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淵道:“回去。”
“不回。”段白月坦然,“西南王狼子野心,既然能睡龍床,又豈有錯過的道理。”
楚淵閉上眼睛,拒絕再和他說話。
後半夜的時候,外頭霏霏落了雨,段白月側身替他擋住一絲冷風,將人整個環入自己懷中。
他自然知道兩人心意相通,卻也因為心意相通,才更清楚他處境為難。自己遠在西南天高地廣,自是逍遙無束,他卻不同。兩人時常拿朝中老臣調侃,但那些老臣一旦得知自己與他的關系,估摸著長殿前的石階都會被磕出血。佞臣奸相便也罷了,現如今朝中剩下的,可都是甘為大楚粉身碎骨的賢臣,這江山社稷之所以能固若金湯,缺了哪個老頭或許都不行。若是讓他們以死諫君血濺金殿,莫提百姓會說闲話,外敵亦可能以此大做文章,到那時,隻怕有得頭疼。
先前兩人一直躲,但情愛之事,又豈是想躲便能躲得過。
現在這樣很好,卻也或許一生都隻能這樣。
段白月苦笑,伸手輕輕捏捏他的臉頰。早知如此,當初便該讓那肥頭大耳的楚瀾去當皇帝,聲色犬馬酒池肉林,大概三天就能氣翻一群死老頭,怎麼想怎麼舒暢。
“嗯?”楚淵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沒什麼。”段白月道,“繼續睡。”
楚淵道:“什麼時辰了?”
段白月答:“睡覺的時辰。”
楚淵也沒多問,重新又沉沉睡了過去,夢裡偶爾會咳嗽兩聲,看著更惹人心疼。
天色一點點亮起來,四喜公公在外頭揣著手來回走,快上早朝了,是進去叫還是不叫,西南王還在吶。
楚淵從床上坐起來。
段白月在他身後道:“為何還能自己醒過來?”
Advertisement
楚淵問:“你讓四喜出去的?”
段白月道:“他根本就沒進來。”
“胡鬧。”楚淵披著衣服下床,“四喜!”
“唉!”四喜公公如釋重負,趕忙小跑進來伺候他洗漱更衣。
段白月倒也沒起,一直靠在床上看著他。
“早朝完後,朕便會率百官前去比武場。”楚淵讓四喜替自己整理衣冠。
段白月道:“我自會易容跟隨。”自打那位葉神醫前陣和日月山莊的大少爺沈千楓成親之後,便時常會訓練一批新的護衛送進宮,出現新面孔算不得稀奇。
楚淵點點頭,也未多言,便出門去上早朝。過了陣子,四喜公公卻又折返,手中端來早點,說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請西南王慢用。
自然是很貼心,但看著那滿滿一盤的分量,段白月覺得將來或許該找個機會說一下,自己的食量其實並不是很……驚人。
雖說楚國與高麗國素來交好,但比武之事卻也關乎一國體面,誰都不想輸。楚淵上罷早朝之後回來,就見段白月已經易完容,完全換了一張臉,但也頗為英俊。
楚淵道:“這樣不行。”
“為何不行?”段白月疑惑,“能認出來?”
楚淵道:“不能。”
段白月:“……”
那是為何?
楚淵斜眼一瞄:“你當真打算去招親?”
段白月:“……”
楚淵端起桌上一盞茶。
段白月道:“我隻是個護衛。”這也能被公主相中?
楚淵皺眉:“快些!”
段白月隻好又坐回鏡前,左右看看,往自己臉上貼了道疤。
楚淵道:“還是不行!”
段白月隻好繼續往臉上貼,將自己弄成了一個刀疤臉。
楚淵盯著他仔細看。
“差不多了吧?”段白月苦著臉,“若是這樣都能被看中,那高麗公主也著實是眼光有問題。”
楚淵勉強通過,又道:“你今日隻管站著,什麼都不許做。”
“那是自然,難不成還要我歌舞獻藝。”段白月說得利索。
楚淵笑出來。
“還沒說,身子今日緩過來了?”段白月將手掌貼在他額頭,卻被躲開。
“你離遠一些。”楚淵道。
段白月問:“為何?”
楚淵道:“因為醜。”
段白月:“……”
然而是當真很醜。
當楚皇帶著侍衛出現在比武場時,全部的臣子都被驚了一下,高麗王也險些丟掉手中酒杯。
西南王內心愁苦,因為先前那些刀疤楚淵還嫌不夠,在臨要出門時,也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塊黑布,將眼睛也遮住了半隻。
楚淵倒是很淡定,反正也不是自己醜。
陶仁德在心裡連連搖頭,這小王爺與沈大少爺是怎麼搞的,這般模樣也往宮裡頭送,也不怕驚擾了聖駕。
待到眾人都落座之後,高麗公主也上前行禮,雖說算不上漂亮,但畢竟出身高貴,氣度總歸是有的,眉眼算是周正,行為舉止落落大方,想娶的人應當也不算少。
“來來來。”高麗王伸手,將自己的妹妹招到身邊。
金姝坐下之後,眼睛三不五時就會落在段白月身上。楚淵咳嗽兩聲,仰頭飲盡一杯酒。沈將軍分明就坐在旁邊一桌,眉眼英俊舉止瀟灑,為何不去看他。
段白月很是頭疼,這樣子別人若是不看,才算是奇怪吧?
“皇上,比試可要開始?”沈千帆小聲問。
楚淵微微點頭。
眾人都抖擻起精神,等著看好戲。高麗王更是低聲對金姝道:“好好看,看中哪個隻管向哥哥說。”
第一輪比試,楚國出的人是劉大炯的次子劉威,高麗國亦派出了王孫公子,兩人大戰一百多回和,最終劉威看準一個破綻,將對方擊倒在地,算是贏了一場。
眾人紛紛鼓掌,高麗王也拍手喝彩,隻是心中遺憾,為何已經成了親。
但金姝卻也沒相中劉威,心裡頭先有了段白月,此時再看誰,都覺得差一截。
第二輪比試,高麗國是小王爺金敏,沈千帆抱拳道:“得罪了。”
金泰趕忙在自己妹妹耳邊道:“這個不成,聽說快成親了,劍穗子就是心上人送的。”
金姝:“……”
日月山莊武學修為天下第一,沈千帆雖說天分不如大哥沈千楓,卻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隻用了十幾招,便將金敏制服。
楚淵微微一笑,高麗王雖依舊鼓掌,臉上卻也已經有些僵硬。
再往後,楚國又贏了一場。第四場比試雖說是高麗國贏,但習武之人都能看出來,是楚國武士在暗中讓步,免得客人太過尷尬。
高麗王面子上有些下不來,於是起身大聲道:“我方要換一名武士,不知楚皇可答應?”
“嗯?”楚淵道,“自然,高麗王想換誰?”
金泰示意先前已經上場的那名王孫公子退下,自己在侍從耳邊低語幾句,侍從領命匆匆離去,不多時帶著一個人回來,其餘人卻都被驚了一下。就見那人身形壯碩高大,尋常男子站在他身邊,勉強隻到肩頭。頭發如同硬刺,被隨意捆在一起,臉倒是洗得幹淨,但上頭的刺青便更加明顯猙獰。走起路來地動山搖,像是要把地面都踩出深坑。
楚國大臣面面相覷,都不懂這是個什麼路子。
“皇上。”高麗王道,“此人是我先前從牛馬市場上贖回來的一名奴隸,武藝高強,不知可否與楚國武士一戰?”
此語一出,眾人心裡都泛起嘀咕。這場比試原本就是為了助興,因此雙方派出的人也地位相當。如今高麗王卻不知從何處弄來一個奴隸,楚國若再派王孫公子將軍大臣,贏了是自損身價,輸了,可就更難看了。
“嘖嘖。”劉大炯低聲道,“這高麗王也忒不厚道,隻怕這回皇上是不會賜賞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賜賞。”陶仁德用胳膊肘搗搗他,“快些想個法子,將此事糊弄過去才是。”
“我能有什麼辦法,這些和稀泥之事,劉丞相最擅長。”劉大炯道。
兩人齊齊看向側桌劉一水,就見他正在慢條斯理,喝茶。
……
“你看,你們劉家人。”陶仁德嫌棄,“平日裡是泥瓦匠,關鍵時刻便成了泥人。”
“你倒是有本事,那你倒是說話啊。”劉大炯道,“你看咱皇上,臉都綠了。”
段白月低聲在他在耳邊道:“我去。”
楚淵皺眉。
“無妨的。”段白月道,“你信我。”
楚淵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
見到段白月上場,楚國的人都松了口氣,日月山莊出來的,想必不會差到哪裡去。更何況兩人一樣都是面目猙獰,看著也挺合適。
楚淵暗自握緊右手。
那高麗奴隸大吼一聲,雙腳“咚”一踩,周身頓時飛起一片灰,連地皮都是深陷進去半尺。
劉大炯被驚了一跳。
段白月手中並無武器,隻是冷冷看著他。
高麗奴隸縱身躍起,泰山壓頂一般朝他撲了過來。
沈千帆看在眼裡,眉頭猛然一皺。他先前還當此人隻是個出蠻力的,但僅僅這一躍,看起來便像是學過功夫,再加上天生神力,隻怕就算這侍衛出自日月山莊,也未必會贏。
段白月閃身躲過,一腳將對方踢得倒退幾步。這裡人多眼雜,為免被人看出端倪,他並沒有用西南府的功夫。
那奴隸被激怒,出招愈發狠毒粗野。段白月原本想速戰速決,卻又覺得未免太不給高麗國面子——於是隻好陪著纏鬥了上百招,方才將人壓在地上制服。
沈千帆心中更加疑惑,看著功夫路子,絕對不會是出自日月山莊,皇上是從哪裡找來的此人?
“承讓了。”段白月松開手站起來。
高麗王笑容尷尬,帶頭鼓了幾下掌:“大楚的武士,果真是厲害。”
楚淵松了口氣,他先前一直在後悔,為什麼出門要捂住一隻眼,比武時連看都看不清。
群臣也紛紛恢復喜樂,隻是還沒等吃完下一道點心,高麗王卻又道:“不知楚皇可否將此武士賜予高麗?”
楚淵幹脆利落道:“不能。”
……
高麗王隻好訕笑著坐回去,先前就算是討賞被拒絕,也大多會迂回一下,找個人不多的地方再說,還是頭回如此直白。
有了這場比武,接下來雙方其餘武士就都懂該如何取舍,氣氛也和氣不少。隻是十幾場比試下來,金姝卻一個相中的也沒有,隻對段白月有興趣——不過這回不是為了人,而是為了功夫。
她自幼習武,因此早就看出段白月一直在暗中讓步,若當真實打實硬拼,那奴隸絕對撐不過十招。這楚國人雖然不少,但功夫當真出神入化的也不多,一個是沈千帆,另一個便是那滿臉刀疤的侍衛。
想問楚皇討要將軍顯然不可能,但卻沒想到,居然小氣到連個侍衛也不肯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