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她用力握著拳頭,堅定決心。
也好。
如此一來他八成恨透自己,多半也不會再想要插手她的事了。
雖然對不起他……
“吱呀”一聲響。
府邸的角門被人拉開半條縫隙,今秋一面輕手輕腳地往外走,一面小心地張望左右。
付臨野在旁邊站著,悄悄問她:“怎麼樣,公主睡了嗎?”
“唉,睡是睡下了。”
大宮女一言難盡地嘆了口氣,接過他遞來的油紙包,裡頭是熱騰騰的驢蹄燒餅,“但多半醒著,輾轉難眠——殿下一連好幾個晚上都這樣了。”
兩人並排挨著在那幹淨的石階上落座。
她不滿地抱怨:“還不是因為驸馬,害得我們公主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眼看人瘦了一大圈,精氣神都垮了。”
“嚯。”付臨野聽著就不幹了,“我兄弟難道就好過了嗎?在朝上替你家主子出氣,下了朝給你家主子揍人,忙前跑後,末了卻沒得個好臉色,養條狗也不至於如此冷情吧。”
今秋據理力爭,“誰讓他先不信任我們殿下的。”
“你家主子還不給他機會辯駁呢!說和離就和離,一點情分都不顧了。”
“那是皇上下的旨,和我們殿下什麼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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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方爭辯到一半,各自靜默著對視良久,紛紛泄了氣。
小巷安謐冷清,弦月的光潑地如水,皎潔得宛若初雪。
付臨野惆悵地託腮,對月感慨:“你說他倆這可怎麼辦呢?”
“是啊。”
今秋跟著苦惱,“這可怎麼辦呢……”
**
自打宇文泠壽宴之後,那陸無詢便算是徹徹底底纏上了商音,此人官階普通又是個虛職,平日裡多的是時間招惹她。
尤其有梁皇後推波助瀾,幾次主動做媒,但凡她入宮,總見縫插針地要把姓陸的帶來,非得留出機會讓他倆單獨相處,搞得商音煩不勝煩。
“重華殿下接下來想去何地?不如卑職送送您?”
“用不著。”她出了宮門就被攔住。
“這麼大的日頭,當心曬著,卑職替你打把傘吧。”他全當沒聽見,自說自話。
商音翻了個白眼,加快了腳步。
姓陸的毫不介懷,邊小跑邊道:
“對了,上次派人給您帶去的《水月鏡花》圖不知您可喜歡?卑職近來還新得了一幅《鎖空庭》,正想邀殿下一同鑑賞呢。”
……
雖然實在惱他,可陸無詢每每總挑在人多的場合黏上來,她又不好當場發作,甩了無數次冷臉過去,然而他就是不疼不痒,照樣熟視無睹得像塊狗皮膏藥。
重華公主不管是生氣也好,不搭理他也罷,落在旁人眼中一概皆當做欲拒還迎看待。
眾人上下職路過總見那陸翰林追在四公主屁股後邊兒跑,少不得拿來作一樁笑話講——誰知道公主是真不喜歡,還是欲情故縱呢?
“將軍!”
光耀門的牆根下,換班交接的幾個年輕禁軍望見隋策,大老遠就朝他打招呼,神色之欣喜,如見親人。
“今日你們當班麼。”
他先是詫異地抬眸,而後隨和地笑,“這是,準備下職回去喝兩杯?”
畢竟是共事一年的部下,彼此間相處得還算融洽,因而就算隋策現在統領京營,見著老朋友依然不忘寒暄。
禁軍們聽他如此問,忍不住面露戚色地苦笑,“哪有那功夫啊,六個時辰便要來頂班,隻夠吃頓飯,補上一覺罷了。”
隋策聞之奇怪,“時間排得這麼緊?”
“是啊。”那青年不禁朝他倒苦水,“將軍不知道。”
“自從您走後,羽林軍指揮使一職暫由那位汪同知兼任,他這個人……嘖嘖嘖。”
對方諱莫如深地搖頭。
隋策:“汪同知?……汪寧?”
另一個心直口快:“可不就是與梁敏之交好的那個汪寧嗎,梁大少爺出事竟沒牽連到他,真是運氣好。”
同伴低聲呵斥,“少說兩句吧。”
汪寧乃梁家的親信,隋策在京營時是有所耳聞,聽說他接管羽林衛後一想服眾,二想立威,搞出不少破事,動則罰俸罰軍棍,脾氣也不好相與,使得軍中民怨沸起,怨聲載道。
“唉,還是將軍在的時候好。”
那人說完,旁的幾個禁軍跟著小聲附和,“就是啊,他們都說想調去京營的威武軍,在將軍手底下做事,我也想了。”
隋策不著痕跡地笑了一下,“京營可沒你們想得那麼輕松,每日的訓練比禁軍繁重得多。”
“行了吧。”
他往青年的肩頭輕輕一打,寬慰道:“說不定汪同知僅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過些時候就好了呢,別那麼悲觀。”
一幹人等遺憾地嘆著氣。
正是在此時,一個人影行色匆匆穿過光耀門,許是走得太急未曾留神,撞到了禁軍的佩刀上,羽林衛被他碰歪了玄甲,他卻不道句歉,自己穩住身形,仍舊大步流星地往外跑。
“什麼人吶……”
那禁軍扶住帽子,不由嘀咕。
“趕著投胎嗎?”
一旁的幾個羽林衛倒熟識此人,不以為意地輕笑:“陸翰林麼,是這樣的,八成追重華公主的轎子去了,他最近簡直就是公主的跟屁蟲,一聽見消息跑得比誰都快,想入贅的心思可謂昭然若揭啊。”
另一個腦子裡根本不過話,便張嘴八卦,“嗐,我瞧這四公主恐怕樂意得很,陸家背靠國公府,如此被人追捧豈不是長臉麼?女人嘛,耳根子軟,過不了幾天多半又能見一回紅妝十裡的架勢……”
邊上的同僚狠狠地用手擰了他的胳膊一把。
猛然意識到隋大將軍猶在身畔,青年差點嚇出冷汗來,嘴唇立刻就白了,老老實實地閉嘴僵直而立,頗忌憚地咽了口唾沫。
“將……軍……”
他嗫嚅著不敢高聲語。
不曾想隋策好似隻失了一會兒神,表情如常地垂著眼睑,唇邊甚至還留有餘溫的笑意,舉止合理又得體地一點頭。
“我尚有要事告知兵部,不和你們多聊了。”
眾人趕緊恭送他。
“將軍慢走。”
直到對方拐進了六部,羽林衛們才松口氣,紛紛拿腳踹那嘴碎的小年輕。
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還真會戳人痛處啊!
作者有話說:
我寫得好卡。
感覺離婚的不是他們,是我!!!
痛苦捶地,瘋狂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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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章
隋策從兵部出來時, 已經是下職的辰光了,周遭的朝官們或束著招文袋或揣著文房四寶的木匣,有說有笑地陸續往宮門外而行。
鴻德帝身體愈發不好, 原本每年十月在太玄湖會有禁軍騎射奪標之類的比賽,今年也都因他無精力觀賞而全數取消。
為了不打擾大家的雅興, 天子還是命人安排了水戲演出和各色煙火,以與民同樂。
這時候趕著去順天門大街的, 應該都是去看水戲。
青年坐在黑馬上, 為了避開長街繁鬧的人群, 馬蹄不得不踩著緩慢的節奏踱步前行, 走得比人還悠闲。
在路過太玄湖的西門時, 隋策猛然一下不自覺地收緊了韁索。
慢條斯理走神的玄馬被他扯得一驚, 差點沒撅蹄子,等反應過來, 隻滿眼茫然地環顧左右。
西門外停了好幾輛達官顯貴的車駕。
其中寫有“重華府”三個字的紅燈籠尤其矚目,負責駕車的僕役歪在一旁打盹兒, 周遭不見旁人,主人家儼然是在裡面遊湖。
隋策盯著那黑漆廂車出了好一陣神。
掌心的麻木無意識地蔓延到指尖,他才發現自己的血液比之平常沸騰得更為焦躁, 耳邊就響著適才羽林衛說過的話。
——陸翰林麼,八成追重華公主的轎子去了。
——他想入贅的心思可謂昭然若揭啊。
——過不了幾天多半又能見一回紅妝十裡的架勢了……
入贅便入贅吧,跟我有什麼關系。
隋大將軍斬釘截鐵地一夾馬腹:我才不在乎。
一炷香後。
隋策站在太玄湖西岸的虹橋下, 看著身側三五成群遊玩賞景的士大夫與官家小姐, 忍不住嘆了口氣。
還是進來了。
**
此刻的商音正坐在臨水的一方石桌邊, 探頭張望片晌, 問雲瑾, “人到了嗎?”
雲姑姑笑著搖頭, “還沒呢。”
“時候尚早,裴大人或許被弘文館的事絆住了也未可知。殿下不妨吃些點心,看看湖邊燈火,難得來一趟,別總顧著聊事情。”
“好。”她拖長了尾音,依言答應,“我也沒說馬上回府。”
商音摁著太陽穴心累道:“這段時日被那個姓陸的攪得一團亂,日子都沒法好好過了,連和裴茗碰面也不敢在宮裡……煩得要死。”
她把胳膊一放,“這人趕又趕不走,罵又罵不動,反而襯得我不講道理,真是好無賴!”
見公主越說越氣,雲瑾隻得上前替她撫撫心口。
“算了算了,殿下不值當為這種事動怒。”