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克斯微微偏頭,以有些困擾的無奈口氣陳述道:“大概不需要多久,我就會無法忍受他人與你接觸,我會禁止你外出,如果你反抗,我會把你囚禁起來。當然,我不會容許你死去,如果你身體中人類的血液會讓你老去,那麽我會把你徹底變成同類。如果你試圖自殺,我會把你變成我的眷屬,哪怕你化作灰燼,隻需要我的一點血,你就不得不複活。哪怕是你,恐怕也會被名為我的地獄中折磨得徹底喪失理智。不懂得愛護、隻會破壞,無法說出你想聽的話,隻會索取,不會給予,很遺憾,但我就是這樣的怪物。”
“這是經驗之談嗎?”
“可能吧,我記不清了,但我確信事情會變成這樣。”阿雷克斯惻然笑起來,“即便是始祖這樣的怪物,記憶的極限也無法追上我們漫長的生命。我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是人類,確切說,現在這個我的記憶開始時,我已經是臭名昭著的吸血鬼獵人殺手。當然,認識記憶開端之前的那個‘我’的人,即便並非為我所殺,也都早已老死了。”
薇薇安半晌沉默。
“都說了你不會想知道的。怎麽樣?改變想法了?”阿雷克斯作勢要抽身。
薇薇安卻揪住衣領將他扯回來,嗓音發緊:“那麽你是為了什麽活到現在的?”
阿雷克斯垂下視線:“為了等待終於能夠死去的那一天。”
不等她答話,他就低笑出聲:“開玩笑的。但我之所以殺了那麽多獵人,說不定也真的隻是因為他們最有可能殺死我。但可惜的是……”
他將薇薇安的手掰開,慢吞吞地退半步,以幾近溫存的語調重回舊題:“我送你上車。”
“開什麽玩笑!”薇薇安用力跺腳,突然飛撲出去,“自說自話也要有個限度!”
“--嗯?”阿雷克斯偏了偏頭,沒有試圖起身。
薇薇安壓制住他,或者說他暫時容許她壓制住他,但氣勢卻無疑是她更勝一籌。
“能不能不要把我會對你忍無可忍當做前提?的確是你比較強。我……我年紀小,在你眼裏我可能什麽都不懂,我承認這點,但是我對自己比你對我有信心。你就不能相信我真的願意陪著你?為什麽……你一定要假設自己必須將我關起來才安心?”
阿雷克斯定定看了她片刻,看向天花板,以投降似的溫柔口氣坦白:“因為你是你,而我是我。薇薇安,試圖說服發臭的怪物相信鮮花中長大的公主會正眼看它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
“真正的怪物是不會有身為怪物的自知之明的。”
“怪物在見到公主之前的確不會意識到自己有多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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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有一瞬幾乎要誤以為她和阿雷克斯在工房裏做修辭對答。但煉金的內核本就是言語的魔法,精巧的過程和技巧知識輔助,隻要能夠確鑿認知某樣東西、為它命名,它就能成為那樣東西。
就好像她一廂情願地將阿雷克斯擺得太高,阿雷克斯也將她想得太好。
“但如果公主其實根本不是公主呢?血族的力量暴走的時候,我都像是另一個人,是不是那其實才是真正的我呢?在發生那件事之前,我沒有那麽嬌氣,也沒那麽開朗。我愛撒嬌並不是因為我愛撒嬌,是因為我知道你會縱容我撒嬌。我愛哭也是因為你會哄我笑。所以--所以我沒有你想得那麽好。”
阿雷克斯靜靜聆聽她說完,仿佛也有些惘然地輕聲說:“薇薇安,我不知道除了痛苦,我還能給你什麽。”
“可我不需--”薇薇安半途收聲,深感自己的說辭無力,詞窮的窘迫令她再次有了淚意。她將臉埋進阿雷克斯的肩膀:“我不知道還能怎麽辦了。明明我還有很多想要和你一起做的事……可是為什麽我反而覺得是我錯了。”
“比如?”
她怔然擡頭。
“想要和我一起做的事。比如?”阿雷克斯的神情很嚴肅,不像在開玩笑。
“我還沒有和你去過舞會,也沒有和你一起旅行過,你從來都是一個人動身,”薇薇安咬住嘴唇,“我想每天早上幫你紮頭發,想讓你誇我打扮得很好看,我還想和你一起去野餐,想一起去工房,還想……”
她吞咽了一下,感到雙頰在燃燒,聲音不覺也低下去:“還有……想聽你說喜歡我。”
“這樣就好?”
薇薇安又有些火大,瞪他:“可你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準備給我!不是嗎?!”
阿雷克斯沒立刻答話,但他閃爍的眼神給了薇薇安希望。
“並不是你單方面地從我這裏索取,我……我很貪心的!除了剛剛說的那些,還有很多我想都不敢想,不,是想了但是不敢想下去的事……隻要活著就有很多可以去做的有意思的事。”
“隻要活著。”阿雷克斯重複。
“也許和你活了一樣久的話就會改變主意,但現在我覺得活著很有意思。九年前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真是太好了。所以……”薇薇安這麽說著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等阿雷克斯給一個如願的答案。
小姑娘全力以赴的說辭中還是有不少漏洞,但阿雷克斯不知怎麽竟然想微笑。
阿雷克斯想起安格斯此前對他的評價,說自從收留了薇薇安,他變得柔和圓滑了不少。
不自禁想要給她找藉口。也許單單是這樣便已經足夠。
“那麽現在你最想讓我為你做什麽?”阿雷克斯再出聲時已經恢複了素日略帶調侃意味的口氣。
薇薇安像是難以置信,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追問:“什麽都可以?”
阿雷克斯挑眉。
薇薇安別開視線:“那麽……我想和你接吻,要好好地。”
片刻的寂靜。
“你說的‘好好的’是這樣?”
“……還是這樣?”
“……或者這樣?”
“等、等一下!”
“嗯?”阿雷克斯看著薇薇安通紅的耳垂嗤笑出聲,湊過去吹了口氣,“放心,我不會一口吃到飽的。”
薇薇安騰地坐起跳開:“時間不早,我要出發了。”
阿雷克斯一怔,隨即也跟著起身,邊用手指梳理著長發,邊微笑說:“那麽我會在這裏等著你回來。”
“不對,我要你來賢者院找我,”薇薇安糾正他,“否則我說不定立刻就移情別戀了。”
阿雷克斯危險地眯了眯眼睛。
薇薇安轉了轉眼珠,索性把價碼開足:“總之下次見面……我要聽你說喜歡我。”
阿雷克斯懶洋洋地往牆上一靠:“隻是這句的話現在也可以說給你聽。”
“阿雷克斯!”
剛才還不覺得,現在這稱呼的轉換忽然令兩人不約而同陷入片刻的沉默。薇薇安的心跳再次開始狂奔,她甚至感到有些頭暈目眩,到底發生了什麽?這真的不是夢?
阿雷克斯掩唇輕咳了一聲,難得流露出些微的難堪意味,而後他眯著灰色的眼睛頷首:“我接受你佈置的這個課題,我會好好完成的。”
這麽說著,他為薇薇安打開房門。
這一次,阿雷克斯將薇薇安送到樓下宅邸大門。
“那麽……”薇薇安走下一級臺階。
阿雷克斯卻又將她拉住,俯下身,嘴唇在她額角一觸即離:“相應地,屆時完成課題的獎勵,我是不是也可以期待一下?”
“我、我會考慮的。”
直到機車駛出拐角,薇薇安才回過神來。
雖然還沒到賢者院,但不知為何她已經開始為阿雷克斯老師的造訪開始感到憂鬱了。
【FIN】
作者有話要說:
立下10月完結的flag√
爆杆回收flag√
大概還有個番外,什麽時候更不知道(打滾
第14章 Die Zugabe
熟悉的銀色蒸汽機車拐過街角,在公寓樓下熄火。
薇薇安慌慌張張地從陽臺上退回室內。她竟然臨陣怯場,不敢看機車乘客下車的模樣。但她立刻就後悔了,突兀地返回陽臺,越過欄杆往下張望。
車內已經空無一人。
她的手掌冒汗,心跳聲震耳欲聾。
有人叩門,薇薇安驚得一跳,立刻奔到門前。先往穿衣鏡瞥了一眼確認著裝,再深呼吸,最後她才旋動門把手開鎖。
“阿雷克--”
她甚至都沒能把對方的名字念完,就被卷進親吻的漩渦裏。
隱約的古龍水氣味,鑽進她衣領裏的長發,比她要低一度的體溫,強烈沖擊帶來的暈眩如霧氣散去,這些隻有在廝磨中才能發覺的小細節漸次浮現,一次次地確證同一件事:
那個人就在面前。
離開阿雷克斯的第一個月薇薇安幾乎每天都會想到他,之後她逐漸開始習慣在賢者院的新生活,可時隔兩個月見到本人,她才發覺自己比自己想得還要想念阿雷克斯。
不知道是缺氧還是太過喜悅,薇薇安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哪怕阿雷克斯終於肯暫時放開她,她也依舊環著他的脖子,甚至還孩子氣地原地蹦了兩下。除了擡頭看著對方傻笑,她有那麽一會兒忘了自己還要做什麽,良久才終於想起要開口:
“你來找我了呀,”
習慣作祟,她一頓後給自己留出餘地:“還是說你正好來首都出差?”
阿雷克斯卻因為她添上的後半句蹙起眉頭,半是譴責地強調:“我是特地為你來的。”
“這樣啊。”薇薇安用雙手按住臉頰,想表現得鎮定一點,可還是不由自主開始傻笑。
阿雷克斯見狀,表情也柔和下來,卻環顧左右,輕描淡寫地問:“這就是你現在的住處?”
口氣中隱約有那麽點嫌棄。看來他還在對薇薇安拒絕住進菲爾安德氏在首都的居所介懷。
薇薇安吐吐舌頭:“賢者院的學生公寓都是這樣的……雖然條件說不上多好,但是一年級的大家都是一起住的。”她挽住阿雷克斯的胳膊,晃了兩下撒嬌:“和我一起住的還有兩個人,今天她們都出去玩了。我帶你去我的房間看看好不好?”
“我可以把這當做邀請嗎?”阿雷克斯立刻捉住破綻開始逗她。
薇薇安以無視作答:“嗯,這就是我的房間。”
阿雷克斯抱臂環視小小的臥室,以評判工房的口氣來了一句:“還挺整潔的。”
薇薇安有點心虛:“嗯……特地打掃了一下。”
阿雷克斯走到書桌前,開始翻閱薇薇安摞在桌面,不,或者說是特地放在桌面上供他來時閱讀的手稿。
他半晌沒說話。
薇薇安再次品嘗到了令人懷念的緊張滋味。隻要涉及到學術,阿雷克斯就隻會實話實說,批評起來即便對薇薇安也不會留任何情面。
“嗯--”阿雷克斯擱下演算圖紙,壞心眼地將尾音拖了好幾拍,而後突然伸手揉了揉薇薇安的頭發,“很好,你沒偷懶。”
“隻有這樣?”薇薇安鼓起臉頰。
阿雷克斯失笑:“你才入學沒多久,連一個像樣的實驗都沒獨立設計過,我該怎麽誇你?”
“可是第一次考試我拿了第一!”
阿雷克斯一擡眉:“這種程度就想要討獎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