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何嘗沒有意識到自己當初的愚蠢呢?
眼下知道了韓譯萱沒有患癌,便是最好的。
等他再一次見到她,他絕不會再放手了。
他要用餘生去補償她。
三個月後。
來自新西蘭的一架國際航班,降落在暮春時節正飛花的城市。
走出機場時,韓譯萱的後背已經熱出了一層薄汗。
她解開了外套扣子,感受陽城這溫暖得近乎有些烘人的空氣。
在外有數不盡的新奇有趣,江南的燻風裏折過荷花,塞北的黃沙裏搖響過駝鈴,北海道的靜謐落雪幾乎能讓人相信永恆,冰島的極光恍如諸神垂眸俯視人間。
然而漂泊久了,遊子總是倦累,總是要思鄉的。
陽城也可以算作她的半個故鄉了。
原本她該直接回到爸媽和妹妹身邊的,雖說陽城很大,她未必會遇見不想遇見的人,但圈子就這麽小,終究還是有一定幾率的。
沒辦法,老東家相邀,她惦記著跟羅致學姐的情分,又考慮到將來的事業發展問題,還是決定了跑這一趟。
事實證明她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在跟羅致學姐見面之前,她不過是想買杯咖啡提提神,隨意走進路邊的一家咖啡館裏,就看到了一個算不上熟人的熟人——呂先芝。
對方坐在靠窗的位置,似乎在發呆,又似乎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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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那些跟她産生不愉快的場景,以及場景裏那個歇斯底裏、幾近崩潰的自己,韓譯萱不由得有些懊惱。
但都已經踏進來了,都快走到櫃臺了……
應該不會認出她吧?認出來了應該也會假裝看不見吧?
韓譯萱抱著點僥幸心理,飛速戴上墨鏡,跟店員點了一杯冰美式。
一切都看似很順利,但等待出品的過程中,她被人從後面拍了拍肩膀。
“韓譯萱……是你嗎?”呂先芝猶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韓譯萱很想說“你認錯人了”,但過了會兒,她還是轉過身去,看向對方。
“周太太,您好。”她彬彬有禮,“好巧啊。”
呂先芝的表情就像是一瞬間被什麽東西燙到了似的,有些語無倫次的,急忙解釋道,“不,不是的……我跟周任,他……我們沒有結婚!”
韓譯萱有些意外,過去這麽久了,她還以為他們有情人已成眷屬。
估計是周任的父母不同意,雙方還在耗著吧。
她簡短地安慰道,“好事多磨。”
“不是的,你誤會了!我跟他沒什麽……”呂先芝連連搖頭,“周任他……他其實一直都在找你。”
韓譯萱微微恍惚了一下,卻沒有多餘的好奇心去追問。
“是嗎。”她淡淡地笑了笑。
“你聽我說!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呂先芝向前一步,“他知道了你生病的事情以後……”
她不想再聽下去了。
接過店員遞來的咖啡,她禮貌地打斷了她的話,“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很趕時間,有機會再聊。”
“等等——”呂先芝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愣了會兒,才跟著追上去,卻見她招手攔下一輛的士,很快便絕塵而去。
她咬了咬下唇,拿起手機,給周任撥了個電話。
Chapter22
Chapter22
尚善設計。
一進門,羅致就給韓譯萱來了個大大的擁抱,“歡迎回來。”
她挑了挑眉,“江湖救急,哪能不來。”
“沒辦法呢,這個設計得靠你幫忙激發靈感。”羅致一邊端茶給她,一邊說道,“喲,你怎麽好像變黑了?”
“這叫健康美。”她呷了一口茶。
“看看。”羅致遞給她一本合訂在一塊兒的厚重圖紙,“這是星恆集團準備在陽城中心區打造的一個高端産業園,預備打造的空間包括地標型總部大樓、定制型獨棟總部、研發中試空間等等。”
韓譯萱邊看邊聽,連連點頭。
羅致點了點圖紙,“他們集團要求很高,其他的都基本滿意,關鍵就是這個,他們準備打造成地標的總部大樓……”
“哪個稍微看得過眼的建築不說自己要當地標?”韓譯萱淺笑著調侃道,“中心區都已經十幾個地標了。”
“甲方要求了嘛,我們也隻能盡力而為了。”
“學姐,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室內設計師,不是搞幕牆設計的?”她笑眯眯地問,有心逗弄對方。
“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嗎?”羅致掐了掐她的臉頰肉,作咬牙切齒狀。
韓譯萱很有天賦,在設計方面,基本上可以說就是個全才。她雖然偏好室內設計,但建築外立面設計也可以做得比大部分同行更出色。
“好吧好吧,我投降。”她揉揉自己的臉。
“說說你的想法。”
“OK,我的想法是不要用整面玻璃幕牆,太常見了。”她的聲音幹脆俐落,邏輯清晰,“就用落地窗形式做幕牆,窗戶設置兩種高度,3.7和4.6,呈不同角度扭轉,在充分保證室內光線與開闊視野的同時,還可以減少白亮汙染。”
羅致聽得頻頻點頭,“好是好,施工有難度。”
“施工的時候,落地窗先用鋼材搭建鋼架承重,再用鋁型材包飾鋼架,最後安裝玻璃。”她繼續道,“星恆不是要求高麽,他們財大氣粗,怕什麽。”
“還有一件事情……”羅致往她杯中添茶,“我沒來得及告訴你。”
韓譯萱向她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示意她往下說。
“這個産業園項目,周任也參與了,星恆是跟他合作的。”
她默了默,似笑非笑的,“就這?”
瞞著她,擔心她因為周任的緣故,不樂意參與這個項目。
等到她把設計想法說出來了,半隻腳都摻和進去了,才來告訴她。
她這羅致學姐還真是,無奸不商。
“你不介意嗎?”羅致難得說話直白了一次。
“我跟他又沒怎麽樣,介意什麽。”韓譯萱聳了聳肩,笑道,“有錢不賺王八蛋。”這句話還是她從張瀾西那裏聽來的。
羅致仔細地觀察她臉上的神情,一派雲淡風輕,全然不似作僞。
於是也笑,“對,有錢不賺王八蛋。”
她向韓譯萱伸出保養得當的纖纖玉手,“學妹,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韓譯萱回握。
“對了,你知道——”羅致終究還是沒忍住,“周任沒有結婚,而且一直都在找你嗎?”
周任做事一貫比較低調,找人的動靜其實不大,但他找了這麽久,平時又跟她有合作往來,一些子風聲她還是聽聞過的。
“這樣。”韓譯萱不鹹不淡地應道。
短短半日之內,已經有兩個人跟她講同樣的話了。
羅致又問:“你跟他,究竟是怎麽回事?”
好奇心一旦打開了缺口,就止不住了。
韓譯萱覺得有點好笑,“不就是談戀愛談了幾年,最後沒走到一起麽。”這種事情再常見不過了,怎麽一個兩個都揪著不放呢。
“沒有冒犯你的意思,”羅致措辭一番,道,“隻是我見周任那模樣兒,似乎對你還……餘情未了?”
“那倒是得怪我,當初沒有跟他斷幹淨了。”韓譯萱不欲多談。
羅致的語氣是罕見的小心翼翼,“譯萱,說實話,你心裏是什麽感覺?”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因為她的心裏,好像並沒有什麽感覺。
她隻是忽然回憶起了,當初那一地被她撕得稀碎的喜帖。
在陽城這幾日,韓譯萱並不準備住酒店。
如果選擇酒店,身份證資訊一經錄入,行蹤洩露的可能性就立刻大大提高了。
她找了自己的一位遠房表妹。
表妹大學剛畢業到陽城發展的時候,人生地不熟,連租個房子都被仲介坑成冤大頭。雖然兩人自幼不算親近,韓譯萱還是盡力幫襯了許多,一來二去便走得近了,關系倒是比小時候親密許多。
如果她沒有記錯,跟周任那場未能舉辦的婚禮,她是邀請了表妹的。
再後來生出種種變故,親朋好友間沒少風言風語。個中具體緣由,表妹倒是沒有當面來詢問過她,但想必通過傳言也能推知個八-九不離十。
表妹是個知恩圖報的,一直將她的好惦記在心。她提出向表妹借宿,對方剛好在外地出差,便十分爽快地將房門密碼告訴了她。
不過,對於她這般舉動,表妹倒很是忿忿不平,“是周任欠你的,又不是你欠他的,為什麽要這樣費盡周折地躲著他?”
簡直就是給周任那狗東西擡咖了!
“沒有誰欠誰的,”她糾正後解釋道,“隻是想躲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她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傍晚,麻煩就上門了。
那時候晚霞很美,是藍紫相融的顏色,如同織錦般瑰麗。她見了,心生歡喜,時不時便駐足欣賞天空,還拍了一張照片分享給張瀾西。
走走停停,到了表妹家樓下,一眼就見到了周任。
他瞧起來似乎等了不少時間,白襯衫有些起皺,身形也不如印象中那樣時刻保持如松柏般挺拔,但見了她,雙眸微微一亮,脊背又立刻挺直起來。
韓譯萱想,看來她還是低估了這位地頭蛇的能力。
當她出現在視線中時,周任張了張嘴,一時竟然沒能發出聲音來。
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低低喚了一聲:“萱萱。”
他甚至不知道對面的人有沒有聽見。
將近一年未見面,她遠遠看著他,心緒微瀾。
不是見了年少戀慕對象的心悸難抑,也並非看著昔日愛人的意難平。
落花時節又逢君,無愛,無怨,亦無恨。
餘下的,唯有在體味大落大起後,望向一段如煙往事的淡淡唏噓。
就像,東風將一片飛絮吹落在掌心。
待她走得近了,不避不讓地擡眸看向他的臉龐,才發覺他似乎清瘦了些許,眼底下有淺淺的青黑色,是長期不得好眠的象徵。
他身上蘊著稀薄的木質香,是受了長久風吹之後的尾調殘留。
Tom Ford的烏木沉香。
如果沒記錯,是她送給他的交往一周年的禮物。
他平日裏不怎麽喜歡用香水,除非他們二人單獨外出約會,或者是特別正式隆重的場合。除了烏木沉香,他還有一瓶蒂普提克的檀道,也是她送的。
從回憶中抽身而出,她釋放出一抹善意的笑,“好久不見。”
見她如此平靜,不知怎麽的,周任的心反而往下沉了沉。
不知道該講什麽,他手足無措,隻有像牙牙學語的孩童一般,有樣學樣磕磕巴巴地跟著低聲說道,“好、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