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塚原天生超人的反應速度與協調能力讓她在學習音樂的道路上一直走得很輕松,但是陪著兩位好朋友看了這麽多年的排球比賽,她仍然不能完全跟上那快節奏的攻防切換,隻要稍微有一秒的走神就容易錯過什麽。
當年被黑尾拐到排球部一直到了第二年,她才能做到在觀賽的同時將每個人的位置變化與每一個成功和失誤的球都記錄在筆記本上,起初她隻要低頭一寫字就發現自己被比賽的進展遠遠甩在後頭,於是每次開反省會之前,她都會在回學校的大巴上對著錄像補全所有球。
這一刻第二局進行到無比膠著的狀態,誰都不能隨意打斷從而給對方機會,更何況裁判的偏向已經很明顯,這是戶美自己創造出的優勢,音駒能做到的隻有保持住己方的防守強度。當總是容易跟不上比賽節奏的塚原在黑尾開口說話之前便伸手拉過他時,黑尾稍稍愣住,因為他上一秒才和芝山交換了位置,指甲劈開的疼痛感還沒傳到大腦,下一秒塚原已經撕開膠布熟練地幫他裹住了手指。
低頭看著女孩認真的表情,黑尾心裏閃過一瞬仿佛少年漫畫結局似的到畫面,一行臺詞慢慢浮現——假如這次真的贏到最後的話我一定要……
“包得真完美,”塚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腦內劇場,“我們家阿黑回去吧!”她笑著拍了幾下他的手臂,親昵的前綴被她用上了奶奶才有的語氣。
“真棒。”黑尾用受傷的手指再次去戳她的臉頰,她一點沒躲,隻是抿著嘴輕哼了一聲,上場前他還在心裏感嘆她竟然能比裁判更早意識到剛剛那一球的問題,小夏果然早就是個合格的經理了。
晃了晃頭清空大腦,黑尾再次進入球場,到了最後時刻的每一球都很纏人,賽點咬著賽點,好像有一群爬行的蛇在沖著他們吐信子。
好在黑尾的心態穩定到可怕,不過他和研磨那種在聰明的大腦加持下看透一切的平靜不一樣,他隻是始終認為從來都沒有很好打的比賽。或者說在黑尾的認知裏,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麽很容易就能得到的東西。至少對他來說,總是要很用力地邁出步子,他才能走到自己的下一站。所以夜久受傷時他甚至都沒去想“真糟糕”三個字,心裏短暫出現了一絲絲可以忽略不計的不安,接著便接受了一切並快速找到了備用計劃。
至於對列夫的期待,好比他不會將背後徹徹底底都扔給夜久一樣,他不會認為怪物新人可以承擔全部戰力,他當然能將強大的一面展現給對手看,隻要有一點點起了作用,黑尾便認為這很不錯。
因此在看到比分最後一次變化時,他先是松了一口氣,這場勝利不是意料之外的,可是能夠獲得走到全國賽場的機會,卻足夠讓他感到驚喜,然後才後知後覺笑了出來,接著在板凳上的夜久便跛著腳挪過來,一下撲在他和海的身上,哭得整張臉皺在一起。
黑尾笑得更大聲了,煽情的三年級前輩總是這種場合的標配角,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在笑夜久的表情,還是在笑“終於有一件好事發生了”。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叫,他回過頭去,列夫兩手掐著塚原的腰將她高高抱起,雙腳離地的塚原一手撐著列夫的肩膀,兩個人一起喊著“春高我們來了”,她一定非常興奮,不僅不在意後輩男生的失禮動作,而且還笑得眉眼彎彎,嘴角上揚,說話的聲調裏都洋溢著慶祝的喜悅。
要是放在平時,列夫的手大約都碰不到塚原的衣擺,黑尾就應該把這小子拉到離她十米開外的地方,並附贈一些不痛不癢的警告,可是這一次他倒是猶猶豫豫,無論是賽前她撫摸著自己臉頰說的“放輕松”,或是比賽中間她為自己綁手指的模樣,都在敲響他心裏的鐘。他聽到她在走近,以並不尋常的速度,和並不輕快的腳步,就快走到那座鐘之前了。
“你小子對前輩尊重點!”扶著海一路蹦到列夫身後的夜久用膝蓋狠狠給了他一擊,這動靜將黑尾從猶豫之中拽了出來,他像沒事人似的一手接住落到地面的塚原,另一隻手也順帶給了列夫後背一掌。
“得意忘形嘞。”芝山笑嘻嘻地輕輕一拍他的肩膀。
“幹嘛都這樣啦。”列夫撇著嘴走向另一側,連研磨都讓了半步然後送上了一個含義不明的眼神。
在原地的塚原伸手抓住黑尾的袖子,眼睛睜得圓圓的,先是看了一眼對面的研磨,又一邊小跳著一邊說:“阿黑,你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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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所有人做到了。”黑尾輕輕一揉她的頭發,而她才一松開手,他便轉身走回了隊列,似乎正準備要做什麽的塚原隻好眨了眨眼,微微搖頭。
他很少會忽視她的小動作,除了這一次,黑尾是故意的,他本以為隻要過一會兒就會不在意,然而一直等到反省會結束,等到三個人坐上了回家的電車,研磨和塚原倆人都倚著他在車廂裏睡著了,又等到研磨先醒來,黑尾發現自己完全沒能成功,他就是很在意。
很顯然黑尾的臉色讓研磨回憶起赤葦和塚原有說有笑的畫面,欲言又止的他心裏也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喊著“真是麻煩”,一個喊著“不管不行吧”,還好最後疲憊打敗了所有,他光顧著打呵欠騰不出多嘴的空閑,轉眼間便走到了自家門前。
“在我睡醒前別來找我。”說罷,研磨消失在了門後。
“研磨每次都這樣诶。”塚原輕笑一聲,轉身看向了黑尾,他被盯得稍有些疑惑不解,接著她又緩緩舉高了雙手張開手指,開口說道:“你今天忘記和我擊掌啦。”
原來是這樣,黑尾心想著又松了一口氣,上前一步與她手掌相碰,兩個人掌心的溫度幾乎相同,她的稍稍有些熱度,那一點點溫熱正在慢慢傳遞到他這裏來,就在她要收回手的瞬間,他意外地將手指卡進她的指縫。
突如其來的十指緊扣,塚原不知所措地擡頭望向他,問句尚未說出口,下一秒他便換了方式握住她的手,又立刻松開,繼而張開雙臂俯身擁抱住塚原,這是一個仿佛要把她整個人包裹起來一般的擁抱。躊躇不決了這麽長時間的黑尾難得不想去考慮這代表了什麽,他覺得自己大概就是想在人生中難得的好事發生的時候,有她在身邊。
“終於……”他伏在她的肩上,鼻子微微發酸“我終於……”
“阿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塚原擡手上下撫摸著他的後背,“那可是全國賽場哦。”
他應聲又在她耳邊說了幾遍“真是太好了”,塚原埋在他胸前點了點頭,可她滿腦子都是同赤葦說的那個秘密,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黑尾長舒一口氣,把自己推出了這個擁抱。
他站直了身子,又和往常似的拍了拍她的頭:“明早見。”
說罷黑尾轉身走向前,塚原卻沒有立刻走進家門,她一動不動站在那裏看著他的背影——緩緩隱入路燈找不到的陰影中,最後消失不見。
“還好明早還能見。”她自言自語道。
第 31 章
實際上突破重重阻礙拿到參賽權這件事並沒有讓音駒全員的心情輕松多少,隨著各個縣預選賽的落幕,參加這一屆春高的幾十支隊伍名單便被確定下來,遺憾與驚喜總是在重複上演,那上面有熟悉的老面孔,自然也會有從未謀面的黑馬。
隻是對於音駒而言,最為熟悉和親切的正是那匹即將從宮城縣遠道而來的黑馬,似乎有著漫長歷史的老牌隊伍常常會展現出宿命感,貓又監督惦念的是和老朋友的約定,他們將這份屬於好對手的情誼保留到了現在。
“真厲害啊,澤村說他們隊影山收到了全日本強化合宿的邀請。”原本還在寫著模擬題的黑尾將手機反扣在桌子上,他擡頭看向抓著遊戲手柄目不轉睛盯著屏幕的研磨。
對方敷衍似的點了點頭,不鹹不淡地回複道:“翔陽告訴我了。”
“小不點應該很不甘心吧。”黑尾笑了笑,轉著手裏的筆繼續說,“研磨你今天是不是心不在焉的,難得見你在同一關卡一個小時。”
被說的人回頭掃了一眼,坐著寫題的人也在同一頁上停留了很久了,於是便開口回道:“那條微分題很難嗎,你寫一小時了。”
黑尾舉起雙手表示投降,就當他剛才什麽都沒說,低下頭把已經念了幾十遍的題幹又重新看了一遍,很快落筆寫出了解題步驟。與其說沒有學習的心思,不如說他是真的很想認真做好眼前每件事的,想好好準備考試也想好好準備春高,當然也在想小夏為什麽好幾天都沒有給他發過任何消息了。
畢竟是認識了十年的好友,塚原不在家的這段時間黑尾究竟為什麽會魂不守舍,研磨大約用頭發絲都能猜到,這人無非是什麽都很在意什麽都放不下,最後才會精力跟不上而已。至於研磨自己,一方面是新遊戲的關卡確實不容易,另一方面是他逐漸意識到也許最有意思的遊戲已經不是手上這一盒了。隻不過讓他承認自己對春高有所期待,還是有點太為難他了。
東京預選賽開始前,塚原說過年末亞巡可能要被取消,因為海外場地的預約出了紕漏,那時候她嘴上說著終於有時間好好複習期末,也有時間陪著大家訓練了,但其實黑尾見到她坐在音樂教室的鋼琴前,神情失落地將新歌的譜子悄悄藏了起來。
沒想到與他們演出安排沖突的歌手因病將演唱會延後了一周,正巧騰出了空檔,Clara非常迅速將制作好的所有物料緊急撤回替換上新日期,Fortune Teller的亞巡就此複活。
塚原甚至來不及將請假條遞交給老師,午休沒結束時保姆車便在校門口接走了她,同班的研磨承擔了請假的任務,隻是他轉頭就把它拋給了黑尾,因為考慮到在老師面前的公信力,比起內向的孤爪同學,熱心的黑尾前輩自然更合適一些。
塚原離開東京之後,黑尾隻收到過一句“到酒店了好累我去睡覺了”,之後他隻能從她在私人賬號上發的照片和動態了解她的行程,今天應該是在澳門的最後一場,她在彩排前一個人吃完了兩盒蛋撻,還說再來一盒也沒問題。
而且昨晚的預言家夜談比平時的節目都要短,樂隊幾個人坐在酒店套房的客廳裏,塚原全程幾乎沒怎麽說過話,她一開始就從旁邊留著長卷發的男人手裏接過了電子琴,放在腿上一直彈著熟悉的旋律,作為大家的閑聊的背景音樂。
差不多淩晨一點直播結束,黑尾編輯了幾句關心的話,他盯著停留在那句“好好休息”的聊天界面,最後還是沒能發出去,誰讓他不僅不讓塚原知道自己關注了她的社交賬號,也不讓她知道自己聽完了他們所有的歌,甚至會每周看樂隊的直播。
其實就算塚原知道了這一切也不會怎麽樣,研磨就很坦坦蕩蕩,時不時還在評論區留言,但是黑尾卻固執地以為塚原平時沒有用她的這一面來和他相處,是因為她不想這麽做。那為了那份毫無意義的尊重,他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可為了研磨曾經說過的那句“不公平”,他又會努力地去了解她的全部,了解她作為她自己的時候的模樣。
不是搖滾樂隊的kaya ,不是黑尾和研磨的好朋友小夏,也不是塚原家可愛的乖乖女,更不是音駒的熱心小矮子二號,隻是塚原文夏。
磕磕絆絆寫完一份模擬卷之後,黑尾看到消息欄有了新提醒,整個人猛地站起身來,正是三天都沒聯系過自己的塚原,笑意剛攀上嘴角又很快因為消息的內容而被凍結。
“阿黑,我好像發不出聲音了。”
塚原配上了一個“貓咪流淚”的動圖,讓她的這句話看起來沒有那麽“嚇人”,但黑尾還是怔在原地,因為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會在塚原無助的時候無法提供任何幫助。
研磨聽到身後的動靜,放下手柄轉過身,用眼神詢問發生什麽了,見黑尾遲遲不開口,面色又很差的樣子,便開口道:“是阿文嗎?”
“她和你說了?”黑尾稍稍冷靜了一些。
“說什麽?”這次研磨是真的不知道。
“她應該是失聲了,小時候也有過一次吧。”黑尾從回憶裏翻找出小學時她因為發燒了三天而突然發不出聲音的事情。
“經紀人應該會照顧她的。”研磨說得像是和他毫無關系似的。
“你好歹也緊張一點吧,”黑尾無可奈何搖了搖頭,“她現在還要演出诶。”
“你現在可以飛到澳門陪她看醫生嗎,”研磨回,“還是你現在可以成為特效藥,既然都不可以,緊張沒有意義。”
被噎住的黑尾小聲嘀咕著:“那我有什麽辦法……”
研磨輕嘆了一口氣,擡頭看向他,最後又是什麽都沒說,心想著阿黑為什麽不能隻把阿文的這句話理解成是她在撒嬌,或者說,女生都學會不再隻對著他報喜不報憂了,阿黑怎麽還是一點進步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