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頭皮一炸,矮身躲過男偶人橫臂一擊,撲向張成嶺,女偶人的動作好像還要快,他隻來得及護住張成嶺,那偶人手中的一柄長簫,便如同一把長棍一樣掃了過來,地方實在太小,周子舒避無可避,隻得以後背硬受了這一下,登時便嗆出一口血來。
他雙臂撐在牆上,口中鮮血便滴落到了張成嶺肩膀上,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撲,險些壓著那少年。張成嶺這會兒也顧不得害怕了,忙伸手撐住他,周子舒勉力按著他旁邊一躲,那女人偶第二擊便擦著他的頭皮過去了。
他白衣險些脫手,胸口七顆七竅三秋釘巨震,眼前一黑。
張成嶺怒道:“你敢傷我師父,我和你拼了!”
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撲向那人偶,這崽子總是該膽大的時候膽小,該膽小的時候反倒膽大了,周子舒慢了一步沒拉住他,便看著張成嶺張牙舞爪地撲向那尊冷冰冰的女人偶,他手無寸鐵,簡直像是要用牙咬她。
“小鬼……”周子舒想說句話,一張口卻被自己的血嗆住,咳嗽不止。
正這當,忽然那女人偶旁邊的石廊牆壁轟然倒塌,女人偶躲閃不及,被壓在了下面,手中鐵簫仍在揮著,一個狼狽不堪的人闖進來,一邊咳嗽拍打著自己身上的灰塵一邊說道:“這是什麼鬼地……阿絮!”
周子舒一口氣松下去,便險些沒接上來,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高興碰見溫客行。
第四十八章 險境
那女人偶還在地上伸腿伸腳,溫客行一開始沒留神,險些一腳踩上去,被貼著地的簫一掃,才跳開,背後那男人偶已經把胳膊從門洞裡抽出來了,正往這邊轉,溫客行拎起張成嶺,揮手扔進那牆洞裡,然後俯身抱起周子舒,也緊隨著跳了進去。
男人偶隨即追過來,溫客行轉身,戒備地盯著那人偶,誰知那人偶好像隻能往兩個方向轉,前進或者後退,沒有左右的功能,它找不到人,便一直在那裡來來回回地轉,女人偶手上的長簫一下揮到它腿上,這真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一聲巨響,兩個人偶都趴下了,男人偶遭到攻擊,便用胳膊去抡女人偶的腦袋,然後它們倆自相殘殺起來地內讧起來。
溫客行這才松了口氣,低聲對周子舒道:“別說話。”隨後出手封住他幾處穴道,將人放下來,看著他胸前的血跡皺緊了眉,對張成嶺道:“小鬼,你去那邊那口上看看,如果有一種……”
他頓了頓,不知該怎麼形容,便伸手比劃了一下,說道:“一尺來高,圓滾滾的東西像你滾過來,就跑,回來告訴我。”
張成嶺“哦”了一聲,又問道:“前輩,我師父他……”
溫客行似乎難得地有些不耐煩,截口打斷他道:“沒事,死不了。”
張成嶺又問道:“前輩,你說的東西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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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溫客行嘆了口氣,指著那被炸開了一塊的牆壁說道:“就是那東西炸開的結果。”
張成嶺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頓時心有戚戚然,心道原來這位看起來很厲害的前輩也是被追來的,立刻二話不敢說,跑到了另一端緊張兮兮地守著。
溫客行伸手要去解開周子舒的衣服,被後者一把壓住手腕,周子舒啞聲笑道:“做什麼,佔我便宜?”
溫客行打開他的手,輕輕地在他胸口上戳了一下,語氣淡淡地道:“少說兩句吧,你都快吹燈拔蠟了,還貧嘴。”
周子舒就覺著自己的人生圓滿了,剛被一個老吃貨罵過飯桶,又被一個大話痨說是貧嘴。
溫客行小心地將他衣服解開,目光在觸及到周子舒胸口的幾顆釘子時,不自覺地閃了閃,周子舒倒是滿不在乎,他呼吸之間覺得胸口後背都像是著了火似的,就知道這傷不輕,恐怕是骨頭斷了又傷了肺,便強忍著不咳嗽,連氣息都壓得低低的,以免加重傷勢。
溫客行將他翻過去,一眼見了他後背上的傷勢,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冷冷地道:“再寸一點,那東西能打斷你的脊梁骨,你信不信?”
周子舒氣若遊絲似的低聲道:“別廢話,我若是能被一個假人打斷脊梁骨,也沒臉活著了。”
溫客行哼了一聲,伸手覆在他後背上,仔細查看著他的傷,半晌,才嘆了口氣道:“你傻的麼?不知道疼?”
他手指不知按在了哪裡,周子舒立刻悶哼一聲,疼得一時沒說出話來,半晌,才咬牙切齒地道:“你……不如叫我打一棍子,自己也試試……”
溫客行少見地沉默了,將周子舒扶正,伸手抵在他的後心上,度了真氣過去。他不敢用力過猛,唯恐像上回葉白衣那樣觸動他胸口的釘子。
溫客行這輩子練功從來都是為了殺人傷人,還是第一回這樣小心翼翼地試圖救人,好像個屠夫拿起了繡花針,簡直是戰戰兢兢,不多時,額角便冒了汗。
過了小半個時辰,他才收功放開周子舒,叫他肩膀側過來靠在牆上,周子舒知道自己現在體力有限,不多浪費,隻是閉目養神,他嘴角一點血跡還沒擦幹淨,襯得那有些灰敗的臉色越發觸目驚心的蒼白。
溫客行看了他一會,忽然忍不住俯下身去,輕輕地含住他的嘴角,竟將他那流落的一點血跡舔了去,他好像嘆了口氣,伸手插進周子舒的鬢發裡,兩人鼻息靠得極近。周子舒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卻沒有浪費體力躲開他,隻是低聲道:“好一副趁人之危的小人做派。”
溫客行眼皮也不抬,一樣低聲地回敬道:“說得好像你是君子似的。”
他輕笑吐氣,仿似呢喃細語一般,周子舒的淡定終於裝不下去了,有些難受地側開臉,卻被溫客行捏住下巴,問道:“你有沒有良心?我為你療傷,就連這點好處都沒有麼?”
周子舒沉默了半晌,終於說道:“我暫時沒有賣身的打算。”
溫客行笑道:“你知道勢不如人的時候會發生什麼麼?”
周子舒挑起眉,用一種“人還可以這樣不要臉”的目光,嘆為觀止地看著他。隻聽溫客行附在他耳邊,低聲道:“強、買、強、賣。”
周子舒苦笑:“你興致太好了。”
溫客行目光意味不明地盯著他看了一會,便放開了他,雙手交叉枕在腦後,伸開長腿踩在另一面的牆上,躺了下來,得意洋洋地道:“不過你可以先欠著。”
周子舒精力不濟,便不再跟他扯淡,合上眼迷迷糊糊地半昏迷半睡過去。
溫客行知道自己那點能耐,他們幾個人,除了葉白衣,沒人懂這不知所雲、玄玄乎乎的奇門遁甲之術,沒頭蒼蠅似的亂走,不定會碰見什麼,眼下張成嶺是個毛都沒長全的小鬼,周子舒又傷重,不如以不變應萬變,在原地休整一番,緩過一點來再想辦法。
周子舒的呼吸壓得低低的,卻很均勻,像是睡著了,溫客行便側過臉去看著他,忽然想起那南疆大巫說的話來——“若是你將一身功力廢去,或許我能有兩分把握,保住你一命”,他便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運力於掌心,慢慢地抬起來,也許……
他的手掌猶猶豫豫地還沒按下去,忽然一隻手憑空伸出來,冰冷的手指搭住了他的手腕,周子舒不知何時睜開眼,兩人的目光便在這狹小的空間相遇。
周子舒的目光很平靜,語氣裡聽不出一點波瀾,他問道:“你要幹什麼?”
溫客行沒有言聲。
周子舒忽然嘆了口氣,移開了視線,沒頭沒腦似的說了那麼一句:“別人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麼?”
溫客行緩緩地垂下目光,半晌,輕輕地將手掌落在一邊。
“是,我明白。”他說著,手臂陡然往下一送,那地面竟被他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按出一個半寸深的印子來,他像是努力說服著自己一樣,又重復了一遍,“我明白……”
張成嶺不知何時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忽然被不遠的地方一聲巨響驚醒了。他一骨碌跳起來,警惕地扭著脖子四處看,然後肩膀被一隻手按住,張成嶺一激靈,猝然回頭,卻發現是他那前一天還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師父。
周子舒低低地咳嗽了兩聲,按住張成嶺,吩咐道:“別亂動,跟著。”
張成嶺一轉頭,溫客行也跟著他出來了,少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問道:“師父,你的傷好了麼?”
周子舒頭也不回地道:“我不是人?”
張成嶺想想,也是,那麼重的傷——也沒理會周子舒語氣不好,巴巴地又湊上去問道:“那師父你……你自己能走麼?”
周子舒深深吸了口氣,不單是身上疼了,簡直覺著腦仁都疼了起來,反問道:“不然你以為我在幹什麼?”
溫客行便扭過頭笑起來,張成嶺抓抓頭,道:“師父,我是說……你傷得那麼重……”
周子舒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應該在這鬼地方嬌弱一下麼?難道你要背著我?”
張成嶺才要表孝心,溫客行立刻出聲道:“我背你,我抱著你也行。”
周子舒偏過頭咳嗽一聲,弓著肩膀按了按胸口的傷,簡短地道:“別扯淡了。”
他們三個人順著地道,小心謹慎地靠近了巨響發生的地方,周子舒謹慎起見,將夜明珠攏進手心,四下立刻黑下來。溫客行上前一步拉住周子舒,將他拽到身邊,伸手過去,把周子舒的白衣劍接了過來,手指在劍刃上劃過,臉上露出幾分贊賞之色,然後手腕一抖,劍尖輕顫,長劍便刺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