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延擺出一副醉酒的人總會說自己沒醉的了然樣子,眼睛在她身上掃了一圈,“穿好了吧?”
宛喬把手機還給他,輕聲應道:“好了,謝謝。”
沈博延隻是點了點頭,不知道這表示聽見了她的回答,還是當作接受了她的謝意。接過手機後,他將閃光燈移向門把,轉身的同時對她說:“那出去吧。”
正要將打開被反鎖的門,沈博延卻發現身後的人沒有半點動靜,他回頭:“杵在那裏做什麽?”
宛喬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她支支吾吾地說:“你先出去吧。”
沈博延沉默地審視著她,數秒後,他說:“又緊張?”
隻要想到母親將會坐在觀衆席觀看自己的演出,宛喬的心就沉靜不下來。
從小到大,她跟江雪霽的關系並不親密,母親願意為愛徒南北奔走,卻鮮少回國看望自己,有時候她不禁覺得,畢宇旻才是母親十月懷胎生下的親骨肉,而自己不過是一個無關要緊的閑人罷了。在心底,她其實很希望能夠得到母親的關注、鼓勵與表揚,或許是過於渴望,反而成了無形的壓力。
聽見“緊張”兩個字,宛喬就更加緊張了,手下意識揪住自己的裙擺。
就在這時,後臺的電路恢複,更衣室瞬間亮堂起來。剛才黑漆漆的沒在意,現在宛喬才發現跟沈博延之間的距離近得有點過分,擡頭對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她尷尬起來。
沈博延沒有被燈光所影響,他的目光依舊鎖在自己身上,宛喬有點招架不住,在她挪開視線的同時,站在跟前的男人忽然逼近一步。
高大的陰影罩下來,宛喬也慌亂地往後退了一步。
沈博延再度逼近,皮鞋與地板相觸的聲響在這小小的空間回蕩,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宛喬耳中。碰到堅實的牆腳時,她便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逼到了死角,退無可退。
背脊貼到牆壁,宛喬半點聲音都吭不出來,隻能縮著腦袋作最後的躲避。在她絕望之際,沈博延忽然沉沉地笑了聲,湊在自己耳際低語:“會比現在緊張嗎?”
此時的宛喬就像一隻毫無預兆就落入獵人陷進裏的小白兔,楚楚可憐的,卻又讓人忍不住欺負她。沈博延越看越是覺得好笑,他在她額間戳了一記:“你說你是不是笨。”
意識到被捉弄了,宛喬憤怒地睜大了眼睛,耳根泛著不自然的粉紅:“你這人……這麽壞!”
Advertisement
沈博延的笑意更深,他半真半假地說:“我明明是在幫你。難道你不知道,對付緊張的最佳方法,就是找一件更能讓自己緊張的事情來轉移嗎?”
宛喬羞意未退,腦子一熱就囔起來:“謬論!”
沈博延用食指抵住她的唇,那笑容依舊帶著幾分輕佻:“小聲點,說不定隔壁有人。”
宛喬瞬間變成啞巴,臉上全是懊惱的表情。
她的唇瓣微涼,觸感柔軟,沈博延有半瞬滯愣。看見她的眼睛越瞪越圓,他才將手收回,同時也收斂起玩心:“我先出去了,你也別待太久。”
外面已經通電,沈博延開門的時候,宛喬盡量將自己往角落躲藏,免得被候場的同學發現。大概沈博延也意識到這一點,出去以後,他便動作迅速地將門合上,遮隔了門後的一切。
更衣室恢複了原來的安靜,然而宛喬的心卻未能平複,她雙手捂住自己微燙的臉,對著牆壁喃喃自語:“什麽破方法,一點用都沒有!”
待臉上的紅暈完全消退,宛喬才從裏面出來。沈博延他們應該已經開始演出了,剛才和風管弦樂團候場的地方,現在已經換了一支舞蹈隊。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說著八卦,回到大本營,宛喬發現他們竟聊著同樣的話題——畢宇旻將會參與演出,臨時接替南韻管弦樂團的小提琴首席的位置。
剛坐到自己的座位,姚霜霜就對她說:“今晚的節目都沒有評比的必要了,光是看陣容和聲勢,我們南韻就贏了。”
且不說一旁的吃瓜群衆,就算是南韻內部的樂手,也是演出前才得到這個消息。宛喬非常詫異,好半晌才消化到這個變動:“我們從來沒有跟畢師兄排練過,難道老師不會覺得這樣的安排很冒險嗎?”
姚霜霜倒吸了一口涼氣:“喬喬你怎麽說話的!那人是小提琴家畢宇旻啊,即使要擔心,也是他擔心我們這群小菜鳥沒辦法好好地跟上他的節奏,而不是我們這群小菜鳥擔心他會拖累我們。”
這話倒是說得在情在理,宛喬一時間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姚霜霜意猶未盡地說:“你去換衣服的時候,指導老師千叮萬囑讓我們好好表現。聽說這次是畢師兄主動請纓幫我們助威的,他雖然已經飛黃騰達,但也沒有忘記自己曾是南韻的人,真是仗義得不行啊!”
宛喬拿出小鏡子檢查妝容,正畫著眉,姚霜霜又說:“對了,今晚好像來了很多大人物,你知道那個音樂教授江雪霽嗎?她年輕的時候拿過很多國際級的大獎,很多有名的樂團都想招攬她,後來不知道為什麽隱退了幾年,再複出已經是幾所高等院校的特聘教授,就連畢師兄也是她的學生。”
姚霜霜說得起勁,宛喬卻低低地“呀”了一聲。眉毛不小心畫壞了,她無奈地嘆氣,隻能拿出彩妝修正筆塗掉。
臨近出場,宛喬的耳際仍舊回響著姚霜霜的話。她頻頻深呼吸,思緒快要放空的時候,她的肩頭被戳了兩下,回頭望去,看見的是一個陌生的男生。
對方似乎在打量自己,宛喬以為他認錯人,沒料到他卻用不太確定的口吻問:“請問你是宛喬同學嗎?”
宛喬點頭,同時快速地在腦海搜了一圈,但沒想起他是誰。在她暗自困惑的時候,他急匆匆地往自己手裏塞了一包花花綠綠的東西,丟下一句“有人讓我給你的”,之後便一股煙似的溜走了。
那包裝很漂亮,上面繪著抽象的彩繪,宛喬將它翻過來,才知道這是一包蘇打汽水糖。
作者有話要說: 大魔王:把小公主惹毛了,趕緊塞幾顆糖兒哄回來才行……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雖然不是強力薄荷糖,但宛喬還是想到了沈博延。糖果攥在手裏,她下意識環顧四周,沒有覓到熟悉的身影,才記起他應該正在臺上演出。
發現她手裏無端端多出來的東西,姚霜霜好奇地問:“呀,哪兒來的?”
宛喬拆開包裝,接著把糖果分給她:“朋友給的。”
姚霜霜沒有多想,一邊含著糖果,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吃完這包糖,就該輪到我們上場了吧……”
宛喬也剝了一顆糖,那味道雖不像上次那麽刺激,但入口那瞬間真把她酸得眼睛都眯起來。
從小到大,宛喬都很怕酸,凡是有點酸味的水果,她通通都不吃,唯獨這顆糖,偏偏捨不得吐。那酸意越來越盛,之後竟冒起了氣泡,在她幾近堅持不住的時候,美妙的香甜忽然環繞著她備受折磨的味蕾,那種酸盡甘來的感覺,就像千樹萬樹梨花開般讓人欣喜。
直至站在舞臺上,宛喬嘴裏仍含著半顆還沒吃完的糖。她沒有關注觀衆席,就連臺下坐著什麽人,也毫不知情。
大家認出畢宇旻,那掌聲和歡呼一陣比一陣熱烈,有幾個坐在前排的女生高喊著他的名字,全場氣氛被推著最高。
場內燈光暗下來,一束聚光燈打在樂團指揮身上,這時觀衆都極有默契地安靜下來,屏著呼吸等待這場即將開始的音樂盛宴。
南韻管弦樂團所選的表演曲目《藍色多瑙河》,雖然這經典早被大大小小有名的管弦樂團演奏過成千上萬次,但今晚這個版本還是有南韻獨有的風貌與特色。樂聲千回百轉,仿如有無數位芭蕾舞者在心間旋轉舞動,每串音符都帶著樂手的虔誠,讓人情不自禁地沉溺在這動人的旋律中。
現場的氣氛實在太好,宛喬也心無旁騖地陷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裏。她的手指靈活地躍動,每拉出一個音符,內心的歡欣與喜悅便增添一分,樂曲奏完,她竟覺意猶未盡。
一曲畢,雷鳴般的掌聲響徹整個演藝廳。
樂團所有樂手起來謝幕,宛喬這時才壯著擔子擡頭,似是受到感召,她沒有望向觀衆席尋找母親的蹤影,反而將視線投在舞臺側方的角落。
不知道是否錯覺,剛才演出的時候,宛喬總覺得有一道目光鎖在自己身上,如今望去,便看見站在人群中慢悠悠地鼓掌的沈博延。他那身正裝還沒有換下來,不過領帶已經被扯掉,上方那幾顆紐扣也被解開,看上去慵懶又倜儻。對上她的眼睛,他似乎笑了一下,旁邊有個男生跟他說話,他側耳去聽,隨後才笑容變得更加真切。
回到後臺,樂團衆人便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愉快地相擁與歡呼。
平時喜歡板著臉的指導老師,也被大家所感染,唇角也是不自覺地上揚著的。表揚過大家,他接著說:“這次的演出這麽成功,你們的畢師兄功不可沒。”
畢宇旻很謙虛地說:“大家都很棒,剛才觀衆的掌聲是給我們每一個人的。非常感謝你們,跟你們在一起,我覺得自己年輕了十歲。”
有個大膽的女生直言:“畢師兄,你現在也不老啊。”
又有人說:“畢師兄,明天的遊園會我們一起逛吧,我可以讓你重溫學生時代的美好時光。”
畢宇旻含笑答應,那兩個本意開玩笑的女生反倒害羞起來,惹得衆人起哄。
宛喬也跟著嬉笑,大概是心情好,不管聊什麽樣的話題都格外起勁。
演出結束不久,論壇、微博等平臺已經上傳了晚會的視頻,其中熱度最高的,無疑是南韻的表演。
回程的路上,大家聚在校巴裏討論,有幾個男人已經鬥膽斷言,這次跟楚揚合作的機會非他們莫屬。
宛喬就坐在他們的前排,聽著他們高談闊論,她也開始飄飄然了。
將近淩晨才回到學校,宛喬剛進宿舍就踢掉腳上的高跟鞋,不雅地癱坐在椅子上。
姚霜霜比她好一點,不過那坐姿也不算淑女,歇過以後,她拿著睡裙說:“我先洗澡了。”
宛喬點頭。閑著無事,她便從包裏翻出那包蘇打汽水糖,看著看著,忍不住剝開糖紙吃了一顆。
酸意鋪天蓋地襲來,宛喬不住打了個冷顫,想起還沒有給沈博延道謝,於是便給他發了一條微信:“謝謝你的糖。”
沒有等到沈博延的回複,反而等來了江雪霽的來電,宛喬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聽了。
母親的聲音從聽筒傳來,隔著電波,有那麽一點失真:“喬喬,回到學校了嗎?”
宛喬“嗯”了一聲:“回到一陣子了。”
原以為母親會評價自己今晚的演出,不料她卻說:“明天晚上有課嗎?要是沒有,跟媽媽吃一頓飯吧。”
宛喬知道母親是個大忙人,即使回國,行程想必也是排得滿滿當當的,說不定早上約了這個專家會面,下午又得接受什麽媒體的採訪。上次她回國,明明說好一起吃飯,結果臨時有個活動邀請她做嘉賓,結果到她離開那天,她們母女倆也沒有餐聚過。
對於母親的邀請,她隻問:“您明晚有空?確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