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鳥雀婉轉鳴叫,陽光灑在床上,不燥熱,暖融融的。
楚淵趴在床上,側首看著他彎彎嘴角:“早。”
段白月端著一杯水過來,扶著讓人靠在自己懷中:“喝完水繼續睡。”
“你呢?”楚淵問。
“去隔壁看看瑤兒與師父,問問昨晚有何發現。”段白月道,“而後便去街上買些早點回來。”
楚淵將空杯子還給它:“醒了也就不睡了,我去御書房待一陣子,順便等你回來。”
“這麼早就去御書房?”段白月皺眉,“身子受得了嗎?”
楚淵推他一把。
段白月笑:“小傻子,我是當真關心你。”
“沒事的。”楚淵道,聲音很低。
“沒事就好,不舒服也別強撐著。”段白月道,“我找四喜進來伺候你洗漱。”
“嗯。”楚淵捏過他的下巴,湊近親了一下,“早些回來。”
自然是要早些回來的。直到出了小院,段白月唇上還殘留著方才的溫度。單憑這個,便想不管不顧,丟下江山丟下西南府,帶著他一道尋一處小山村隱居。每日早上出門時都能得一句叮嚀,要自己早些回家吃飯,想來種地時都會多三分力氣。
“大清早撿銀子了?”段瑤正在院中喂蟾蜍,“怎麼一臉喜氣。”
段白月坐在桌邊:“師父呢?”
“還在睡,沒起。”段瑤道,“我要出去買早飯,你想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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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我替你買回來便是。”段白月道,“昨晚城中可有異動?”
段瑤搖頭:“沒有,出去看了一眼,幾乎家家戶戶門口都有官兵把守,傻子才會現在冒頭找打。”
“也是。”段白月道,“想吃什麼?”
“銀絲卷,要加糖,還有煎餅和滷肉。”段瑤道,“北街福滿金鋪門口那家,別的不要。”
“好。”段白月站起來。
“居然不嫌我多事?”段瑤倒是意外。
段白月道:“吃完飯之後,去替我做件事。”
果然。弟弟對此毫不意外。
無事獻殷勤。
城中在鬧鬼,街上自然也蕭條了許多。早點鋪子也是仗著有官兵在門口把守,才有膽子開張,不過也沒幾個客人。段白月買完早點,又去鎮妖塔附近檢查了一圈,確定並無異常,方才轉身回了行宮,隻是卻沒注意到在高塔之頂,有一雙蒼老的眼睛,正幽幽盯著自己。
段瑤依舊在小院中乘涼,身邊還多了個人。
“王爺。”見他進院,段念起身行禮。
“你怎麼回來了。”段白月放下手中的油紙包——先前去飛鸞樓的時候,留下了他與另外幾個人協助景流天,一道查知府餘舒被殺一案,前幾封信函裡還說毫無進展,卻沒想到這麼快就會來北行宮。
“找出了兇手。”段念道,“不是別人,正是餘舒的小妾,那名被他從王城贖回家的歌姬。”
“翠姑?”段白月道,“怪不得,屋外防守重重,還能被人一劍斃命,原來兇手就在房內,演得倒是挺好。”
“景樓主也一道來了。”段念道,“帶著翠姑一道,住在城中滿金客棧。”
“這就奇怪了。”段白月道,“餘舒被殺,景樓主找出了真兇,不管是交由官府或是自行處理都可,帶來給我作甚?”
“那翠姑是潮崖人。”段念道,“王爺正在查這件事,又與朝廷扯上了關系,景樓主自然不會輕舉妄動,恰好飛鸞樓離這雲德城也不遠,便索性一道帶了來。”
“還有此等身份。”段白也摸摸下巴,“倒是有趣。”
段念道:“王爺可要去金滿客棧?”
“過半個時辰吧,人在景樓主手中,跑不掉。”段白月拿起桌上的早點,“你也累了,先休息一陣子。”
“是。”段念點頭領命。
待到段白月離開之後,段瑤道:“先去睡一覺吧,估摸著不到吃完午飯,哥哥不會回來。”
段念猶豫:“但王爺方才所說,是半個時辰後便能回來。”
段瑤一臉高深莫測,半個時辰你就別想了,哥哥可是去給嫂子送飯。
光是親來親去,或許就要親上半個時辰。
小話本裡都這麼寫。
楚淵靠在軟榻上,正在翻看手中幾本折子。
段白月推門進來,見狀笑道:“困了就去睡,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楚淵坐直,道:“為何這麼久?”
“也不算太久,隻是去城中又看了一圈而已。”段白月將油紙包打開,“沒什麼動靜,一切如常。”
“意料之中。”楚淵擦擦手指,捏起一個包子吃,“蘇淮山莊已經派人去收拾了,過幾天便能住進去。”
“離這裡還有一個時辰的路途。”段白月道,“要引藍姬出來,也不能回這行宮陪你。”
“看你一臉吃虧之相。”楚淵好笑。
“自然是吃虧的。”段白月握過他的手,低頭咬了口包子,“一共就隻有十天。”
楚淵將剩下的包子都喂給他,道:“就不能是我去蘇淮山莊?”
段白月意外,抬頭看著他。
“一個時辰路途而已。”楚淵道。
“去是一個時辰,來也是一個時辰,一來一往一折騰,早上還時不時有臣子求見,還要不要好好睡覺了。”段白月道,“我可不許。”
楚淵道:“一個人待在這行宮裡,照樣睡不著。”
“有你這句話便足夠。”段白月依舊搖頭,“別的當真不用,天天這麼跑,也不想想我有多心疼?”
楚淵抽回手:“嗯。”
“放心吧,不是什麼大事。”段白月將他的衣領整理好,“方才是逗你玩的,將來要在一起過一輩子吶,不在乎這幾天,你說是不是?”
楚淵笑笑:“好。”
“先將早點吃了。”段白月道,“而後便在軟榻上歇一陣子,有什麼折子,我替你看便是。”
“不許再碰折子。”楚淵捏住他的鼻子,“上回一句‘你自己看著辦’,險些將貴陽知府嚇出病,這筆賬還沒同你算,別以為我不知道!”
段白月嘴角一揚,很是冷靜。
折子裡絮絮叨叨,寫了一大半都是在詆毀西南府,回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已經是很給面子——否則按照平日的性子,早就派兵過去拆房揍人。
誠如段瑤所言,雖說是“半個時辰”,但段白月也是吃過了午飯,方才回到小院,與段念一道出了宮。
金滿客棧中,景流天正在喝茶,見到他進來後笑道:“還當王爺會很想解決此事,卻沒料到在下居然白白等了一個早上。”
段白月坐在桌邊,面不改色道:“西南府事務繁雜,讓景樓主久等了。”
“倒是無妨。”景流天道,“翠姑就在隔壁,被我的人看著。武功已廢,想來也不會再作惡了。”
段白月問:“據說她原本是潮崖人?”
景流天點頭:“據她所言,潮崖有不少女子都流落在外做歌姬,隻因嗓音著實婉轉動人。隻是大多數人在賺夠銀子後,都會選擇重新回到海島,隻有她喜歡這大楚繁花似錦,便私自留了下來。”
“那又為何要殺餘舒?”段白月繼續問。
“雖說叛逃出海島,那裡到底還是她故土。”景流天道,“餘舒想要斬盡殺絕,她自然不會袖手旁觀,而且在聽說那伙潮崖人中還有個小娃娃後,便更加起了殺心。”
段白月道:“為何?”
“因為她猜測,在倉皇出逃時還能不被遺棄,這個小娃娃的身份想來不一般,很有可能與島上的南洋人有關。”景流天道,“十有八九,孩子的娘親是她的親姐姐。”
“島上的南洋人?”段白月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先前那伙潮崖人也說過,島上的確是有南洋人,是受北派首領玄天勾結,才會上島燒殺擄掠,卻沒說還曾娶妻生子。而根據翠姑的描述,這伙南洋人在島上少說也待了七八年,整日裡不做別的,就是為了尋找藏寶圖與寶藏,甚至還負責給潮崖人提供日常必需品,兩方非但不是劍拔弩張,反而還很是和諧。
“那伙南洋人的首領叫木作,與翠姑的姐姐成了親,算是島上的大頭領。”景流天道,“雖說潮崖人全靠他養活,但畢竟是異族,所以前幾年也是騷亂不斷,後頭才逐漸信服順從起來。”
段白月搖頭:“那般一窮二白荒蕪蒼涼的地界,也能你爭我奪。”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會分個三六九等。”景流天道,“其實翠姑也不確定,那小娃娃到底是不是她姐姐的孩子,畢竟已經多年沒有聯系過。”
“但她還是殺了餘舒,僅僅是因為一個猜測。”段白月嘖嘖,“這海島上出來的人,果真不能用常人的思維考量。”自私至此,也不多見。
景流天道:“現在殺害餘舒的兇手已經找到,飛鸞樓也便能從此事中抽身而出了。人我便不殺了,留給王爺處置,就當是多謝曾助一臂之力。”
段白月道:“景樓主既然來了,不妨再多幫本王做件事,如何?”
景流天問:“何事?”
段白月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景流天點點頭:“可以倒是可以,但為何要如此自找麻煩?”
段白月道:“與朝廷做筆交易罷了,既然景樓主在這裡,那便正好幫本王一把。畢竟若論起傳小道消息,我雖不是江湖中人,卻也知道追影宮第一,飛鸞樓第二,無人敢排第三。”
景流天大笑:“也罷,舉手之勞,做做亦無妨。”
於是當天晚上,城內便傳出謠言,說是西南王要來。
來就來吧,陶仁德等一眾官員聽到消息,也不覺得詫異,畢竟皇上先前就曾經說過。
隻是傳聞的內容卻不僅如此,有人說西南王已經練成了魔功,名叫菩提心經,莫說是出招,就連看人一眼,對方也會中毒,甚至會當場斃命。
劉大炯張大嘴:“當真?”
“按理來說,江湖中應當沒有如此邪門的功夫才是。”江懷道,“大人不必擔憂。”
“應當沒有,卻不是定然沒有。”陶仁德道,“皇上乃龍體,切不可以身犯險,這西南王還是不要見為好,不對,是定然不能見。”
“老陶,皇上是不用見了,你可還得去見啊。”劉大炯憂心道,“可要問江統領要幾件金絲軟甲穿上,多套幾層,再捂住嘴,鼻子也一道捂住。”
陶仁德道:“老夫身為朝廷命官,怎可如此畏畏縮縮?”
“看一眼都帶著毒啊。”劉大炯提醒他。
江懷隻好在旁邊又重復了一回:“江湖中應當沒有如此邪門的功夫,兩位大人不必憂心。”
怎麼也沒人聽。
陶仁德道:“菩提心經,老夫也是知道的。”
此言一出,江懷與劉大炯齊齊吃驚,看不出來啊,這也能知道?!
陶仁德從袖子中取出一本皺巴巴的小書。
噫……劉大炯眼中充滿嫌棄,還成不成了,朝廷一品大員,一大把年紀,居然看這種鶯鶯燕燕的小話本,成何體統。
陶仁德隨手翻開一頁。
劉大炯趕緊捂住眼睛。
看不得啊,回去會被夫人罰跪搓衣板。
陶仁德道:“這本便是菩提心經的招式套路,我看過了,沒看懂。”
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