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閉上眼,那富有誘惑力的暖光依然在阿雷克斯眼簾深處跳動,每閃爍一下都勾起這九年共度的時光中的某個片段。
可他沒有心軟。
始祖阿雷克斯在關鍵的事上不會心軟。
至少還從沒有過。
他睜眼的時候,分針已經幾乎與時針合攏。隻要再等片刻,就結束了。
阿雷克斯感覺就像被一股力道在身後推了一把。回過神時,他已經撞開了車門,穿過鐵門向臺階飛奔。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到底在幹什麽?
即便阿雷克斯以能追上任何獵物的速度急沖,在他將要踏上第一級臺階的時候,宣告時間告罄的鐘聲從屋內、從河邊的鐘樓齊聲響起。
阿雷克斯駐足,微笑著仰頭看了片刻無星的天幕。
直到十二聲敲完,他才緩慢地拾階而上。
不需要阿雷克斯的使魔解鎖,宅邸大門便從內開啓。
薇薇安坐在門後長臺階的第一級上,身穿惹人憐愛的酒紅色連衣裙,唇**滴。見阿雷克斯進門,她慢慢地站起身來,手中拿著以絲帶紮起的精美巧克力盒子。
一步,兩步,三步,她向阿雷克斯走過來,面無表情。
兩人擦肩而過。
薇薇安走到門前,將巧克力扔了出去。
伴著自臺階滾落的聲音,黑夜將苦可哥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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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計劃在情人節更這章(然後被暴打)
第12章 Mein Luegn
分針再次往前走動一格。薇薇安感到表盤上哪細細的指針在切割的不是小時、分鐘、秒,而是她的耐心。再不出發,她就有可能錯過預定好的汽艇。
她環視臥室,不自覺輕輕嘆息。
所有的行李都已經在最近一周陸續打包送往賢者院。因此,哪怕房間主人還沒離開,臥室都已經顯得分外空闊。薇薇安甚至可以保證,這房間在近五年內從來沒有這麽整潔過。衣櫃裏隻有過季的舊衣服,堆放在書桌上的書籍和筆記都一股腦裝進公文箱裏,最後剩下的隻有一堆無處安放的雜物。
是的,雜物,字面意義上的雜物。
全都是阿雷克斯送給薇薇安的禮物。
失去了煉金算式手稿的支撐起的觀衆席,單腿站立的小芭蕾舞者就顯得形單影隻。薇薇安不自覺將舞者身後的藍白色琺琅城堡從屋頂掀起,悅耳的曲調從音樂盒蓋內側流瀉而出,是數年前流行的愛情歌劇詠嘆調。樂曲刺得薇薇安太陽穴突突直跳,她忍無可忍,啪地將盒蓋闔上。
“我到底在幹什麽啊!”
憤憤說完,薇薇安疑心聽到身後有動靜,滿懷期待地回頭,眼中映出的依然隻有安靜的走廊。
情人節那晚以來,阿雷克斯和薇薇安就徹底進入了冷戰狀態。
或者應該說是薇薇安單方面持續兩三天的冷戰。畢竟,阿雷克斯採取的方針更加決絕:徹底的無視,作息晝夜顛倒,即便見面了也仿佛她不存在。
薇薇安此前多少抱有阿雷克斯會保持表面的客氣、送她啓程去賢者院求學的幻想。但現在,看起來他連這樣的打算都沒有。
充當司機的使魔再次在門外鳴笛,薇薇安知道自己真的要遲到了。
一股孩子氣的沖動隨熱意湧上雙頰,薇薇安拿起羽毛扇,將桌子上的雜物堆一氣掃到地上。
羽毛扇扇骨折斷了兩根,芭蕾舞者纖細的軀幹攔腰折斷,萬花筒裏的彩色珠子灑了一地,熄火的左|輪|手|槍滑到床底。
在破碎音樂盒卡頓的伴奏之下,薇薇安走下樓梯,打開宅邸大門,沒有回頭。
使魔接過薇薇安的手包,為她打開車門。
她將喉頭的什麽東西咽了下去,俯身往車裏鑽。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薇薇安回過神時,已經默念著同一個單詞反身再次往樓上跑。到底是這樣離開不行?還是這樣去而複返的愚行不行?
她來不及得出答案,就已經到了阿雷克斯的臥室門前。
這是菲爾安德宅邸中為數不多薇薇安從未踏足的禁地。但反正她都要走了,破一次例又有什麽關系?
就這麽憤怒而莽撞地,薇薇安捏住雕花門把,用力往內推。
反正門肯定上鎖,這麽一推也推不開。
哪知道門竟然隻是虛掩著,薇薇安就隨著謔地往內翻折的門板一起前傾,足下一個踉蹌,踏進了始祖阿雷克斯的臥室。
倉皇擡頭間,薇薇安撞進了一雙熟悉而陌生的灰色眼睛。
阿雷克斯竟然就站在門口,有那麽一瞬看上去比薇薇安還要驚慌。也許是緊緊拉上的窗簾的關系,他的臉容看上去分外蒼白,眼下有疑似睡眠不足留下的陰影。而他手上似乎拿著什麽東西,薇薇安定睛看清,愕然低呼:
“老師,你怎麽--唔?!”
她的意識被空白覆寫。
滲進唇齒間的黑巧克力苦澀的甜美滋味令薇薇安顫抖了一下。她陡然回過神,而後再次因為驚訝顫慄起來。
阿雷克斯在吻她?
以教訓上課走神的學生的蠻橫態度,阿雷克斯將薇薇安按進牆角。
等等,再等一下……這個黑巧克力味道有點熟悉。
理性蒸發前一刻的記憶再次浮現眼前:
阿雷克斯手裏拿著那盒被她準確無誤地丟進黑夜中的情人節巧克力。
作者有話要說:
斷更的這三個月裏我通過寫長篇有了一定的進步(強詞奪理
第13章 Meine Freu
松開薇薇安後的三秒比阿雷克斯至今走過的旅途還要漫長。
嘴唇、鮮血的氣味和巧克力都是甜的。
--想要更多,想要全部,想要比全部還要多一點。
--不,不對,與其被渴望啃噬,不如從一開始就不曾懂得要渴望。
嗜甜的本能輕巧地邁出兩步,膨脹為足以將阿雷克斯淹沒的懊悔。他嫌惡沉浸在這種軟弱情緒中的自己,第一反應便是要將撓心的火焰抓進掌心掐滅。
--幹脆索性完全地、徹底地破壞。
“老師……?”
薇薇安怯生生的問話令阿雷克斯打了個寒顫。他刻意回避著牆上的鏡子,猛地退到房間對角線的另一端。打開懷表翻蓋,他若無其事地開口:“雖然現在肯定已經遲到了,但到站臺改簽下一班汽艇還來得及。”
少女瞪圓了眼睛,嘴唇開開合合良久,卻因為哆嗦地太厲害發不出聲音。
這下可要惹哭她了。他都覺得自己的做法著實差勁。
阿雷克斯無動於衷地如此作想,等著薇薇安摔門離去。
果不其然,薇薇安用力吸了吸鼻子,攥緊雙拳,雙唇蹦成充滿決意的一線。
她氣勢洶洶地跨出第一步,卻並非朝著房門,反而徑直奔他而來。
今天第二次,阿雷克斯的思緒在薇薇安撞入眼簾的瞬間停擺。
“我就知道會這樣!我就知道你會裝傻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阿雷克斯因為她的聲量而迷茫地揚起了眉毛。
薇薇安都被自己尖利的口氣嚇了一大跳。但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她隻是將跑到舌尖的詞句盡數吐出來,也不管那到底是埋怨還是咒罵:
“就連你現在這個呆呆的表情我都猜到了!可惡……為什麽啊?!我還知道……我還知道如果我問你是不是打算就這麽算了,你肯定會點頭。如果我威脅之後再也不會回這個家,你也隻會掛著可恨的微笑接受。因為那樣正如你所願!不是嗎?不用你點頭我就知道我沒說錯!我都想問為什麽我知道得那麽清楚了,可為什麽--”
薇薇安吞咽了一下,忽然感覺自己像個無理取鬧的頑童。她拼盡全力想憋回眼淚撐住最後的場子,可委屈又快要把她壓垮了,以致本該含著最深怨氣的一句話還沒出口,就已經被剝掉了大半的刺,更像在撒嬌:
“可為什麽即便如此,我還是喜歡你這種人啊!”
“薇薇安……”阿雷克斯罕見地一臉迷茫。
他看著她,以求助似地語氣再次喚她的名字,請求她幫他填補後半句的空格:“薇薇安,我--”
薇薇安瞬間從灼燒的情緒頂峰墜落,陷進詭異的平靜之中。
可阿雷克斯也一起跌下來。心意互通未必是什麽光鮮好看的場景,也可能不過是兩個同樣狼狽的人彼此彼此。頭一回,薇薇安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沒有必要那樣仰視阿雷克斯。
“要承認你也喜歡我就那麽難嗎?”薇薇安擠出一個淒涼的笑弧,暌違許多年,和他們滿身血腥氣地相遇時一樣用名字稱呼他,“你太狡猾了,阿雷克斯。”
阿雷克斯差點立刻道歉,但他忍住了。薇薇安想要的並不是歉意,而他也深知自己並沒有歉意這種東西。那麽現在和白襯衣上的泥點一樣令他心煩意亂的情緒又是什麽東西?阿雷克斯不知所措,下意識想要逃回他身為始祖、身為年長者的高臺上去:
“再靠近我隻會讓你受傷。”
“你這算是在關心我?”薇薇安手掌在心髒的位置按了按,“還是說你覺得我之前沒有因為你而受過傷害?”
阿雷克斯啞口無言。同時他竟然又覺得自己這從所未有窘迫的狀況有趣極了。
“回答我啊!”薇薇安不知從哪來的勇氣,雙臂往牆上一撐,這次換她把阿雷克斯困在牆角。
阿雷克斯下意識深呼吸,立刻覺得不妙。
近在咫尺的少女血液氣味是刺激性過強的爆彈,就像有人在腳邊砸碎了香水瓶,馥鬱芬芳太過濃烈反而麻痺了嗅覺,但腦海中還是一團接一團地炸開高昂的焰火。
阿雷克斯在咬上薇薇安的前一刻清醒過來。
牆上掛鐘的表盤玻璃誠實地映出了他發光的鮮紅雙眼。
“反正我也咬過你,我不怕你咬我。”薇薇安顯然略微動搖,卻還是繼續維持強硬的態度,甚至還湊得更近了一些,挑釁似的問:“你怕你會控制不住失手殺了我?”
“不,”阿雷克斯閉上眼,“恐怕會比那更糟糕。”
“比如?”
他啓眸,微妙地苦笑:“你不會想知道的。”
薇薇安口氣淩厲地擡槓:“你知道我想。”
兩人眼神的交鋒隻持續了須臾。阿雷克斯輕聲嘆息。哪怕薇薇安感官敏銳異於常人,也沒能看清阿雷克斯是怎麽做到的。
總之兩人的位置瞬間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