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月轉身回到寢殿,楚淵已經自己換好龍袍,正在懶洋洋打呵欠。
段白月湊上前,在他唇上親了一口:“清醒了沒?”
楚淵一頭栽在他胸前:“更困了。”
段白月失笑:“讓你多睡一陣,又不肯。”
楚淵閉著眼睛又眯了一陣,直到內侍在外頭輕聲稟報,說龍輦已經備好,方才手牽手一道出了門。
段白月在金殿對面尋了處平整房頂,躺著一邊吹風,一邊等他下早朝。誰知還沒過多久,便有內侍送來了軟椅與果品,在院中搭出一方小憩之地。
內侍笑容可掬道:“王爺這邊請。”
段白月道:“屋頂挺好。”
內侍堅持:“屋頂太硌。”
看著那香噴噴的大軟椅,段白月面露猶豫,實在沒有勇氣躺上去。
內侍跪地不起,涕淚橫流:“王爺!”
……
段瑤美美一覺睡醒,美滋滋吃著糖炒慄子來找他哥,結果推門就被震了一下。
段白月手裡捏著一把瓜子,冷靜和他對視。
段瑤:“……”
段瑤道:“你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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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白月腦袋嗡嗡響,隨手揚起一道掌風,把弟弟拍了出去。
周圍一圈內侍腿肚子哆嗦,畢竟先前誰也沒伺候過如此暴力的……皇後?王爺?沒什麼經驗。
很是膽戰心驚。
在前日楚淵剛回來時,朝中積壓政務便已經被處理得七七八八,因此早朝時也隻有零星幾位官員上奏,其餘人都小心翼翼留意著皇上與太傅大人的臉色,聽到“散朝”二字,便逃也似告退,有膽小的官員,甚至後背都被冷汗浸湿。
“如何?”飯廳裡,段白月遞過來一碗白粥。
“太傅大人?什麼話都沒說,估摸著要等我去御書房。”楚淵替他擦擦嘴,“你呢?又去哪偷懶睡覺了。”
“這回可真沒有。”段白月苦惱道,“一圈內侍跟著我,不準躺屋頂,在院子裡搭了個大椅子,哭著要我去睡。”
楚淵:“……”
“我當是你又欺負我。”段白月用筷尾敲敲他的鼻子,“不知情?”
楚淵哭笑不得:“是我疏忽了,回來剛兩天,怕是宮裡的人也不知該怎麼伺候你,四喜生病臥床也無人可問,隻能殷勤追著到處跑。”
段白月發自內心道:“忒嚇人。”
“就你這樣,還吹噓要睡孔雀毛的毯子驕奢淫逸。”楚淵拍拍他的側臉,語調很是同情。
段白月將側臉湊過去。
楚淵捏著他的下巴轉正,順手塞了個小包子:“不準鬧。”
早膳方才用罷,果然便有人來通傳,說太傅大人已經侯在了御書房。段白月嘆氣:“得,躲不掉。”
“我可沒想著要躲。”楚淵道,“早些年有些顧慮,是因為邊陲未定羽翼未豐,任性驕縱不得。可現如今四海升平軍權在握,陶家這些年安插進來的人,也早已成了我的人,這一路與其說是想躲,不如說是擔心。”
段白月道:“擔心?”
“太傅是我的恩師,就像是師父對於你。”楚淵笑笑,“這朝中拉幫結派成性,我與太傅雖也有相互猜忌的時候,可這麼多年,他也總算是一心一意為我出謀劃策。若沒有他的勢力,當初在我初登基時,大楚至少也會多亂上兩年。”
段白月挑眉:“這麼厲害?”
“現在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太傅也老了。”楚淵握住他的雙手,“我自然可以下一道聖旨,送他回鄉安度晚年。可若有可能,我卻更想讓太傅留在朝中,至少喝一杯你我的喜酒再走。”
段白月問:“要我幫你嗎?”
“你少氣他兩回就好。”楚淵道,“走吧,去御書房。”
“也別太擔心。”段白月與他一邊走,一邊道,“除了你我的婚事,太傅應當還有另一件事要找你。”
“對了,昨日你提過。”楚淵道,“是什麼?”
段白月答:“婆輪羅。”
楚淵眼底有些不解。
“是出現在南海的一艘鬼船。”段白月挑重點將事情說了一遍,道,“你聽過嗎?”
楚淵遲疑搖頭。
“先去聽聽太傅怎麼說吧。”段白月道,“而後再做決議也不晚。”
與陶仁德一道來的還有溫柳年,手中抱著厚厚一摞書冊,都是關於婆輪羅的記載。
“西域妖僧,南洋鬼船?”楚淵草草翻了翻。
“是。”溫柳年道,“微臣查過不少資料,不過大多都是民間傳聞,並且由於該教派已經銷聲匿跡多年,連沈盟主也從對其知之甚少。”
“太傅大人怎麼看?”楚淵問。
“此事大意不得。”陶仁德道,“即便對方暫時不會登岸,但南洋島嶼諸多,就怕這伙妖僧盤踞一方暗中壯大勢力,如同前一伙叛軍那樣,遲早會對大楚造成威脅。”
“太傅所言極是。”楚淵道:“隻不過南洋海域茫茫,那位屠前輩又說不清具體是在何處見到的婆輪羅,想要應對有些棘手。”
“不如皇上先派出幾隊人馬,偽裝成遠航商隊一路留心觀察。”溫柳年道,“若那婆輪當真心懷不軌,定然還會再度現身。”
楚淵點頭:“待明日千帆回來,讓他來見朕吧。”
溫柳年領命,躬身退出御書房後,見段白月正站在對面,於是道:“皇上剛剛才說完婆輪羅的事情,太傅大人還在裡頭。”
段白月道:“多謝大人。”
“王爺不妨去隔壁喝杯茶,坐著等。”溫柳年壓低聲音,“按照皇上的性子,這場談話用不了多久,不必擔憂。”
內侍端了香茶進來,楚淵笑道:“試試看,是太傅大人喜歡的武夷茶,朕特意從溫愛卿要來的。”
陶仁德跪地道:“懇請皇上恩準老臣,告老回鄉。”
楚淵搖頭:“太傅大人這是何必。”
“老臣愧對先皇所託。”陶仁德老淚橫流,以首叩地。
“不試著勸勸朕?”楚淵放下手中茶盞。
陶仁德頹然道:“皇上不會聽。”
楚淵走下龍椅,如同兒時一樣盤腿坐在他對面,吩咐內侍拿了幾個軟墊進來,扶著陶仁德坐下。
“兒時第一次見太傅,就是在這御書房。”楚淵笑笑,“一晃眼便是二十多年。”
陶仁德默不作聲。
“非要朕娶一個不愛的女子嗎?”楚淵下巴抵在膝蓋上,歪著頭看他。
“皇上心意已決,又何必再問老臣。”陶仁德嘆氣。
“小滿是楚項的兒子。”楚淵遞給他一杯茶,“剛滿月便被錦娘帶著逃出翡緬國,也湊巧,剛好被西南府收留。”
陶仁德接過茶杯:“謝皇上。”
“西南府的人從來就沒有覬覦過皇位。”楚淵靠在牆上,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從太子之位到皇位,這一路朕走得不容易,可再難也比不過他。為了不讓旁人起疑,他背負了多少年狼子野心的無辜罵名,又多少次刀尖踩血,隻為替朕在父皇面前討個歡心。那些被太傅大人誇贊的政績裡,至少有一半都是他所為,可除了朕,又有誰會知道。”
陶仁德啞聲不語。
“還有裂山那回,我以為他輕而易舉便能取了楚江性命,卻不知那時他正在潛心練功,原本不該出關。”楚淵眼眶泛紅,“隻因朕蠻不講理的一封信,他走火入魔,飽受十年毒物噬心之苦,後來實在熬不下去,便躲去一處冰室,想讓朕忘了他。”
陶仁德在心裡嘆氣。
“若是能忘,又何必等這麼多年。”楚淵苦笑,“南海之戰打得艱辛,他受過傷也墜過海,多少回刀光劍影命懸一線,不過幸好一切都過去了,是不是?”
陶仁德顫顫巍巍站起來。
楚淵道:“朕最想邀請參加王城喜宴的,隻有兩人,一是南摩邪前輩,他為了救朕,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還有一人,便是太傅大人。”
陶仁德躬身道:“還請皇上答應。”
楚淵看著他:“太傅大人依舊不肯留在朝中?”
陶仁德道:“是。”
“也罷。”楚淵嘆氣,“朕明日便下旨,差人送恩師回鄉。”
陶仁德卻道:“辭官之後,老臣還想在王城……多住幾年,帶帶孫兒。”
楚淵愣了片刻,旋即笑道:“好。”
“謝皇上。”陶仁德行禮,退出門時抹了把淚,卻也未停下腳步。
片刻之後,段白月推門進來:“談得如何?”
楚淵抱住他,將臉埋在胸前。
“哭了?”段白月拍拍他的背。
“太傅大人辭官了。”楚淵悶聲道。
段白月頓了頓,輕聲安慰:“一大把年紀,回鄉養鳥種地也不錯。”
“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楚淵抬起頭,“父皇在臨終時將我託付給了太傅大人,如今我卻執意要與你成親,既是有負父皇所託,便隻有掛印辭官,才能勉強將此事了結。”
“心裡不舒服?”段白月問。
“算不上。”楚淵道,“太傅答應會留在王城,來喝你我的喜酒。”
“這不挺好。”段白月握住他的手,“事情解決了,回去歇一陣子?昨晚就沒怎麼睡,今早又天不亮就起來。”
“你怎麼也不問問我婆輪羅的事。”楚淵道。
“方才我在外頭等你,恰好遇到溫大人。”段白月道,“想將此事交給沈將軍?”
“不一定,不過至少問問他的看法。”楚淵道,“千楓寫了信去問鬼手神醫,還有東海那頭,我稍後也會送密函過去,先看看諸位前輩知不知道這伙婆輪羅。”
“雲前輩?”段白月點頭,“也對,潮崖不能白給。”
“一伙妖僧罷了,不足為懼怕。”楚淵道,“走吧,不提這個了,回去睡覺。”
“我背你?”段白月問。
楚淵悠哉趴在他背上,懶得理直氣壯。
外頭內侍原本已經備好轎子,卻沒料到王爺會背著皇上出來,隻得趕忙將空轎子抬起來,遠遠跟在兩人身後,隻等傳喚便上前伺候。
陶仁德辭官一事,不多時便傳得人盡皆知。下午時分,劉大炯拎著兩壇陳年老黃酒登門,強行將他從床上喚起來,非要到花園中喝一杯。
“你這又是發哪門子瘋。”陶仁德心力交瘁。
劉大炯嘆氣:“你這一走,朝中還有誰能請我吃火燒。”
陶仁德吹胡子:“你這長籲短嘆的,就在遺憾這個?”
“啊,不然呢。”劉大炯放下酒杯,“從此之後,你在家種花養孫子享清福,留我一人在朝中鞠躬盡瘁,還沒火燒吃。”誰更可憐一目了然,簡直聞者流淚。
陶仁德悶聲喝酒,不想再同此人說話。
第二日早朝,文武百官看著最前頭驟然空出來的太傅之位,心裡都是唏噓,卻也更加明白了幾分,這皇上與西南府的親事,怕是結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