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打量的目光上下掃視了一遍周任,眼神在他手裏提著的東西上逗留了一會兒,又重新回到他的臉上。
瞧那精緻的包裝,他提的應當是什麽高檔禮物,她也認不出來。
一看就知道他想玩什麽招數,呵,糖衣炮彈,蜜糖□□!
對於周任而言,被他人——尤其是女性——用這樣審視的目光從頭到尾掃一遍,是他從來不曾經歷過的事情。
他硬著頭皮,強忍微微的不適感,禮貌地問道,“譯葵,爸媽在嗎?”
“譯葵”,“爸媽”,短短一句話,包含的槽點已經多得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很直白,“別這樣喊我,也別這樣喊我爸媽。”
“有些事情,我認為還是要向兩位老人解釋一下。”周任保持微笑。
“沒什麽好解釋的,我很清楚。”
“但是他們未必清楚。”他很堅持。
懶得跟他多費口舌,韓譯葵直接就想把門給關上,不成想老媽已經走到身後來了,問道,“小葵,你跟誰說話說這麽久呢——”
話音未落,便看見了周任。
韓媽頓了頓,表情不冷不熱,“啊,原來是周先生。”
這一聲“周先生”叫得周任頗為難堪,他定了定,想起自己的來意,穩住自己的神情,依舊是微笑道,“媽,我來看望您和爸。”
說著,往前一步,將手裏的大包小包遞過去,“一點心意。”
“不必了,你跟萱萱已經分手了,你的東西,我們沒有理由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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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韓譯葵在心中狠狠地給老媽鼓掌,薑還是老的辣。
周任的手頓在半空中,過了一會兒才垂下。
“我這次來,正是為了解釋所謂分手的事情。”他看向面前二人,眼神是十二分的誠懇,“其實譯萱跟我根本沒有分手,隻是鬧了些別扭。”
韓譯葵:“?”
她現在腦中隻有一個畫面——唐國強老師扮演的諸葛孔明手握羽扇,一捋鬍子冷笑怒斥道:“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你狡辯什麽啊你!”她十分鄙夷地瞪了一眼周任。
“不是狡辯,是真的。”周任繼續道,“當然我也必須承認,會鬧成現在這個局面,全部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韓媽媽一言不發,淡淡地看著他 ,若有所思。
“你拉倒吧你,滾滾滾!”說著,韓譯葵就要把門關上。
周任連忙一擋,將精挑細選來的高檔補品通通放在屋內的地面上,“不好意思,今天來得突兀,也沒提前打聲招呼,那……就先不叨擾了。”
這就肯走了?韓譯葵納悶了半晌,突然醒悟過來。
這一招不就是以退為進麽!
果然,韓媽出聲喊住了他,“算了,那你就進來吧。”她不鹹不淡地道,“我也想聽聽你的說法。”
周任趕緊閃身進去,生怕下一秒對方就反悔了,“謝謝媽!”
韓譯葵頓時攥緊了拳頭。
Chapter20
Chapter20
無論韓譯葵願不願意接受現實,現實就是周任的花言巧語,以及那殷勤周到的表現,已經成功地迷惑了她單純的老爸老媽。
他似乎住在了附近,三天兩頭就上他們家來拜訪,回回都不空手。
老兩口子一貫為人和善,一開始就沒有撕破臉,往後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對他拿出不冷不熱的態度,幾次三番拒之門外。
可漸漸的,也被周任的真誠給軟化了,甚至偶爾還會不顧韓譯葵的反對,留他下來吃頓便飯,隻是絕口不提韓譯萱的動向。
更何況不久之前,有一次她外出不在家,老爸突發急性闌尾炎,老媽一時間手足無措,是恰好周任上門,把她爸送到了醫院,還給找了最好的主刀醫生。
後期老爸住院休養,他更是考慮細致、體貼入微,不但請了專業護工,還天天來醫院看望老人,陪老人說話解悶。
有一回護工不在,她還撞見他十分自然地給老爸端夜壺,倒排洩物。
再怎麽說他在陽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竟然願意親自做這種事情……
韓譯葵心中五味雜陳,可一想起姐姐那令人絕望的病情,一想起姐姐婚禮前滿懷憧憬的眼神,她又覺得眼前的男人不過是惺惺作態。
糾結再三,她還是決定,不將周任種種舉動告訴自家姐姐。
就讓她平靜地走完她的旅程吧,她的靈魂需要哪怕片刻的自由無拘。
任何人都不該打擾她。
周任如此一番操作下來,韓譯葵已經不好對他直接惡言相向了。
若是像原來那樣,爸媽要怪她沒禮貌不說,她自己都會覺得有損形象。
不過沒關系,她可以發揮陰陽怪氣的本領。
就比如眼下。
眼下,他們正坐在一張餐桌上吃飯。
韓譯葵隻覺得周任汙染了家裏的空氣,連眼前美味可口的飯菜都讓人感到食之無味,不說點什麽刺他一下,心裏就是不舒爽。
“周老闆,”她皮笑肉不笑,“你怎麽有空天天過來呀,你的大本營不是在陽城嗎?不會是破産了吧?”
“破産”二字,她咬得很重,正是對他們這種無良資本家最深重的詛咒。
“遠程指揮也是可以的。”他回答得輕描淡寫。
住在這邊,兩地奔波,確實有諸多不便。
但是他的目的非常明確,一來討好韓譯萱的家人,令他們對自己不要過於排斥,二來韓譯萱似乎已經不在境內,他的手還伸不了那麽長,所以他想,如果能早日找到她固然好,可若是找不到,她總歸是要回家來的,那麽他便學古時候那癡愚的農夫,在這兒守株待兔吧。
終有一日,他能夠等到她回來的。
想到這一點,再多的周折,再多的疲累,他也可以忍受。
第六站,成都。
第七站,若爾蓋。
第八站,德令哈。
……
韓譯萱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遇到喜歡的,便停留久一些,住上十天半個月。
遇到不滿意的,第二天,甚至當天夜裏,就乘飛機離開。
她一路走走停停,在很多風景裏,遇見了很多人。
但誰也不曾令她駐足。
有時候她會跟張瀾西分享抓拍的某一瞬景色,或者是路上發生的趣事,他總是耐心地傾聽她偶爾的絮叨,又妥帖地回複。
深夜打車,她會將司機的車牌號和自己的行程發送給他,而他也總是等到她安全到達了目的地之後,才放心下來,沉沉入睡。
有時候,他也會給她分享生活中的瑣屑小事。
養的白色風信子開花了,香氣燻得人腦殼發暈;上次一起吃過的火鍋店最近生意似乎不太好,於是一連三四天都在那邊解決晚飯;樓下流浪的大橘貓生了一窩小貓,小區裏的孩子們都很喜歡……
更多的時候,他們並不會互相聯系。
長則半個月,短則三五天。
畢竟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但想起張瀾西時,韓譯萱的臉上總是忍不住泛起淺淺的笑意。
沒辦法,說起來確實好笑。
這一路走來,唯一與她互換了聯系方式且保持著聯絡的男人,唯一知道她真實姓名的男人,跟她竟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關系。
他們之間,僅有過一次牽手,以及一個在告別時點到即止的擁抱。
僅此而已。
他與她,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想到這裏,她拍下了手中機票的照片,發送給了張瀾西。
“準備去北海道看雪啦。”她說。
他很快回複:“別忘了帶一捧雪回來給我當手信。”
Chapter21
Chapter21
剛走出韓家,周任便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隆冬時節,這一座大多數時間氣候溫暖的城市,也呼呼地刮起了寒風。
他攏了攏敞開的呢子大衣,垂眼看著手機螢幕上顯示出的那串不熟悉的號碼,心中驀地升騰起一種了不切實際的希望,烘得他心頭隱隱發燙。
電話的那一邊,會是韓譯萱嗎?
如果真的是她,她準備對他說些什麽?
周任在腦中喝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急忙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
他的希望就像一個熱氣球,不斷升空,往更高的雲層裏飛去。
聽筒裏傳來的低沉男聲並不讓他感到陌生,是淩徵岸。
“啪”的一聲,是氣球破爆開來的聲音,清晰可聞。
淩徵岸開門見山,“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周任有些不耐煩,什麽話也不想說,準備直接掛掉電話。
“是關於韓譯萱的。”
這一句話,成功地止住了周任的動作。
“你說。”他言簡意賅。
那頭卻沉吟了半晌,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老實說,這實在不像是淩徵岸一貫的風格。
周任簡直要懷疑對面那家夥是不是他本人了。
終於淩徵岸開口,“韓譯萱的病,你知道情況嗎?”不等回答,他繼續講了下去,語速很快,“那是假的,是我安排醫院僞造的。”
“……什麽?!”周任聞言先是一喜,很快又憤怒起來。
“我以為韓譯萱會告訴你,這樣一來你就會放棄跟先芝結婚的念頭,選擇跟她在一起。”說到這裏,他自嘲般地笑了笑,“誰知道我算錯了,她什麽也沒說,一個人離開了。”
“你他媽——!”周任拳頭捏得死緊,忍不住飆出了一句髒話。
如果淩徵岸就在面前,他肯定已經沖過去一拳砸在他臉上了。
淩徵岸不以為意,像是被觸動了什麽心事,淡淡道:“你知道你先前堅持要跟先芝結婚的樣子,特別像誰嗎?”
周任本來想直接掛斷,他對這混蛋的無聊廢話不感興趣。
可不知為什麽,他卻聽了下去。
“特別像當年堅持要跟先芝離婚的我——成竹在胸,勝券在握,好像能對感情收放自如,但事實上……”他沒有再講下去,話鋒一轉,“我這邊也會派人手找韓譯萱的,總歸是我算計了她,對不住她。”
說完,不等回應,他便掛了電話。
周任站在原地,久久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