺口都沒有,反而是他手中白衣劍震顫不已。
把周子舒看得十分肉疼。
那老人忽然說道:“你不用……費力氣了,沒用的。”
葉白衣便問道:“你是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叫那癱子把你恨成這樣?”
老人沉默了一會,說道:“我幹得……唯一一件對不起他的事,便是養活了他這麼個……兒子。”
幾人面面相覷,這回知道為什麼葉白衣說出那句“除非你是龍雀他兒子”之後,龍孝當場便惱羞成怒了——這老吃貨簡直神了,這麼匪夷所思的事都能叫他給說中。
半晌,溫客行才忽然問道:“你說他叫龍……不會是孝順的孝吧?”
周子舒覺著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便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溫客行不敢躲,生受了,可憐巴巴地揉著肋骨看著他。
老人啞聲笑道:“我前世是殺人放火罪大惡極,這輩子遭報應啦!”
老人靠在床柱上,伸出橘皮一樣的手,一下一下磨蹭著那床柱,說了一會兒話,他舌頭像是伶俐些了,道:“這便是當年我和羽追的臥房,那小畜生便是在這裡出生的。想來我夫妻二人,竟都是死在他手裡。嘿,不是命麼?”
周子舒便溫聲問道:“羽追是尊夫人?”
老人那張臉實在是慘不忍睹,美醜悲喜都已經看不出端倪了,可提到“羽追”兩個字,那溝壑叢生的面皮上好像松弛了不少,一顆眼淚還卡在他嘴角深刻的皺紋裡,閃閃爍爍的,就是不落下來,他嘆道:“因為生孩子沒的,羽追沒了以後,我便建了傀儡莊,遣散了僕從……”
張成嶺詫異地看了一眼溫客行,心裡越發覺得這溫前輩神奇,竟然連這話也說準了,隻聽老人接著道:“我答應了羽追,要好好撫養那小畜生長大,可他竟然是個天生站不起來的,我便將平生所學,傾囊而授,想著哪怕他不得別的本事,也有安身立命的能耐,唉!”
葉白衣問道:“既然如此,他又做什麼要囚禁你?”
老人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沉默半晌,才低聲道:“是為了陰陽冊。”
除了張成嶺之外,其他三人目光都是一肅,眨也不眨地望向這半死的老人,周子舒忍不住輕聲問道:“是……容夫人的陰陽冊?”
老人點點頭,緩緩地道:“生死肉骨,逆轉陰陽——”
傳說中的神醫谷聖物,世間疑難雜症,無所不包,綠妖都期望著它能治好自己的臉,還有誰會比一個胸懷大志、卻天生癱瘓的人更渴望它呢?
周子舒心思轉得極快,問道:“陰陽冊不是和封山劍、六合心法,當初一起被封進了琉璃甲麼?難不成他認為琉璃甲在你這裡?”
“琉璃甲?”老人嗤笑一聲,搖搖頭,說道,“你們啊,都錯了,那琉璃甲是我當年做的,可它隻是一把鎖,若想得到裡面封住的東西,五片琉璃甲是不管用的,便是六片七片八片也不管用,它還缺 ‘鑰匙’。”
葉白衣一挑眉:“鑰匙在你手裡?”
老人木然道:“我沒有。
葉白衣追問道:“不在你手裡,還能在誰手裡?”
老人自嘲似的一笑:“是呢,你不信,他也不信。”
周子舒端詳了他半晌,忽然問道:“龍前輩,你是不是知道鑰匙在誰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