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溫愛卿了,莫說是探花,即便是狀元,也沒人敢說不是。於是眾臣紛紛點頭,連稱恭喜。
“是考試當日恰巧不適,還是一直便身染疾病?”王大人在一旁斜眼問。
溫柳年撓撓臉,不好意思道:“在科舉前日忍不住吃了兩隻烤鴨,所以腹痛如絞。”
楚淵失笑。
王大人:“……”
“張愛卿。”楚淵道,“這半份試卷若是看完了,便交給後頭李大人吧,他已經踮腳瞄了許久。”
其餘人都笑出聲來,工部侍郎張黎回神,躬身道:“文章雖隻有寥寥數語,但其中提到的水利之法卻見地獨到,臣著實汗顏。”
“還有哪位愛卿有疑慮,盡管開口。”楚淵道,“朕也想看看,若非太傅大人有心,那兩隻烤鴨到底會讓我大楚失去何等人才。”
溫柳年再度很想撓臉。
為什麼又提起烤鴨,其實都是骨頭,並沒有吃多少。
大殿開試自古有之,卻還沒有哪回像這次一樣,是由群臣舌戰一人。
溫柳年語速不緊不慢,聲音也不大,底氣卻很足。若面前的大人是真想探討一二,便文採飛揚滔滔不絕,若遇到存心夾槍帶棒的,噎人功夫也是一等一強。待到最後眾臣散去,溫柳年拍拍袖子,笑眯眯一句“承讓”,滿身皆是儒雅光華。
楚淵龍心大悅,事實上這也應該是近日以來,他心裡最暢快的一天。
選召秀女一事被再度壓了下去,短期內也不會有人再提。溫柳年春風策馬穿過長街,胸前戴著大紅綢緞花,沿途還有人敲鑼吹嗩吶。百姓紛紛擠在街兩邊看,都說怪不得遊街都是探花郎,長得可真是俊俏。
劉大炯大人充滿期待道:“溫大人可曾成親?”
“還沒還沒。”溫柳年笑容燦爛,一口小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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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好甚好。”劉大炯滿足一拍大腿,心裡還在盤算要嫁哪個侄女,楚淵卻已經一道聖旨,將溫柳年派去雲嵐城,當了個七品小縣令。
對此,眾大臣都頗為不解,看著那般喜愛,還當是要留下填補朝中空缺,怎麼反而一竿子支到了蜀地?
楚淵卻自有考量,他原本的確是想將人留下,溫柳年卻主動提出想去當幾年地方官,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下來,將人派往蜀中雲嵐城當縣令——那裡是追影宮的所在地。既是能在大殿舌戰群臣,那若能將追影宮主秦少宇說服來朝中做官,也是幸事一件。
溫柳年在十日後離開了王城,高高興興前往蜀中走馬上任。於是在此後幾十天,西南府陸續收到的密保大致內容如下:皇上和江南才子徹夜長談。才子名叫溫柳年。溫柳年長得挺好。皇上對其極為喜愛。皇上日日招他進宮,連用膳也要一道,還特意叮囑御膳房做烤鴨。劉大炯大人給說了一樁親事,卻被皇上出面推辭。
就在段白月黑風煞氣,打算連夜趕往王城之時,又有一封密函八百裡加急送來——那位溫大人被派往蜀中雲嵐城當縣令,已經走了。
……
段白月陰著臉,將馬又栓了回去。
段瑤後背貼著牆,小心翼翼往臥房挪。
“瑤兒!”段白月道。
段瑤泄氣,怎麼還是被發現了。
“又去哪了?”段白月皺眉。
“就後山林子裡。”段瑤手裡拎著兩條蛇,“剛抓的,吃嗎?”
段白月:“……”
“我先走了。”段瑤趁機轉身。
“回來!”段白月皺眉。
段瑤:“……”
“和人打架了?”段白月捏起他的耳朵。
“……樹枝刮的。”段瑤哼唧。
“誰?”段白月神情一陰,西南府裡,應當還沒有誰敢和他動手。
段瑤無賴道:“不知道。”
段白月一語不發與他對視。
段瑤:“……”
“說!”段白月聲音陡然變厲。
段瑤抱著頭蹲在地上,連蛇也顧不得撿,氣若遊絲承認:“我去了禁地。”
段白月抬起手。
段瑤一嗓子哇哇哭出來。
“怎麼了怎麼了?”幾乎隻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有人從門外跑進來。
“金嬸嬸。”段瑤哭得愈發慘烈。
“王爺!”來人是個約莫四十歲的婦人,見著後趕忙將段瑤護進懷裡,“好端端的,怎麼又要打小王爺。”
“你問他去了哪裡。”段白月氣道。
段瑤拼命哽咽。
“還能去哪裡,怡紅院?”金嬸嬸替他擦臉,“都十三了,去一去又怎麼了,下回嬸嬸陪你去。”
段白月搖頭,也沒空說其他,轉身去後山看究竟。
段瑤使勁用袖子擦鼻涕。
不就是關押犯人的地方,有什麼不能去。
這麼兇。
段白月一路去了後山,就見東側林地遍地狼藉,顯然剛剛有人打鬥過。
再往裡走,一個滿臉胡須的男人正坐在樹下調息。
“舍弟年幼無禮,方才冒犯大師了。”段白月在他十步遠處站定。
男人聞言睜開眼睛,不耐煩道:“去問問你爹,何時才能練成解藥,將老子放出去?”
第15章 歡天寨 若是弄假成真又該如何
解藥?
段白月微微皺眉,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見他許久不語,那人不耐煩一揮手:“我不與你這小崽子說話,去將你爹找來。”
段白月清了清嗓子,道:“家父已經過世多年。”
四周一片安靜。
那男人一臉震驚,隻是張著嘴,卻半天也沒出聲。
段白月又問:“前輩中了毒?”
話音剛落,就見那人身子一軟,直挺挺暈了過去。
別無他法,段白月隻得先將人帶出禁地,安置到西南王府客房,請來大夫醫治。
段瑤趴在門口,露出半個腦袋看。
“進來。”段白月道。
段瑤心虛無比:“我真將他打傷了?”不應該啊,隻是一掌而已,不說這人功夫邪門得很?
“好端端的,跑去那裡做什麼?”段白月頭疼。
“我又不是存心去闖。”段瑤老老實實道,“在後山看到一條七步青,我就追了過去,也沒注意已經到了禁地。後頭他突然衝出來,不分青紅皂白便要出招,我情急之下擋了一掌,然後就跑了。”說完又補充,“並沒有打得很用力。”
“罷了,以後小心著些。”段白月道,“回去歇著吧。”
“他沒事吧?”段瑤往臥房裡看了一眼。
段白月道:“大夫說是急火攻心。”
“就因為我打了他一掌?”段瑤不可置信。
段白月搖頭,事實上,連他也未想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是為什麼?”段瑤刨根問底。
段白月將方才在林中的對話大致說了一遍。
“這樣也能暈。”段瑤發散思維,“莫非這人暗戀爹?”
段白月狠狠拍了把他的腦袋。
“王爺!”金嬸嬸恰好端著湯藥進來,見著後埋怨,“說了多少回,不要打小王爺,要打也不能打頭。”
段白月淡定收回手。
“嬸嬸,你認識這個人嗎?”段瑤伸手往屋裡指了指。
“不認識,卻知道。”金嬸嬸道,“他原先是中原武林的高手,名叫屠不戒,原本與西南王府毫無淵源,後來有一天卻大殺四方闖進來,說要將三王妃帶走,還吼著要與王爺比武。”
當時三王妃身懷有孕,段景寵在手心還來不及,此番卻遇到這麼一個瘋子,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態度,將人打出王府之後還嫌不夠,又塞了一把毒藥,裡頭甚至還有蟲。
屠不戒不堪受辱,兩人的梁子自然也就結了下來。此後每隔三年,便會上門挑釁一回,雖說回回都被打跑,卻回回都不死心。即便是三王妃抱著小王爺段玙出來親口勸慰,也不能將其說動半分。到後來段景身染惡疾,自知不久於人世,於是在他最後一次上門比武時,便將人打暈關在後山禁地,屠不戒也由此被囚禁了十餘年。
“說來也怪。”金嬸嬸道,“後山既沒牢籠也無鐵索,按理來說就算是個小娃娃也能輕易離開,他卻一待就是數千日,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還能是什麼原因。
段白月與段瑤不約而同地想。
肯定是被坑的。
“來人!”屠不戒在房中大喊。
段白月起身走進去。
“你爹當真已經死了?”屠不戒已經下了床。
段白月點頭。
也的確沒人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於是屠不戒雙手抱拳:“多謝賢侄替在下解毒。”
段白月笑容淡定:“……前輩不必客氣。”
“既如此,那我便走了。”屠不戒道,“不知小小人在何處?我想與她道個別。”
趙小小便是段景的三王妃,原是西南一名歌姬,想來屠不戒也是由此才會將她當成紅顏知己。
段白月道:“三姨母在前些年,也已經病逝了。”
屠不戒聞言震驚,眼底很是悲愴:“那小玙呢?”
“說是要出去闖蕩江湖,現在該是在蜀中。”段白月道,“也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照顧好他。”
屠不戒長嘆一聲,抬腿想往外走,卻又頓住腳步:“不知我先前所中的是何奇毒,為何必須待在那棵紅淚樹下,方可保命?”
段白月冷靜道:“七葉海棠。”
屠不戒點頭,而後便頭也不回,大步出了王府。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段瑤才問:“他當真中了毒?”
段白月道:“自然沒有。”但這當口,若是不隨口編一個,隻怕此人會跑去刨段家祖墳。畢竟江湖中人,被打輸了囚禁十餘年並不可恥,可恥的是平白無故,被騙了十餘年。
“老王爺也真是。”金嬸嬸也是無奈,臨終前隻說要按時往後山送飯,讓其餘人沒事莫要招惹他,卻也再無其他遺囑。此番若不是小王爺誤打誤撞去抓蛇,也不知這倒霉的武林中人還要被關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