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隻道那灰衣人將這麼個美貌姑娘待在身邊,以為她是侍妾之類,便疑惑地看看她。
顧湘皺皺鼻子,瞪了他一眼,罵道:“你看我做什麼?他去睡男人,難不成讓姑奶奶在窗外守著聽響兒?”
周子舒幹咳一聲,也有些尷尬,蹭蹭鼻子:“姑娘家家的……”
顧湘像個小獸似的衝他呲呲牙,回頭又想起了什麼似的,用腳尖撥了一下人事不知昏天黑地的少年張成嶺:“他說的話,你相信麼?那個黑衣人是吊死鬼?”
周子舒猶豫了一下:“如果……他的意思是青竹嶺、惡鬼眾的吊死鬼……”
顧湘略帶譏諷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得倒多,這世上還有幾隻吊死鬼?”
周子舒搖搖頭,才想說話,胸口的鈍痛讓他的話音停頓了一下,隻能做出深思的樣子,半晌,才緩過來道:“傳說風崖山、青竹嶺有個山谷,人稱鬼谷,近些年來江湖中罪大惡極者,尋求庇護者,走投無路了,便去鬼谷,一入鬼谷,不復為人,塵間恩怨便盡了,若能在鬼谷活下來,也算九死一生。而關於鬼谷的傳說太過可怖,仇家便也不再計較。我聽說那吊死鬼薛方當年是個臭名昭著的採花賊,身上背了二十六條年輕男女的人命,其中還有峨眉掌門的關門弟子,被六大門派聯手追殺,不得已躲入了青竹嶺鬼谷。”
顧湘眨眨眼:“那你說,是不是那個薛方?”
周子舒笑道:“那薛方成名三十年,乃是窮兇極惡之徒,豈能被你這麼個小姑娘三兩下打發了?”
顧湘先是要發作,隨後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便點頭道:“也是,吊死鬼要真讓我就這麼宰了,那也是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可是我也沒爹沒娘,祖墳也不知道在哪,說不定壓根就沒有,青煙也一定是沒有的了,那他肯定不是吊死鬼。”
周子舒不明白冒青煙和吊死鬼是怎麼被她聯系到一起的,看著她那洋洋得意仿佛想明白了什麼的樣子,也沒好意思打擊她,身上疼得厲害了,便默不作聲,靠在一邊閉目養神,熬著等天亮。
那七竅三秋釘每日後半夜必然發作,所以他總是早早便睡,到子時好養足精神,熬過半宿,不想這日被攪了,後半夜再睡不著了,隻得咬著牙默不作聲地挨著,一直到東方微微泛了白,才慢慢地緩解下來,周子舒覺得周身已經有些麻木了。
他稍作調息了一下,忽然,本來靠在佛龛上耷拉著腦袋打盹的顧湘一下子驚醒過來,杏核眼轉了一圈,短促地道:“有人。”
周子舒皺皺眉,自然也聽見了,立刻想要站起身來,竟踉跄了一下沒站起來,一偏頭,見顧湘正驚奇地望著他,隻得一邊緩緩地扶著香案站直,一邊低聲道:“腿坐麻了。”
這理由太爛了,於是顧湘的表情更驚奇了。
周子舒每日黎明時分差不多是最虛弱的時候,方才短短的調息沒能讓他緩和過來,也不大願意和人交手,便低聲道:“把人藏好,躲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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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往哪躲?”顧湘瞪著一雙無知的大大眼睛望著他。
周子舒一時無力。
再要有動作,已經來不及了,一群蒙面人訓練有素地破門而入,一眼見了昏迷不醒地張成嶺,二話不說,便氣勢洶洶地撲上來,周子舒人仍靠在香案上,眼看著一個蒙面人直奔主題地橫刀去劈那少年,也未看清他如何動作,人影一閃,那隻和臉上人皮面具同樣枯瘦的手指便掐在了蒙面人脖子上。
蒙面人連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周身抽動了一下,便沒氣了。
他這狠極的一手還真起到了震懾作用,所有的蒙面人都不禁腳步一頓,戒備地打量著這個仿佛站都站不穩的病夫。
顧湘偷偷吐吐舌頭,從香案上跳下來,站到周子舒身後。
周子舒拿眼一掃也知道這些人隻是打扮得嚇人,單看這般謹慎小心,卻必定不是死士刺客——若是以前天窗的刺客,別說是死一個同伴,便是自己的脖子捏在別人手裡,也要毫不猶豫地奔向目標。也肯定不是那傳說中的惡鬼眾,惡鬼們各自為政,不可能像這些人這樣整齊劃一,看來是有意針對張家的了。
他慢條斯理地整整袖子,好像那身破衣爛衫還是當年滾著銀邊的長袍似的,動作做了一半,他自己也覺得不合適,便停下來,徑自笑了笑,說道:“各位,一大清早的,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這麼撲向人家手無寸鐵的一個孩子,有失身份吧?”
第六章 美人
在場的人卻沒有一個言聲,彼此之間飛快地用眼神交流一番,便不再管張成嶺,慢慢地繞成了一個圈子,將顧湘和周子舒兩人包圍其中。
顧湘低嘆口氣道:“流年不利,三百年不做件好事,一出手就惹得一身麻煩。周兄,我一個柔弱女子,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心裡可害怕了,需要你保護。”
最後那句簡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周子舒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用一種十分糟心的表情看了那臉不紅心不跳的顧湘一眼。
顧湘用一種十分幽怨的小眼神跟他對視。
蒙面人們顯然覺得他們兩人這樣各懷鬼胎的含情脈脈有些不合時宜,不知是誰打了個呼哨,為首一個率先發難,後邊的人跟上,竟隱隱構成了一個網似的陣型,將兩人生生壓在了裡面。
顧湘這才正色,嘴裡“咦”了一聲,好奇心起,也不裝柔弱了,也不管周子舒,伸手掏出她那把小匕首,便迎了上去。
甫一交手,才知這陣型厲害,她原本對自己功夫有些信心,對方一十四個人,每一個拿出來,說不定都不是她對手,可這嚴絲合縫地壓迫下來,竟好像四面八方伸出無數隻手無數隻腳似的,驚濤駭浪一般,壓得她情不自禁地邊打邊退,那陣型也跟著她收縮,直要逼得她退無可退。
顧湘暗自心驚,已經退到周子舒身邊,兩人背靠而立,周子舒目光沉下來,眨都不眨地看著他們,低聲對顧湘道:“我竟託大了。”
顧湘有些應接不暇,額上微微見汗,問道:“這是個……什麼陣?”
周子舒道:“我未曾見過,隻聽說有種陣法,十四人組成,名為八荒六合陣,生生不息,無窮無止,配合得當,每個人的微許破綻都能剛好被旁人補上,天衣無縫一樣……”
顧湘驚呼一聲,周子舒抬手一架,竟是赤手空拳地用血肉之軀撞上壓下來的刀刃,生生地將那下劈的一刀打偏了去。
顧湘忙問道:“那怎麼辦?”
周子舒沒回答,目光一凝,忽然飛身而起,一腳踏上香案,那破舊得積了一層灰塵的香案竟似全不著力一樣,晃都沒晃動一下,他人已再借力騰空而起,立刻有三個人同他一起躍起,刀光之間封住他所有去路,卻不料周子舒不進反退,身如遊魚,穿花繞樹,眨眼間竟轉到了那佛像的側面。
隨後不見他如何用力,輕叱一聲,伸手一推,那石頭佛像竟被他一掌之力推了出去,周子舒口中念了一句:“我佛慈悲,救弟子一回。”
那石佛也不知多重,夾雜著勁風撲面而來,顧湘也嚇了一跳,迅速彎腰閃開,隻覺那風擦著她頭皮而過,那劫殺周子舒的三人身在空中,沒想到還有這樣快的身法,無從借力更無從躲避,隻得一齊盡力去擋,那如何擋得住,便被佛像給撲了出去,密不透風的陣型中徒然撕開了一道口子。
顧湘“嘿嘿”一笑:“這個有趣。”
動作卻不慢,一抬手,電光石火間袖中箭出手,她對面的人首當其衝,正中面門,那蒙面人聲音都沒來得及發一聲,仰面倒了下去。
剩下的人再不成氣候,顧湘殺性起了,不管不顧地戰做一團。
周子舒方才那一下卻已經耗盡了本就沒來得及恢復的內息,一時手足有些麻痺,他便不再逞強,老神在在地在香案上坐定。
過了好一會顧湘才反應過來,百忙之中忍不住回頭罵道:“周絮你幹什麼呢?”
周子舒慢悠悠地說道:“顧妹子,我一個柔弱叫花子,沒見過這陣仗,心裡可害怕了,需要你保護。”
隻把顧湘氣得手一抖,將一個蒙面人的胸口刺了個對穿,匕首被肋骨卡住,竟抽不回來了。
顧湘身形靈巧,卻不耐久戰,這回失了兵刃,便有些慌亂,連退三步,勉勵招架,周子舒緩過一口氣來,卻不急著出手,笑眯眯地看著他們打,撿起一堆小石子,握在手裡把玩著,然後突然彈出一顆,正中一個打算偷襲的蒙面人的腦門。
一邊開口指點道:“不好不好,丫頭你沒章法。”
出手如電,彈出一顆石子,正打中一人環跳穴,那人下盤不穩,登時往前撲去,正好撲到顧湘腳下,顧湘下意識地一抬腳,繡鞋上亮光一閃,彈出一把短刀,刺入那人喉頭,隻聽周子舒悠然道:“下盤乃是根基,行而無根,動而無著,怎不失手?”
顧湘乃是極聰明之人,一彎腰閃過一刀,橫出一腳正踢到對方腿彎,那人往前一錯身,顧湘便劈手扣住他脈門,將長刀奪過,一掌拍向他百會穴,送他見了閻王。
周子舒又彈出一顆石子,正中一人身側肩井大穴,那人正往前撲,忽然受了這一下,竟隻覺半身麻痺,再不能行動,便依著慣性撲倒在地,顧湘便聽這遭瘟的叫花子又半真半假地嘆道:“不好不好,陣型已散,還急而冒進,真是顧頭不顧腚。”
顧湘聞言立刻踩了個十分靈巧的蓮花步,那撲過來的蒙面人一腔剛勁之力被她閃過,下意識橫刀變招,卻正好將側身破綻送到顧湘手裡,順手又解決兩個。
地上屍體不多時便橫七豎八地擺了一堆,剩下幾個一見事情不妙,相互打了個眼色,便往外退去,周子舒一皺眉,心道這些人麻煩得很,他雖然答應了護送那少年去什麼太湖趙家,也不願意一路上應付這些追殺,真叫他們跑了,恐怕路上還有得應付。
想來這些人暗算於人,滅人滿門趕盡殺絕,還要這樣藏頭露尾,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顧湘隻覺眼前一花,一道人影閃過,那方才坐在香案上的男人如一片輕飄飄的柳絮,突然落在廟門口,首當其衝的一個黑衣人猝不及防,當下一側身要用肩膀撞開他,卻聽“咔吧”一聲,他整條肩膀竟被卸下來了,周子舒一把攥住他脖頸,隻用指力,便將他脖子生生扭斷,用腳尖撿起落在一邊的刀。
青黃的臉皮上浮起一個鬼氣森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